海藍的蒼穹掛著幾縷朱紅粉橘的雲華,又一城商場後方是一片橙黃。
 
    胖男人將她按在棕紅瓷磚墻上,她摟著他圓潤的腰,濕潤的雙舌在眾目睽睽下糾纏不清。
 
    分手後的第四個月,他在他們的定情之地目睹她與別人熱吻。
 
    「銘言……」
 
    男人聽見女友的呼喊,氣喘吁吁地從她頸後退出。
 




    他站在樓梯下,身旁人來人往,紅色的士從他身邊飛奔而過。
 
    男人挽著女子緩緩向他走來。
 
    他想起與她初見之時,她第一次親吻他,她第一次做生日蛋糕給他,她在他懷裡撒嬌,她向他提出分手……以及她一絲不掛躺在男人身下呻吟的模樣。
 
    他想轉身離開,那對男女卻攔住他的去路。
 
    多麼恥辱的時刻。
 




    「傅銘言先生是嗎?」男人笑著伸出右手。
   
    他沒有握上男人的手,只盯著她手上的鑽戒發愣。男人見他無動於衷,笑著從女友手提袋中拿出一張印著金色「囍」字的紅卡紙。
 
    「這個週六我們將在沙田凱悅酒店舉辦婚禮,希望到時候可以見到傅生。」
 
    男人用最彬彬有禮的語氣說著最無禮下流的話。
 
    「銘言……」女子想說些什麼,男人瞪了她一眼,她便乖乖低下頭。
    「恭喜。」他強顏歡笑地接過男人手中的請帖。




   
    男人笑著挽著女子離去,一男一女、一胖一瘦、一高一矮……這曖昧的紫粉上空終究是屬於他們的。
 
    那是與他無關的鶼鰈情深。
 
    傅銘言走進又一城的停車場裡,把請帖隨手扔在副駕駛座位,趴在方向盤上閉目養神。
 
    他原本是來又一城與舊生相聚吃飯,未曾想過會在此遇上這輩子再也不想遇上的男女。他剛剛還和那群舊生高談闊論,轉眼卻如此落魄,如果讓學生知道他們的老師在愛情方面是徹徹底底的失敗者,不知道他們會作何感想。
 
    被出軌,被分手,被羞辱,「被」字實在太負面。
 
    四月二十日,他前女友的婚禮。
 
    他將過眉劉海四五分披散在額邊,只露出鼻骨上的額頭,大概他想用劉海遮住自己的雙眸。雖然他平日裡也都穿著襯衫,不過今日還是特意挑了一套最穩妥的黑色西裝。綁上黑色領帶,往外套口上塞進一條白色絲巾。他望著鏡中的自己,總感覺缺了什麼。
 




    對,金絲圓眼鏡,他的面具。
 
    穿戴整齊後,他開車來到仁愛堂咖啡室,不知為何,他今日特別想見她。或許是因為只有她知道這個秘密,而他想問問她意見。
 
    你說,前任的婚禮,我該盛裝出席嗎?
 
    他在對街站了很久,咖啡室裡沒有她的身影,就連董曦賢也似乎不在。他低頭離去,坐上自己的車往沙田凱悅酒店開去。
   
    幽暗的夜下,金黃的燈穿透品藍的玻璃窗,大堂玻璃門上亮著一排耀眼奪目的白燈,一切皆無與倫比、美輪美奐、富麗堂皇……去年他也想象著將來要牽著她的手在這座酒店舉行婚禮。
 
    傅銘言低頭深吸一口氣,推開酒店玻璃門,往寫著「張蔣聯姻」的宴會廳走去。
 
    「感謝傅先生出席我們的婚禮。」男人挽著身穿白色魚尾婚紗的她站在他面前。
 
    看,再不匹配的人,穿上相同的制服也可以是一對璧人,至少看似。




 
    「銘言。」
 
    纖長柔軟的手撐開他的手掌,輕輕扣上他的手指。
 
    鎖骨微隆,肩上淺紫色吊帶勾住低V領的上衣,紫色薄紗自胸前繞至玉臂,冷氣輕襲,紫紗隨風飄逸。盈盈一握的腰間纏著幾株像薰衣草的淺紫蕾絲花紋,紗裙從腰下至膝上散開,網紗下淡紫色丁布折射著似有若無的珠光,腳上銀白色高跟涼鞋與手中的銀色長方手拿包相互呼應。
 
    柔順的秀髮在頭頂分成兩份披散在背後蝴蝶骨上,雙鬢青絲綁成辮子夾在耳後,一對銀色碎鑽洋菊在耳珠怒放。烏黑的彎月眉與細長卷翹的睫毛相襯,無辜的桃花眼眨巴不停,高挺的鼻樑下粉唇微揚。
 
    她牽著他,靠上他的肩。
 
    東家之子,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嫣然一笑,惑陽城,迷下蔡。
 
    作為中文老師,他忽然想起《登徒子好色賦》裡關於紅袖的描寫。
 




    「婧熙……」他輕喚她的名字。
    「怎麼了,銘言?」她抬眸望他。
 
    他的名字,她竟叫得如此順口。但他不僅未覺無禮,甚至感到動聽。
 
    「這位是……」那男人用戴滿翡翠金戒指的肥手指著吳婧熙。
    「我姓吳,是銘言的女朋友。」吳婧熙沖傅銘言燦笑。
    男人冷哼一聲:「女朋友?原來傅生喜歡小朋友。」
    「我只是長得比較童顏而已,」吳婧熙扭頭仰望傅銘言,「這樣才配得上銘言。」
 
    女子覆在左手上的拇指正掐著左手背,確實,眼前兩人看起來挺般配。
 
    「我不是讓你在洗手間外等我嗎?怎麼亂跑?」吳婧熙嘟著嘴說。
    「婧熙,我……」傅銘言欲言又止,他實在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
    「那……吳小姐從事什麼行業?」男人窮追不捨。




    「歷史老師。」吳婧熙脫口而出。
    「哦?那吳老師應該和傅生是在同一間學校任職吧?」男人追問。
    吳婧熙無視男人,晃著傅銘言的手說:「寶寶,我餓了。」
 
    傅銘言瞪大雙眼望著身旁的人,臉上一陣紅熱。
 
    「我們進去吧!」吳婧熙拉著傅銘言走到櫃檯前,伸手從他西裝外套裡掏出紅色請帖給迎賓人員。
 
    酒店服務員領著傅銘言「夫婦」走進宴會廳,在舞台前左邊那桌坐下。吳婧熙撐著頭仰望宴會廳裡亮晶晶的水晶燈,穿著高跟鞋的腳在華麗的棕色毛毯上打著節奏。
 
    「你怎麼會在這裡?」傅銘言輕聲問。
    吳婧熙見桌上坐滿人,遮著嘴在他耳邊說:「今天曦賢的表姐也在這裡舉行婚禮,姐妹不夠,所以叫我來充數。我剛剛在酒店門口看見你,就過來幫你了。」
    傅銘言望著桌上的空酒杯,傾身在她身旁道:「我不需要幫忙。」
    「他們讓你坐第一桌,還對著舞台,分明就是讓你難堪!你要是獨自赴會,可就要被他們笑話了!」吳婧熙又趴在他耳邊說。
    「那你確定曦賢的表姐會希望你混在她的姐妹中嗎?」傅銘言替她倒了一杯白水。
    「傅老師這是在誇我漂亮嗎?」吳婧熙眨眼道。
 
    女子站在宴會廳外,望著遠處男女交頭接耳的背影,只覺得胸口堵得慌。
 
    「我去洗手間,你等我一下。」
    「你等一下……」
 
    傅銘言剛想抓住吳婧熙的手腕,她卻已起身往宴會廳外走去,他連忙問酒店職員拿了件灰色披肩,疾步走出宴會廳找她。
 
    吳婧熙從手拿包拿出唇膏,對著鏡子補妝,她見傅銘言前女友也走進洗手間,便朝她微微一笑。
 
    「吳小姐長得真漂亮。」女子也站在洗手池前補妝。
    「那當然是新娘子更漂亮了。」吳婧熙彎腰湊近鏡子補妝。
 
    清秀的臉龐,豐滿的上圍,修長的美腿,女子大概是心服口服了。
 
    「蔣小姐……張太太請自便,我先出去了。」吳婧熙朝她點點頭,轉身走出洗手間。
 
    吳婧熙便看見傅銘言站在女廁外不遠處,於是急忙跑到他面前。
 
    「怎麼了?」吳婧熙問。
    「把披肩圍上。」傅銘言將披肩遞給她。
    吳婧熙搖頭道:「我不冷。」
    「圍上,快點!」傅銘言命令她,也不知道是以什麼身份。
    「那你今晚要送我回家,我不懂怎麼回去。」吳婧熙說。
    「你先把披肩圍上。」傅銘言托了托眼鏡。
 
    平日見慣了他戴眼鏡的樣子,吳婧熙這才發現他今日鼻上也架著眼鏡,於是伸手扯下他的眼鏡。
 
    「你看,脫下眼鏡多好看!」吳婧熙笑著摸了摸他額旁的劉海。
    「快還給我。」傅銘言伸手向她討眼鏡。
    「那你先答應我的要求。」吳婧熙吐舌道。
 
    傅銘言不肯答應她,說要她先把眼鏡還給他,吳婧熙見新娘出洗手間走出來,急忙伸手摟住傅銘言的脖子。
 
    「好嘛,你先應承我嘛。」吳婧熙噘著嘴撒嬌。
 
    傅銘言被吳婧熙突襲的摟抱嚇得站在原地,暗暗握緊手中的披肩。吳婧熙見女子還不肯退去,於是踮起腳望著她親了下傅銘言的臉頰,嘴邊盡是挑釁的笑容。
 
    剎那間,她與他親密無間。
 
    秀髮滑過他的臉龐,香甜的脂粉香水猝不及防侵入他的大腦,胸骨前柔軟的此起彼伏貼著他怦怦直跳的心臟。
 
    小朋友比想象中成熟得多。   
 
    「好嘛,你就應承我,好嗎?我會乖乖聽話的。」吳婧熙圈著他的脖子往後退了一步。
    「好……」傅銘言吞了吞口水,屏住呼吸點頭。
    「這就乖了。」吳婧熙用握著眼鏡食指輕刮他的鼻頭。
 
    傅銘言從餘光瞥見穿著白紗裙的女子走過,大概猜到吳婧熙剛才對他無禮舉動的原因了。
 
    「那你也要答應我兩個條件。」傅銘言低頭輕聲道。
    「好。」吳婧熙笑著點頭。
    「首先,將披肩圍上,第二,不要再亂說話。例如……不可以叫寶寶。」傅銘言替她圍上披肩。
    「為什麼不可以叫寶寶?她以前不叫你寶寶嗎?」吳婧熙問。
    「總之就是不可以……」傅銘言瞥見她胸前若隱若現的陰影,迅速將披肩打了個結,急忙轉眼望向她身後的地磚。
    「好吧。」吳婧熙笑著挽上他的手。
 
    又蹭到了……傅銘言將手抽回。
 
    「不行!」吳婧熙又挽住他的手,貼著他耳朵說,「你沒看見她還在後面嗎!」
 
    傅銘言歎了口氣,任由吳婧熙摟著自己的手臂,搖著頭帶她走進宴會廳。
 
    女子站在一旁望著兩人離去。她猜到她不是他的女朋友,但從他紅滾的耳根和臉頰,以及他閃躲的眼眸來看,她知道他遲早會喜歡這個小朋友。
 
    或者說,他根本已經喜歡上了。
 
    是她背叛了他,她沒有資格埋怨與後悔,他確實很好,而他身旁的人也的確配得上他。
 
    晚上十一點,婚禮圓滿結束,大概除了新娘和傅銘言外,在場沒有人不愉快。
 
    傅銘言滴酒未沾,為的是開車送他的假女友回家,因此還被同桌賓客戲弄了一番。宴會一結束,他便拉著吳婧熙坐上車,迫不及待地逃離沙田。
 
    「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這麼難過。」
    「那胖男人穿金戴銀的,她就是為了錢才和他在一起的,這有什麼好難過的?」
    「剛和你分手幾個月便結婚,而且婚禮還這麼豪華繁瑣,他們肯定早就在一起了!」
    「她長得普通,人品也不好,為什麼那麼喜歡她?」
    「你應該找一個更好的女朋友才對,這樣就不會難過了!」
    「看不上傅老師是她笨,眼光差!所以你真的不需要難過。」
 
    吳婧熙坐在副駕駛座上滔滔不絕,她所說的每句話都在刺激著傅銘言的神經。傅銘言越開越快,忽然將車停在路邊,吳婧熙連忙閉嘴,安靜地坐在一旁。
 
    「下車。」傅銘言望著車窗說。
    「我是不是說錯什麼了……」吳婧熙低著頭不敢望他。
    「不是。」傅銘言下車替她開了車門。
 
    原來她念叨念叨著,就從沙田回到家樓下了。
 
    「那……傅老師是不是生氣了?」吳婧熙低著頭走下車。
    「不是。」傅銘言也望著地上。
    「真的?」吳婧熙抬頭問。
    「真的。」傅銘言笑道。
 
    吳婧熙點點頭往屋邨入口走了幾步,又轉身望著傅銘言。
 
    「傅先生溫潤如玉,以後會遇到更好的人,我保證。」她笑著說。
    「好,承吳小姐貴言。」他也笑著點頭。
 
    他確實是她見過最溫柔善良的男子,而她也確實是他見過最堅強聰明的女子。
 
    他們以後都會更好的,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