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雲好似一團棉花,厚厚的,但很柔。它在蔚藍的天空飄蕩,漸漸前進,猶如一架漫無目的的輪船在天地間徘徊。所到之處,將陽遮蔽,地面剎那一團黑影。微風徐徐,那雲不堪一擊,竟邊走邊丟失自己。一縷一絲,它將自己抽絲剝繭,最後消逝在藍天下。
 
    見雲逝去,陽便迫不及待登上淺藍的舞台,它努力地微笑,將自己所有的溫暖傾囊相贈。但它的善意太熾熱了,無意間灼傷了天地,於是花草將自己閉攏,貓狗四處逃竄。有時候就是這麼殘忍,多了不行,少了也不對,情愛與關懷皆是如此。果然,生命之源也無法做到人見人愛。
 
    頃刻,逝去的雲又重生,它似是毫無目標地闖蕩,又剛好將陽抵擋,為大地來短暫的棲息。
 
    周而復始,風卷雲舒,花開花落……
 
    「婧熙,天空有什麼好看的?快來拍照!」
    「哦,來了!」




 
    吳婧熙躲進高瑤妃的臂彎下,陳荔急忙挽住吳婧熙的手臂,曾芷蘭笑嘻嘻地貼在陳荔身旁。陳鈞朗放下相機走到曾芷蘭身旁,董曦賢將相機交給徐Sir,然後也站在高瑤妃身旁,還有李慧和何凱傑也擠進人群。
 
    「一,二,三!」
    「咔嚓!」
 
    操場粉綠青藍的壁畫前嬉鬧陣陣。
 
    董曦賢接過相機,大家擠在他身旁看剛剛拍下的照片。人太多,高瑤妃看不清照片,又拉著吳婧熙往有蓋操場裡走去,董曦賢和陳荔連忙跟了上去。
 




    「姨姨,我們能和你拍張照嗎?」高瑤妃趴在小食部櫃檯上。
    「哈哈,可以可以!」戴著廚帽、穿著圍裙的女人從小食部裡走出。
 
    和小食部的姨姨拍完照,高瑤妃又拉著吳婧熙跑到校門,說是要和校工波叔拍照。董曦賢和陳荔跟在高瑤妃身後跑了整個下午,從五樓美術室到四樓走廊,然後還有二樓教員室,他們就連家政室也沒有放過。
 
    或許人總是要到失去時才學懂珍惜。
 
    「喂,婧熙,你還沒有把我的畢業紙還給我呢!」高瑤妃嘟著嘴說。
 
    那什麼畢業紙,大概就是小學畢業升級版的紀念冊,從填格仔變成了寫信,然後將信紙疊在一起,又是一本小冊子。此等小事,吳婧熙確實忘了寫給高瑤妃。




 
    「畢業紙是給以後不會再見的人寫的。」吳婧熙說。
 
    誠然,如果以後還會再見,又何須寫「遺言」?又或,若果平日已有體己話想告訴對方,又為何要等到畢業再來寫?吳婧熙的話確實在理,不過也可將其理解為不解風情。
 
    「過了今日,以後都不需要再穿這套校服了。」陳荔低頭看了眼灰白的冬季校服說。
    「我先上去了。」吳婧熙說完就往樓上走。
 
    陳荔的話觸動了吳婧熙的心,她拋下眾人走上六樓天台。
 
    空曠的平台,無盡的視野。遠山矗立了幾棟白綠相間的高樓大廈,白雲落在它們身後,將它們的間隙填滿。柔和的邊界,粉嫩的色彩,模糊不清的線條。薄霧下,遠方似是一副粉彩畫。   
   
    身後的鐵門咿呀響,有人闖進了她的忘憂谷,傅銘言緩緩向她走去。
 
    望著他走來的身影,她想起了過去一年他們共同走過的路。一年半很長,迷迷糊糊下卻時光飛逝,原本今天是他們期待已久的日子。




 
    今日是她最後一天的上學日,明日開始便是她一個月的自修期,再下一個月她就要應考公開試,然後派發公開試考核結果,最後是畢業。
 
    她終於長大了,比預期中快,也比想象中痛苦。
 
    那日她把對他最後的虧欠還上後,除了必要時刻,他們未曾再說過一句話。他依舊是學校最受學生歡迎的老師,也依然每兩個月就會收到同學的情書。有次還有位學妹將情書塞在她手裡,拜託她交給他。雖不情願,但他說過做人要樂於助人,所以她幫自己的情敵傳遞了情書給他。當著6A班所有同學的面,講台下一片嘩然。但他和他們都誤解了,以為她遞出去的便是她寫的。他樂呵呵地把信帶回家,謹小慎微地撕開信封後那顆紅色愛心貼紙,然後,轉手將信扔進垃圾桶。
 
    「最近還好嗎?」他趴在天台鐵欄杆上問。
    「還好。」她望著遠方說。
 
    最近這一年,她確實過得還好。那件事持續發酵了一段時間後,也漸漸被同學淡忘,只是同學每次論起他時,她又會被嘲諷一次。不過這些事於她而言,根不值得在意,畢竟她是跨越過生死的人。
 
    「你總是心急,做題時有很多粗心大意的問題,記得考試不要趕。」
    「文言部分進步了很多,只要熟讀範文就可以了。」
    「作文記得要寫正面些,不要再寫悲劇了。」




    「記得早睡早起,三餐要按時吃,也要抽些時間做運動。」
    「不要忙著工作,有空也要多休息。」
    「最重要是,要保持好心情。」
 
    他在她耳畔嘮嘮叨叨,她一句也沒聽進耳,她在努力銘記他的側臉。原來他的眼睫毛也很長,不過不及她的卷翹。他的鼻樑和眼鏡就像一座小山馱著枯草。至於他的嘴,下唇又比上唇豐滿些,也可能是因為這樣才會那麼好親。
 
    「怎麼了?」
 
    他見她盯了他許久,於是扭頭看著她。他也很久沒有這麼直接,如此近距離地看她。彎彎的眉毛,柔媚至極的桃花眼,高挺的鼻樑,掛著淺淺笑容的嘴。
 
    「知道了。」
    「傅老師也……注意身體。」
 
    五點了,她該去上班了。有很多話想說,卻不知從何說起,那便願君安康吧。她要走了,在七月前他們應該都不會再見面,大概有五個月那麼長。是他們原定兩年的最後半年。
 




    「婧熙……」
 
    他握著她的手,想問她可否讓他再抱一下,但他沒有勇氣問出口。他鬆手了。
 
    「公開試加油。」
    「好。」
   
    她每回離去的背影都很果決。
 
    她很忙,有很多必要的事要去完成,所以一旦覺得某些事物不重要,她便會果斷捨棄。就像她所說的,首先她需要生存下來,才有多餘的時間去思考以後。
 
    或許他在她心中,也已經不那麼重要了。
 
    他怨恨過溫詩婷,如果沒有那張照片,今日他們也不會如此痛苦。但他又想,那個瘋女人只是提早點燃那顆炸彈,並不代表那個炸彈原本不存在。說到底,問題在於他們自己。即便挨過了兩年,一年半,半年,可如果他們原本就還未準備好去面對那些正義之士的譴責,也只會遲早走到這一步。
 




    也許他們都還未想好如何愛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