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話
【和兩三個男人睡過的女人是非常污穢不潔的,但和千個男人睡過的女人卻比處女還要純潔。】

隔天早上,眾鳥蟲站在窗櫺下的枯枝展開大合唱。
我呆呆地坐在床邊,窗台上的香菸燃燒著寂寞,地上尚有若干消逝殆盡的菸頭,這是第幾根了?我數不清了。
房間一片狼藉的混亂,不管了,今天還要上學呢;走到外面,滿街落葉紛飛;一切的一切,彷彿都不約而同地提醒著我的思緒有多凌亂。
跟妳在一起,我體驗了各種第一次,而這是我和妳的第一次吵架。
常言道:吵架是情侶溝通的最佳方式;可是,我們卻毫無溝通的樣子。
我不斷為自己辯解,妳卻聽不進耳;妳總是處處為我著想,但對我而言卻成了無形的壓力;妳纏綿於我的表面,卻不曾想過我的感受;妳一直默默承受我的彆扭,我卻從不對妳打開心扉。
我倆之間猶如隔著一堵厚厚的玻璃,任何一方都不曾越界,在各自的世界活著,卻硬要不自量力地透過那玻璃牆窺探對方。


這裡沒有人是錯的,我們都很幼稚。
我們都選擇不靠近看對方,無視眼前的瑕疵,試圖維繫這千瘡百孔的謊言,以為迷戀就可將彼此那壞處全都蓋過。
但謊言無論是出於善意還是惡意,它的本質終究是虛偽的,任何虛偽的東西都只會讓人感到壓抑。而謊言就像是一個氣球,承受著一段關係中的虛偽,直到雙方都容忍到一個臨界點,這時只需一件小事就能把氣球戳破。
妳知道嗎?我天真得想把屬於我們的氣球修好,妳卻都不放在眼內。就如今天我在圖書館的門前偶遇妳,正當我推開木門的一刻,妳就出現在我眼前。我看著妳,我深深地注視著妳,遲疑地望著妳想說點什麼卻又復遲疑,冷酷的妳卻低下頭來無視了我,還直接從我身旁擦肩離開,急忙的腳步彷彿是在逃避我似的。
而我卻再次目送妳。
我還能怎樣呢?
該說的、未說完的、未解開的,都不重要了。
有些事情我改變不了,那就順其自然吧;比起這些,我更想盡快把那些我尚且能好好掌握的事還未失控之前處理掉。
總有一天我會再找茜好好談談,如果她願意的話;但在這之前,我想先為瑠衣做點什麼。
前幾天在網吧裡,瑠衣意猶未盡地看著我,讓我更渴望洞悉她的心思;我想,在我身邊的人之中最接近瑠衣的,大概就只有夏伶音了吧。


「誠,你知唔知伶音去咗邊?」
然而上了一整天的課都不見伶音,但她的座位明明還掛著她的書包,所以她人應該是有來上學的吧,於是我便這樣問張誠。
「伶音?我諗佢多數係去咗天台到迆啩。」
「嗯。」
「做咩呀?你掛住人哋呀?」張誠偷笑了一下。
「吓?」我用鄙視的眼神瞪了他一眼。
「噗……蓮你唔係呀?婊子你都啱?」坐我前方的允行忽然搭話。
「啫係點?」我問。
「乜原來你唔知㗎?」允行故作輕佻地說:「人哋『男人公廁』嚟㗎,我之前仲上過佢兩次。嘻。」
「你咁廢㗎,我同佢做過十鳩幾次添啦。」張誠對允行比了個勝利手勢,然後又開玩笑似地對我說:「不過望住朋友變咗自己襟兄弟,呢種感覺真係好微妙。」


關於伶音是「男人公廁」這檔事,我還是頭一次聽說;畢竟我身邊熟人不多(所謂的「熟人」也不過是一種累贅),別人的流言蜚語我更沒興趣;至於伶音實際是個怎樣的人,說實話我管不了、也沒所謂,反正她又不是我的誰。
我和她只是過路人而已,如同兩條直線函數在某一點相遇,然後便再不相干。我和瑠衣也本應如此,可是,我們卻互相達成了契約,走進對方的生命之中,甚至可以說是毀掉了對方的人生。
下課的鐘聲終於響起,我立刻離開教室,沿樓梯跑到學校天台。我打開天台門,便看見伶音正獨自一人待在天台邊緣眺望著遠方。
此時,伶音別過臉來看向我。
我本來是有很多東西想問伶音的,但看著她那魅魔般既吸引又好像蘊含著什麼深層意義的眼神,我就不禁看得入迷,彷彿徘徊在意識的迷宮裡,本來想說的事情不知怎的就是說不出口。
「做咩成個『我有心事』噉嘅表情嘅?」伶音慢慢向我走近。
她驟然把她柔軟的手貼在我的左邊面上,猶如撫慰小孩子般摸著我的臉龐,接著用手指掃過我緊張得皺起來的嘴唇,還熟練地挑逗我的唇瓣。
「啊……」我被她不明所以的舉動嚇到了。
大腦好像停住了似的,身體很自然就沉溺在她的節奏裡了。
「你真係可愛。」伶音見我不懂反應,便微笑著說。
然後,她的左手像蝴蝶一樣翩翩飛過我的指間,飛進我的右手掌心之中。這艷麗的蝴蝶突然化作一朵捕蠅草,我已成為了它的囊中物卻渾然不知。她挽著我的手指,十指緊扣,不讓這獵物有逃脫的機會。
「我屋企冇人。」她靠近我的耳邊,宛如伊甸園裡的蛇般呢喃。
就在前往伶音家的路上,伶音還一度拿出手機,打了通電話:「喂,阿軒,我今晚唔去你到喇。」電話的另一端,大槪是一個同樣跟伶音有某種特殊關係、名叫「阿軒」的男人。
到目前為止,我還是認為伶音是個與各種男人糾纏不清的女人。在世人看來,這樣的女人是十分污穢不潔的,但這只不過是被世俗的眼光限制了罷了。
後來的我才知道,伶音過去的經歷足以讓她看清世人的虛偽。


我像條狗一樣被伶音牽著走進她的房間。忽然,她纖細而冰冷的手指捉住了我的臉頰,順著我嶙峋的下顎輕輕纏到我的頸背後,手指像上鎖般扣緊,彷彿稍一不慎我就會從牢籠裡脫逃似的;同時,她也把她的嘴唇悄悄靠近,然後焦急地舔我的唇瓣,仿如飢渴難耐的九尾妖狐正渴望抽乾我的靈魂一樣,她極具侵略性的舌頭不斷猛烈衝撞著我的雙唇。
我頓時不知所措起來。我抓緊她的肩膀,用盡全力在這朵鶴頂紅的傾城中掙扎。終於,伶音鬆開了雙手。
「你唔習慣接吻?」伶音深深地凝望著我,並對我嫵媚地笑了笑。
「嗯……」我有點難為情地點了點頭。
老實說,茜是個純潔又不怎麼有需求的女孩,因此跟她在一起的這數個月來,我們也甚少接吻,更別說做愛了,我們幹過最「越界」的事也不過是一起裸睡而已。然而這樣慢慢來的感覺也不錯,一路走來,我們都更像是在追求心靈的契合。
「係噉今日我就要幫你成為大人。」
說罷,伶音便再次向我靠近。
她先是用左手緊握我的右手,她左手的手指驟然梅花間竹地與我顫抖不已的手指緊扣;她又把右手伸到我的背後,溫柔地抱著我的後腦勺。
她把她柔軟的嘴唇貼在我的唇邊,微微地撩動著我的上下唇瓣,誘導我慢慢打開這本來緊閉的大閘。
此時,她逐漸吐出舌尖,猶如幼苗從蓬鬆的土壤裡探出頭來一樣,這舌頭又像莖那樣往深處蔓延,在花瓣重疊相接間貫穿,最後觸碰到了我的舌尖。
我和伶音,彷彿透過這舌尖的亂纏接通了;我們互相交換著氣息、感受著對方的情緒,這是靈魂與靈魂之間的碰撞。
心跳冒汗。伶音的氣味很香,這香氣應該是來自她身上的玫瑰香水,彷彿在提示著她是朵帶刺的玫瑰般。
突然,伶音鬆開了舌頭,再把我推倒在她的床上;然後,她以漫舞的姿態跨過了我的雙膝,像騎馬一樣坐到我的腿上來;此刻的伶音是隻誘人的野貓,她坐在我上面肆意地挪動著性感的細腰。
她驟然脫掉她的校服冷毛衣,只剩下一件薄薄的白色襯衣,使她那蒼白的肌膚若隱若現,猶如被微風吹拂的窗紗,不經意地洩露少許羞怯的月光,讓我看見了她沒有穿內衣。
伶音捉住了我的手,把手按到她豐滿的乳房前,放任我獨自在她遼闊的大草原上自由奔馳;我也放鬆了全身,讓伶音隨意擺佈。


我本想就這樣躺著也好,就這樣順從著伶音的節奏,任由沉睡的凶猛在甦醒,好讓我把煩惱忘掉,讓自我在這深海裡下沉。究竟我是為什麼會這種想法呢?我不斷思索,內心就像不知被誰偷走了什麼似的;伶音亦頻頻用手指像在敲擊乒乓球一般輕撫我的胸膛,彷彿正在試圖敲開我的心房似的。我想,我的一切無法自控的舉動,大概都是由內心的寂寞所驅動的吧。
但不知為何,理智卻在叫我冷靜、冷靜,彷彿有隻無形的手在拉扯著我,到底是為什麼?
腦內頓時浮現出太宰治的模樣——他的小說《斜陽》,靈感及素材其實是來自其弟子太田靜子的日記,當時已婚的太宰治為了獲得太田的日記本,便答應了要與太田同床的要求。
或者我其實一直很清楚,我一旦沉淪,一切便都回不去了,或許我這就真的背叛了茜了。而且,我來這裡的目的不是為了瑠衣的事嗎?不行,我必須清醒過來!
於是,我反手抓住了伶音的手腕,再立即用力一扯,我和伶音便像在斜坡上滑落的圓球一樣,二人互換了位置。
現在伶音正誘人地躺在我之下,我一腳踏在地板上,另一隻腳則單膝跪在床上;同時左手也用力支撐著我整個人,好讓我不會掉下來壓在伶音上面,而我的右手則按住了伶音的左手手腕。
伶音看似嚇了一跳般望著我,然而下一幕卻是我被嚇到了。
我慢慢收回我衝動的右手,一不小心就連同伶音的衣袖也縮了起來,卻有數條灰灰淺淺的劃㾗映入我的眼簾。
這些刀疤不深不淺,卻印象深刻地烙印在伶音左手手腕的血脈上,剛好隱藏在手腕的紋路之中;從傷痕的顏色深淺程度來看,應該是她小時候弄的。
那些劃㾗進入我的視線後,它們不斷衝擊著我的腦袋,又再喚起了我在遇見瑠衣之前每晚所做的同一個夢。夢裡的那個男人咧起凌厲的笑容,同時用閃爍鋒利的生果刀割開自己的血肉、劃破了命運的血脈。
正當我看得恍神之際,伶音猛然推開了我,然後像流浪貓一樣瑟縮一角,委屈地凝視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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