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不行?那些撞車呀,爆炸呀,一秒不用就死了,還哪有時間讓他們來看戲?」經理依是一臉嚴肅的樣子﹕「死亡的確是一件好殘酷的事,但沒辦法,還是要經歷。」
 
「所以一定不可以心軟。」
 
留下這句話後,經理便上了二樓放映室。
 
這句話聽起來有點毛骨悚然,活像是一個殺人犯會說的話。
 
雖然我認為經理的話不太正確,但我多少還是明白經理的意思,人到了死的時候,往往都會後悔自己之前所做的所有事。
 




這都已經太遲了。
 
唯一可以做的事就是盡量讓自己在活的每一天所作的選擇,都是無悔。
 
起碼,你看電影的時候也不會有淚光。
 
經過這天之後,我便明白這裡為什麼特別多無賴的客人,因為每個客人都知道自己看完電影後便會離開這個人世,總會嘗試作些反抗。
 
「兩大一小,謝謝。」這次,是一個家庭一同進來。說實在要是在平時,我只會覺得這是家庭樂。
 




但現在,我只會覺得是一個悲劇。
 
而更令人傷悲的是,那位剛剛才學會走路的小孩,很有可能數年前才看過一次罷了。
 
她的電影,想必是毫無內容,無聊極了。
 
「這小孩……這樣就沒了。」待他們進場後,我忍不住感嘆道。
 
「可能是我對多了,麻目了。」
 




的確,呀娟也看過無數位客人進出此戲院,一早把它當作是普通事件,難怪對於自己的戲票沒大感覺。
 
這間戲院不分平日或閒日,每天都有不同的客人光顧,有時甚至忙得不能開支,要召喚經理出來協助才成。
 
而那些日子過後,下班回家打開新聞時,都總會覺得意外身亡的死者,樣子帶點熟悉。
 
「你有什麼病?」某天就在隔埸時候,我隨口問了一句。
 
「沒。」
 
「哪麼你為什麼會買了票?」
 
「因為我下星期一便會死。」呀娟用一把極為平淡的聲線跟我說﹕「我下星期一就會自殺。」
 
什麼?




 
我實在想不到看似如此開朗,彷彿沒有半點煩惱的人,居然會有自殺的念頭。
 
「覺得自己活夠了,無牽無掛了,就是時候離開。」
 
「我才不想七老八十時,孤苦伶仃,無人無物,躺在床上等死。」
 
「所以便自殺?」我一時激動不禁扯大嗓子說話,令等待入場的客人都把目光投射於我身上。
 
「我都懶得跟你多說什麼……」
 
「死亡對你來說,難道就好像電腦關機,戲院落閘般簡單嗎?」
 
「麻目了。」呀娟依舊是輕描淡寫地回應著﹕「所以我才不告訴你戲院的真相,生怕你也一樣。」
 




「對死亡麻目。」
 
……
 
我們的對話因此而生硬地終止,大家都陷入了自己的沉思當中。
 
我並不知道呀娟是不是,至少我是陷入了。
 
「可以進場了嗎?」
 
一聽這記問題,想也不用想便知道是時間老人。
 
「多等一會吧。」我換過了以往煩躁的口吻﹕「你常常來這看戲,不厭嗎?」
 
「有嗎?」




 
呀,我倒是忘記了,他記憶力有點問題。
 
「不過這套戲,的確很好看,多看幾次也不覺得悶。」
 
「那就好了。」
 
「就是角色有點單一,沒什麼配角。」時間老人突然當起了影評人。
 
其實可以的話,我也很想去看看客人所看到的電影。但是很可惜,我不單不容許,也未能做到。
 
甚至經理也沒法看到。
 
「這是客人的私隱,怎麼可以窺探人家的一生?」猶記得當天下班後,經理一面正經地回答著我。
 




不過,這也不足影響我對這份工作的使命。
 
餘下的日子,呀娟把戲院運作流程都講解給我,包括各種東西的擺位,電制的位置等。
 
說到底,這也是一間與平常沒分別的戲院,只是運作性質不一樣而已。
 
「終於到我進場了。」
 
到了星期一,呀娟充滿期待地跟我問好。
 
只是唯一有點不同的是,眼前的呀娟並不是以往的真人,而是一個虛構的身影……
 
是她的靈魂。
 
「難道你真的沒有半點留戀之類嗎?」我始終不能理解呀娟的想法。
 
「當你活得夠意義時,自然不會留戀什麼……」呀娟接過我手上的票尾﹕「我倒是想看看我的電影好久了﹗到底有多好看呢?」
 
這位共事了兩年的同事,活像一位小孩似的。
 
呀娟站在五號院門前,轉過頭跟我說﹕「以後,這裡就靠你了。」
 
「嗯……」不知為何,不捨的竟然是我。
 
「不說了,要開場了……」
 
我停留在五號院前,久久未有離開。想必經理從閉路電視中看到這場景,步出經理室並協助入場口。
 
我一直等,一直等……希望呀娟會中途走出來然後離開,明天繼續上班。
 
並沒有。
 
呀娟散場時才步出。
 
她對我點點頭,頭也不回地離開戲院,同時也離開了她的一生。
 
我再沒有見過她了。
 
同樣地,我也好像沒再看到時間老人了。
 
但這間戲院依舊運作下去,經理也沒有多說什麼,數日後聘請了一位新的員工。
 
石志林。
 
同樣地,他也覺得戲院很奇怪,但我和呀娟一樣,沒有跟他道出戲院運作的真相。
 
大概是因為我也不想他對「死亡」麻目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