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暮,太陽向西方隱退,少年馱著厚實的壁報靠座在墻下,那副陰陽相間的臉正幽冷地望著腳邊的白泥雕塑。窗外飄來一絲絲寒風,他頭頂的畫作嘩啦輕響,心有靈犀地譜就一支傷情之曲。然,空無一人的課室裡,只有他能聽懂那首歌。
 
    戴著紅圍巾少女背著書包走進課室,越過課室兩旁四方木桌來到他的面前。她抱著書包盤腿坐在他的身旁,懂事地,不去打斷他的思緒。
 
    「我沒有你想象中聰明,也沒有你想象中單純無辜,這樣你也喜歡嗎?」
 
    少女扭頭怔怔地望著身旁的人,頭頂的丸子髮髻微微搖晃。少年嘴角揚起淺淺的弧度,雙眸卻依舊注視著前方的黑板。
 
    原來他一直都知道她喜歡他。
 




    「是不是因為她是老師,所以我才做錯了?」
    「不是的!」
 
    少女焦急地握住他的手腕,隨後又輕輕放下手。那是她第一次觸碰他,明明以往那麼期待,但手到擒來時,她卻退縮了。
 
    「感覺和喜好不應該用對錯來評定,沒有人不值得喜歡,也沒有人不能被討厭。」
 
    少女說完又靠在墻上,無所事事地撥弄手指。少年歎了一口氣,拿起腳邊的雕塑在陽光下欣賞,想起今日是他第一次缺席她的課堂,不禁笑了。
 
    「你還沒回答我。」




 
   少女低下頭思索,餘光瞥見少年腳邊單翼的女子雕塑,於是跑上課室前捧來一座五指雕塑。
 
    「曦賢,你看,這樣就能飛了。」
 
    她把他們的作品合在一起,雖然雙翼不一,不過至少那斷翼的女子擁有了一雙翅膀。
 
    少年笑著拿回自己的作品,然後將它往前方摔去。頭斷卻未有血流,僅有的羽翼五馬分尸,地上灑滿白膏屑。它死了。
 
    她知道那個作品對他來說很重要,於是急忙上前將破碎的它拼合起來。可無論她怎麼拼接,那對白膏都有裂痕,深的,淺的……曲折蜿蜒。




 
    少女又氣呼呼地跑到課室後,拖了張木凳在壁報前,踮腳將那副素描撕下。她單膝跪在他面前,捏著他的臉,讓他直視他親手畫的那個女人。
 
    「我問你,如果你知道她沒有離婚,你還會愛她,還會和她上床嗎?」
    「不會。」
    「那就足夠了!」
 
    她往前傾去,握著畫的手撐在地上,她在他的右臉頰親了一下,然後當著他的面將手中的畫撕碎。隨手一揚,猶如仙女散花。
 
    「所以董曦賢值得我繼續喜歡!」
 
    少女背上書包,踩著紙屑和破碎的雕塑走出美術室。
 
    她走後不久,他也起身將地上的紙屑和白膏掃進簸箕,然後笑著將它們倒進垃圾桶裡。那女人佔據了他兩年的人生,從今往後,該消失了。
 




    兩年,其實很短暫,不是嗎?
 
    仁愛堂咖啡室最角落的一桌坐著面色凝重的三人。
 
    「學校已經和我終止合約了,兩位還不滿意?」
    「滿意?你真是恬不知恥!」
    「溫詩婷,我們約你出來,是想請你刪除手機裡留存與曦賢有關的照片。」
 
    溫詩婷瞧著腿,從容地喝了口拿鐵咖啡,笑著搖頭。那對男女天真得很,她是不會把她和董曦賢在一起的證據消滅的,事到如今,她定會讓眼前的男女以及董曦賢和她承受相同的痛苦。
 
    死,也要有人陪葬,這樣才不孤獨。
 
    「或許你們已經想好要報警,不過我奉勸你們還是不要這麼做。」溫詩婷悠悠喝了口咖啡說。
    「你有什麼資格和我們談條件!」吳婧熙握緊拳頭說。
    溫詩婷笑了笑,將手機推到傅銘言面前:「如果你們想讓董曦賢這輩子都抬不起頭的話,那就試一試。」




 
    手機裡播放著董曦賢和溫詩婷赤身裸體交合的影片,兩人呻吟聲陣陣,引來隔壁桌的客人鄙視。
 
    那日她趁他走出房外替她倒水和切水果時,她將攝像頭安進她送他的白兔公仔後。沒有任何一個決定是臨時的,她對他設下的圈套一環扣一環,上床也是早就計劃好的。他很乖,她很喜歡,所以她會用盡一切手段將他留在身邊。
 
    「溫詩婷……你就是個瘋子……」
 
    傅銘言難以置信地看著溫詩婷,過往兩年的共事時光,他竟然不知道她那副清純可人的嘴臉下藏著最骯髒狠毒的心。吳婧熙漲紅臉搶過傅銘言手中的手機,立即按下影片右下角「刪除」按鈕,然後又把溫詩婷手機相冊中「最近刪除」裡的所有資料清除。
 
    「溫詩婷,你會下地獄的!」
 
    吳婧熙將手機往前甩,溫詩婷面前的咖啡四灑,手機跌撞在堅硬的地磚上。
 
    溫詩婷掃了掃身上的咖啡漬,笑道:「婧熙從來都沒看過這些東西吧?傅老師以後會教你的,就像我教曦賢那樣。」
    「賤人!」吳婧熙起身扯住溫詩婷的衣領,左手揚在半空。




    「婧熙。」傅銘言連忙拉下吳婧熙的手。
    「吳婧熙,你太天真了,如果我只有這一份副本的話,又怎麼會把手機給你?」溫詩婷撿起地上傷痕累累的手機,笑顏逐開地走出咖啡室。
    「溫詩婷!你會有報應的!」吳婧熙被傅銘言緊緊縛住,只得朝溫詩婷的背影大喊宣洩。
 
    傅銘言見溫詩婷走遠,於是鬆開吳婧熙,不成想她轉身就往他肩膀揮了一拳。
 
    「嘶……我們坐下聊好嗎?」傅銘言將她拽在凳子上。
    「你剛剛應該讓我打她才對!」吳婧熙雙拳微顫。
    「君子動口不動手,等等她告你毆打她怎麼辦?」傅銘言揉著肩膀說。
 
    他可能是以為她失憶了,上次他為她和別人打架,今日她卻不可以為了董曦賢打溫詩婷,反正他對她總是有好多套標準。
 
    傅銘言攤開她雙手,看見她掌心指印掛絲,皺眉道:「手還疼嗎?」
    「不疼。」吳婧熙搖頭,將手抽回。
    「都流血了,還說不疼。」傅銘言又捧著她的手,往她手心吹氣,又用紙巾輕拭傷口。




   
    張志宏見傅銘言著急的樣子,從員工室拿了瓶藥膏給他,還未等他說完「謝謝」,就轉身走進後廚。他對董曦賢一事略有耳聞,心中更是鄙視師生戀,可轉過頭想起傅銘言和吳婧熙,他又覺得師生之間似乎也沒有那麼不堪。
 
    其實喜歡一個人,又是否真的要在意對方的身份與地位──僅僅是喜歡而已。
 
    「你忘了我們今日約溫詩婷見面的真正目的了?」傅銘言在吳婧熙左手掌塗了一層薄薄的藥。
    「但這是我們預想過最壞的可能性。」吳婧熙低下頭說。
    「還有一個星期她就正式離職了,我們在她離職前報警吧。」傅銘言又給她右手上藥。
    「為什麼?現在證據確鑿了,怎麼反而要等?」吳婧熙眨眼問。
    「因為呀,」傅銘言又朝她手心吹氣,「如果明天上報給學校聽,可能會走漏消息,我們不要留時間給溫詩婷毀尸滅跡。」
   
       三天前,校方迫於家長及公眾壓力終將溫詩婷解僱,但對外依然宣傳校內從未有師生戀事件,而所謂的學生爆料內容皆是荒誕不經的指控,顯然學校已是信任不過了。傅銘言和吳婧熙今日之所以約溫詩婷見面,正是想試探她是否留有後手,果然,這個瘋女人還是給自己留了條後路。
 
    不過她低估了他們,再過幾日他們會親自送她進監獄。
 
    在此世間,所行之道必留痕跡,終是無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