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針筒
 
 
家浩很喜歡幫人抽血。
他很享受看見這些珍貴的紅色液體,離開本來的宿主,流到針筒裡的那一瞬間。
 
 
應該說,他很喜歡血。
 
血的顏色很美麗。




 
而且,血往往連繫著死亡,更讓人覺得神秘的吸引,心跳的刺激。
 
每次家浩見到滾燙的鮮血淙淙流出,他心底就升起莫名的興奮,而且有種無法言喻的快感,彷彿有一股熱流竄遍他全身。
 
他每次幫病人抽血,看著那個盛載血液的塑膠包漸漸被紅色填滿,看著病人的雙唇漸漸變得蒼白,他都有股衝動,想把他們的血全部抽乾。
 
曾經有一次,他看著血包裡的鮮血看得太著迷,沒留神病人的臉和唇漸變蒼白。直至病人虛弱地喊了他一聲,他才猛然回過神來,登時那病人已差不多昏厥過去。
 
護士長曾多番告誡他,幫病人抽血時要留神一點。




 
但沒法子啊,家浩心想。人的鮮血真的太吸引。
 
家浩喜歡血這個特殊癖好,從來沒有告訴別人。每次與朋友看驚慄電影,有血腥場面的時候,朋友們看到家浩不發一言﹑身體抖震的樣子,還以為他是太害怕了。
誰會想到,家浩不發一言是因為見到血而感到喜悅,身體抖震是因為興奮。
 
但除了這一點,家浩看下去與一般人無異。
 
 
 




 
家浩是一名普通科護士。
 
月入近二萬元,其實足夠支持他獨身的生活。
 
但是不夠。家浩還想要更多更多的金錢。
 
他戶口顯示的餘額數字總是飄忽不定﹑大上大落,遑論積蓄。
 
月初,他收到醫院支發的薪金後,他總會到夜總會消磨。他享受在夜總會放縱的氣氛下,被妖艷放蕩的舞女們簇擁,縱情聲色。他還很會揮霍,喜歡把鈔票塞進舞女的乳溝之間。
這是一個很惡劣﹑很低俗的行為,但家浩就是喜歡這種用金錢買下別人尊嚴的感覺。
 
所以每每未到月底,他的生活已捉襟見肘。
 
他開始想要更多更多的金錢,足夠支付他更奢侈的生活,滿足他更多的慾望。




 
從小時候開始,家浩便不滿足於既有的一切,他以此作為努力的動力。
 
媽媽給他買了棒棒糖,他還要旁邊的巧克力;
 
學生時代,功課做得好,他除了自己的功課要滿分,還要為同學做家課,而且收費。
 
談戀愛,他亦常常不滿足。他要一個女人全心全意地愛他,而他並不需要同樣的愛她;當她全心全意愛自己以後,他要更多的女人愛他。
 
到了現在,他為病人抽血。初初擔任這工作時,他看得見血包被填滿就很滿足了,後來卻覺得不夠,想要再抽更多的血。
 
他以為這種不斷追求更多的性格,是驅動他進步的動力。
 
 
 




 
 
他選擇當護士,是因為近年來護士的薪酬不斷增加,他認為他會滿足於那份頗可觀的薪金。
 
而且更重要的是,當護士,可以讓他常常接觸血。
 
因此當哪一個部門的護士他其實沒甚麼所謂,只要能讓他接觸血。抽血﹑包?﹑止血……甚麼都可以,只要有血。
 
但家浩現在發現,護士帶來的薪酬並不能滿足他。
 
 
 
除了金錢,他還想要權力。
 
他只是一個小小的護士,最高級也只能是護士長。




 
他每次見到他的上司們對上級阿諛奉承的樣子,就恨得牙癢癢的。這些平日對他呼呼喝喝的人,面對權勢還是一頭狗的樣子。
 
他多想得到權力,高高在上,然後讓這幫人都歸他之下,任他差遣。
 
 
 
一天,他又為病人抽血,他看著血包裡的血看得入了神,聽不見病人虛弱的呻吟。後來抽血過多,病人暈厥了。
病人甚至因此要留院數天,以致院方多番唇舌才能擺平病人家屬的投訴。院方大為震怒,家浩差點被解僱。
後來,他被院方告知,不能再擔當為病人抽血的職務。
 
不要,不要!家浩在心裡吶喊,不能抽血,我還當護士來作啥?
 
家浩在家裡獃了一天,為自己不能再感受那抽取別人鮮血帶來的快感而感到沮喪。
 




不可以,我要繼續抽血,還要金錢,還要權力,還要很多很多。家浩在心裡默默的說。
 
唉,不過,說倒是容易,實際要怎樣做,連家浩自己也沒有頭緒。
 
家浩歎口氣,把手肘擱在桌子上,支著頭。
 
「嗯?」他感到手肘碰了甚麼,冰涼的觸感。
 
他看到了手肘旁,放著一支淺灰色的針筒。一支沒刻度﹑體積比平常大的針筒。
 
 
 
他拿起針筒細看,那針筒上沒有數字刻度,但看下去,這針筒的圓周比一般的要粗少許,長度約有家浩半條前臂般長,因此容量應比一般的針筒多。
 
我沒有看過這支針筒啊。家浩歪著頭,感到有點不可思議。
 
靈光一閃,家浩眼睛裡閃過一抹神采。
 
一抹興奮而灼熱的神采。
 
針筒。血。
 
我可以以這針筒,得到很多很多的血。
 
但是,家浩已不能再在醫院裡為病人抽血。
 
 
 
當天晚上,家浩又跑到了那所他經常光顧的夜總會。
 
今次,他沒有如平常般喚來一大把舞女,只要了一個樣貌姣好的陪他坐。
 
席間,家浩不斷要那女的飲酒,舞女很快便有醉意,一臉昏昏欲睡。家浩早在她的飲品中下了藥。
 
家浩假裝要扶她到洗手間。在廁格裡,家浩掏出藏在口袋裡的那淺灰色針筒。
 
他抓住那女子的手,用姆指按壓著她的手臂,準備把針筒刺進去。
 
女子迷迷糊糊的,根本沒有注意到家浩在對她做甚麼。
 
家浩興奮地看著女子的血液慢慢流向針筒,這比起他在醫院裡循規蹈矩地為病人抽血刺激太多了。家浩的心神都被快感所捕獲。
 
針筒被女子的鮮血填得滿滿的,家浩心滿意足地把針筒拔出,放進預備好的小膠袋裡。
 
家浩攙扶著那已昏睡的女子,她手臂上的傷口還在滲著點點的血。
他知道,抽血後要是沒有在傷口上按壓五分鐘,會因未完全止血而使血液滲至皮下造成瘀血,甚至造成皮下血腫。
因此,為免留下痕跡,他把姆指輕輕按在那傷口上好一會兒,然後把女子留在場內,獨自結帳離開。
 
 
 
家浩回到家裡,急不及待地把口袋中的針筒掏出來。
 
那個顏色,絕對不會是血液。
 
那是金黃色的,很純粹的金黃色。
 
液態的金黃色。
 
血到哪裡去了?
 
家浩隨便拿來了一個器皿,把針筒內的金黃色液體倒進去。
 
那種金黃色的液體,在接觸到空氣的瞬間,凝結成了固體。
 
固體的金黃色。
 
家浩抖震著手,觸摸那本應是人血的金黃色固體-柔軟,有光澤,金黃色-
 
這是…
 
家浩雙眼放光,心裡的恐懼感被狂喜蓋過。
 
理智會告訴他,這是不可能的,他應該清醒一點。但是,他狂亂了,因為,這些金黃色的是,
 
純金。
 
 
 
家浩帶著那金塊,到了一所金飾店。
 
他要找人鑑定一下,那到底是不是金塊。
 
他上網做了一些搜索,他知道了金是由地表下的液體﹑氣體升上後沉積而成。
金很少以純態出現,常和銀結合成天然的琥珀金,也常與石英﹑方解石﹑鉛或銅混雜在一起。
也就是說,要是那真的是純金,他將會得到無可估量的財富,他會成為富翁。
 
「這的確是純金。」坐在玻璃展示櫃後的職員托了托鼻樑上的眼鏡說,雙眼瞟了瞟家浩。他大概是想,這小子怎看也不似會有黃金這種高級品吧。
 
家浩心中激盪著,「那單這一塊,可以賣幾錢?」他問,聲音也是顫抖的。
 
職員說了一個數字。
 
 
 
家浩走出了金店,他發達了。
 
憑藉那支針筒,他可以享受抽血的快感,居然,居然還可以得到純金。
 
太瘋狂了。
 
他明知道這是瘋狂的﹑奇異的﹑不可能的,但他沒有停止。
 
如果他有停止,他有醒覺,他沒有被貪念所控制,或者,他的下場不會如此。
 
 
 
家浩辭掉了護士的工作。
 
家浩沉迷於以那針筒抽取人的鮮血,但又不能張揚,他最後選定一個狩獵的好地方-
 
一樓一。
 
他既可以以妓女滿足肉慾,還可以於完事後把她們迷暈,抽取她們的鮮血。
 
一支支的鮮血,化成一塊塊的金磚。
 
家浩很快便成為了一個隱形富豪,他為自己添置了一棟別緻的西式洋房,還有一輛帥氣的跑車。他又活躍於股票市場,把他的財富不斷積累。
 
他每晚召來年輕的少女們來他的家開狂歡派對,乘她們酒醉後又抽血。
 
他還以現在的財勢成為醫院的其中一個股東,他舊日的上司現在對他恭恭敬敬的,就像一條狗。
 
想起自己當日竟然甘心於這所爛醫院裡當一個小小的護士,家浩只感到可笑。
 
他現在富有﹑有權,還可以滿足他嚐血的心癮。還有更美好的事嗎?
 
可是,他的一切都不過是借來的,要還的。
 
 
 
 
夜裡,家浩在家裡看著電視播放著的新聞報導。
 
「近日市內接連發生多宗離奇案件,多名受害者被人迷暈,醒來後沒有財物損失,身體亦沒有明顯損傷。受害者均為一樓一鳳姐。
受害者被發現時均面色蒼白,手臂上有針孔,但無瘀血,懷疑被人用針筒抽取血液。兇徒目標為血液,但暫時未清楚行兇動機。
兇徒使用針筒抽血手法熟練而且專業,警方依循此方向進行調查…」
 
糟了,我到底做了甚麼蠢事?
 
惹起大眾關注了。其實,我只是想要血液。只是如此而已。
 
還要多一點點金錢,一點點權力。僅此而已。
 
家浩懊惱地想著,環視四周。
 
偌大的客廳之中,四處都是人血煉成的純金塊。
 
家浩得到了財富,他好像甚麼也買得到,又好像甚麼也得不到。
 
到了最後,為甚麼他得到的只有空虛?
 
他想要更多,有甚麼錯?
 
 
 
家浩獨個兒走在小街上,夜空寂靜,今晚的月色很清,是上弘月。
 
最近的強盜很猖狂,他突然想起,哈,我自己不也是一個罪犯嗎,他竊笑。
 
呯!
 
家浩的後腦冷不防被狼狼重?了一下。
 
 
 
 
電視上放著一則新聞報導。
 
「一名男子今日清晨被發現伏屍於銅鑼灣駱克道一暗巷,該名男子身上沒有任何財物,他的屍體被剖開,內臟全被取走,全身的血液被抽乾……
警方懷疑是劫殺,亦有可能與黑市販賣器官有關……」
 
活該。這個男人。
 
不屬於自己的東西,為何要追求?
 
如此荒謬的事兒,他居然如此沉迷。
 
就用你的血與肉償還你的罪惡吧。
 
 
第四個罪人,貪婪。
 
下一個罪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