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軟糖
 
 
 
為什麼有些人愛看恐怖片?
為什麼有些人特別喜歡看虐殺鏡頭?
為什麼有些人看見別人受苦會感到興奮?
 
 
家和最喜歡的電影是《恐懼鬥室》系列。




他最喜歡《恐懼鬥室 三》的佈局,最欣賞《恐懼鬥室 一》的氣氛營造。
他鍾愛拼圖殺人狂的殺人遊戲﹑他喜歡他的審判,拼圖殺人狂仿佛是他的偶像。
「生或死,由你自己選擇。」
每當他聽見殺人狂約翰說出這句說話,他都感到莫名的震撼。
他多想自己也能如此執行審判。
他看見多名受害人於遊戲中受傷﹑血流如注,他感到興奮,而且為電影對人性本惡的細膩描寫感到欽佩。
 
 
不能說他嫉惡如仇,他並不是要為所謂正義而想去懲罰,因此他不會去當警察。
這種想要執行審判﹑懲罰別人的想法,也僅僅是家和腦海裡偶爾閃過的念頭而已。




 
畢竟他在現實生活中是個循規蹈矩的上班族。
 
只是,他每每想起這些念頭,他便會忍不住要發洩。
現實生活逼得他喘不過氣,他是個普通的職員,他常受上司的氣,又要忍受客戶的嚕囌。
還有親戚家人埋怨他未曾升職,埋怨他年近三十還沒有結婚對象……
這些種種,都讓家和發飆。
他眼中的世界愈來愈醜陋。
 
他需要點甚麼來發洩。




 
這天晚上,家和又因著麻煩的客戶而被上司責備,他心情很糟糕。
凌晨一時許,家和穿著著整齊西裝,心情煩躁地走到空蕩蕩的大街上。
街上燈光昏暗,只有寥寥幾個人影。
家和拉拉脖子旁的領帶,踢了踢腳旁的汽水罐,發出叮咚的一聲。
汽水罐彈飛到一條暗窄的後巷裡,家和看見汽水罐旁有一雙閃著綠光的眼睛。
那是一隻流浪貓。
 
家和心裡突然升起恨意。
他每次見到街上的流浪貓流浪狗,都會生起莫名的厭惡。牠們骯髒,牠們低賤地掙扎求存。見到就想殺死牠們。
他四處張望,確認街上沒有人在留意他的方向。他轉身走入後巷裡。
黑色的流浪貓正在汽水罐旁喵喵的向著家和叫,大概是被附近的人們餵養吧?這隻小黑貓不怕人。
可是牠今晚遇著的不是善意的姨姨們,是心情煩躁的家和。
 
家和單腳跪地,輕輕地把雙手放在小貓兩邊腋下,把牠抱起。




骯髒的迷途生命啊。
 
小貓體型很細小,只是比一條前臂大一點點,家和輕易把牠抱起。
家和邊抱著小貓,邊站起來。黑框眼鏡後的眼神有點寒冷。
 
「喵!」
喵的一聲,小貓被家和一腳重重的踢在牆壁上,小貓虛弱的癱倒在冷冷的地上,身體不住顫抖。
小貓的嘴角滲著血絲,牠惶恐的以青綠色的眼睛望著家和。
 
家和卻正掛著一抹詭異而興奮的笑容。
 
家和雙腳踏著一雙擦得發亮的黑色皮鞋,有少許?的那種。
小貓氣若游絲的喵喵叫著,嬌小的身軀因著受重創而動彈不得。
 
家和將右腳輕輕放在小貓小小的頭上,小貓的黑色毛髮很柔軟。




 
骯髒的生命不應存在。
 
「啪勒」
家和把腳狼狼踩下小貓的頭上,他聽得見碎裂的聲音。
小貓的血飛濺到地上﹑牆上﹑他的皮鞋上。
他將小貓的屍體踢到一旁。
 
家和掏出一包紙巾,拿出一張雪白的紙巾,抹去皮鞋上﹑鞋底的血跡。
 
 
家和是個虐貓狂。
不只是貓,他也會虐殺流浪狗。
他試過踩死牠們﹑用打火機燒傷牠們﹑用剪刀剪下牠們的手腳﹑用原子筆弄瞎牠們……
總之他討厭牠們的不潔。




他討厭牠們形同多餘的存在。
 
 
虐貓狂徙出現的新聞連日來開始被報導,但家和沒有擔心,虐貓留下的證據實在太有限。
而且他不像那些蠢人,把虐貓照片放上網站讓別人去捉拿自己。
家和繼續這種以虐貓虐狗發洩壓力的生活。
可是,他漸漸發現,虐殺動物帶來的快感再也不能滿足他。
他想要虐殺的,是活人。
 
一天晚上,家和隨家人同赴一親戚的喜宴。
席間,家和被問到多次他的工作近況﹑感情狀況。
他感到相當厭煩。
有幾個姨姨,恃著自己的兒女略有成就,便借故諷刺家和,讓他的母親十分難堪。
在他們的眼中,家和是個對社會無甚貢獻﹑無上進心的爛泥。
家和面上雖然依舊掛住親切的笑容應對著他們的風涼話,心裡卻憤怒莫名。




 
 
那天晚上,家和借詞要到街上買點東西,讓家人先回家去。
他獨自在家上蹓躂,眼睛在掃視著橫街小巷。
他在尋找獵物。
 
 
他走進一個公園裡,見到幾個衣衫襤褸的流浪漢正躺在長椅上休息。
家和站在附近的一棵大樹下,怨恨的望著那幾個流浪漢。
我是垃圾?我是廢物?我多餘?
這些骯髒的人才是社會裡多餘的存在!
應該受責備的﹑受唾棄的﹑刪除掉的,應該是他們。
為什麼沒有生產力不是一種罪?
 
我想代替社會,懲罰這群骯髒的人。
我想讓他們受折磨,在痛苦中感受生命一點一滴的流失。
我想除掉他們。
 
家和憤恨的想著,拳頭不自覺地握緊。
 
「袁家和。」忽爾,一把天真的女聲傳進家和的耳裡。
家和轉過頭,看見一個高度只及他腰際的女孩正站在他身旁,靜靜的望著他。
「妳是誰?」時已深夜,漆黑的公園裡,怎麼會有一個小女孩?而且她還喚得出他的名字。
「袁家和,這是能實現你願望的東西。」小女孩遞出一盒圓形鐵罐給家和,「不要吃喔,只讓你怨恨的人吃吧。」
家和茫然的接過那鐵罐,還沒來得及問清楚女孩的底蘊,小女孩已遠去,隱沒在昏暗的草叢裡。
 
家和打開鐵罐,裡面是色彩漂亮的軟糖,共五種顏色:紅﹑黃﹑藍﹑綠﹑紫。
甚麼嘛,只是一罐軟糖,幹嘛神秘兮兮的。
家和疑惑的思忖,手裡拎起一粒紅色的軟糖。
要不要吃下去呢?
但那女孩叫我不要吃。
 
 
這時候,其中一個本躺在長椅上的流浪漢站了起來,走向公共廁所。
 
家和腦海中掠過一個邪惡的念頭。
 
家和尾隨流浪漢,然後在廁所出口旁埋伏,等候流浪漢出來。
流浪漢甫出來,家和便以剛脫下來的領帶從後勒緊流浪漢的脖子,不消一會兒便把他勒昏。
家和將他拖到旁邊的一處較隱蔽的草叢後。
流浪漢醒來,他掙扎著,家和從口袋裡拎出一把界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恫嚇他不要作聲。
家和從鐵罐裡取出一粒紅色的軟糖,塞進流浪漢的嘴裡,強逼他吞下。
 
流浪漢忽然驚恐無比,身體不住扭動著,雙手揮動,幾乎碰跌家和握住的界刀。
家和用界刀界傷流浪漢的手,「喂!我叫你別動!」家和吆喝。
流浪漢驚慌的顛抖著,「我,我看不見東西!」他絕望的喊,「我瞎了!」他驚呼。
家和一愣,呵,這軟糖。是這軟糖所致的嗎?
 
真好玩。
 
家和收起界刀,扶起流浪漢,「來,我送你去醫院。」他換成和靄的聲音對流浪漢說。
流浪漢或許是過份驚恐,反正他現在身邊只得家和一個人,他不得不依靠他幫忙。
於是流浪漢在家和的攙扶下,走在路上。
 
家和將他帶到一唐樓的天台上,他騙他,他們在走捷徑,打開門,再走幾級樓梯便會到醫院了。
「來,前面還有幾級樓梯,踏上去吧。」家和拍拍流浪漢說。
流浪漢伸出右腳要踏樓梯,他踏上了天台邊緣。
他伸出左邊,踏下去,卻踏了個空。
流浪漢的眼前漆黑一片,飛墮到街上。
 
家和掏出一張紙巾,抹抹曾經觸碰過流浪漢的雙手。
嘖,真髒。他想。
 
 
 
「你說甚麼?我聽不見!」一個面容蒼白﹑身形瘦弱的男子睜著雙眼,瞪著家和看。
「你給我吃了甚麼?我聽不見了!」男子揪住家和的衣領,憤怒的咆哮。
家和讓他吃了藍色的軟糖。
家和甩開男子的手,「嘖,骯髒的癮君子,不要碰我。」他轉頭離去。
家和悄悄地跟隨著那男子,他瘋也似的在街上跑著,一路叫著我聾了我聾了。
家和看見男子被一輛汽車輾過。
他聽不見車子響號的聲音。
 
 
漸漸地,家和發現,那些軟糖可以掠奪人的感官機能。
五種顏色,各自掠奪視覺、聽覺、嗅覺、味覺和觸覺。
家和看到那些骯髒的人們感官頓失時,那種又徬徨又驚恐,絕望至極的表情時,便感到非常滿足。
他終於可以執行審判。
 
 
 
家和今晚的目標是個醉漢。
可是,他很快便發現自己挑錯了獵物。
因為這個醉漢,未致於爛醉,而且比不怎麼健碩的家和孔武有力。
「吃甚麼,要吃你自己吃!」醉漢把鐵罐裡的軟糖全灌進家和的口中。
家和剛剛想把紫色的軟糖塞進醉漢嘴裡,豈料醉漢竟反抗,更一拳揮向家和,然後向家和發難。
醉漢丟下空空如也的鐵罐,搖搖晃晃的走開。
 
「我……我甚麼也看不見……」家和胡亂的揮著手,他伸手摸自己的臉,他站起來。
但是,他已殘廢。
他聽不見﹑看不見﹑嗅不到味道,更失去了觸覺,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感覺不到雙手摸著臉。
他極度驚惶。
 
你能想像嗎?
失去聽覺﹑視覺和觸覺的自己,會是怎樣?
 
家和的世界只剩下一片空白,他只聽得見自己腦海中的聲音。
他猶如跌入了深海,猶如被關進一個如世隔絕的囚牢,逃不掉。
 
他跌跌撞撞的走到了一個廣場,中間是一個噴水池。
他走著走著,翻滾著跌進了水池。
 
家和感覺不到自己在哪裡,他只知道自己無法呼吸。
沒有視覺和觸覺的他,失去了方向感﹑平衡感。
他舞動著手和腳,但他卻感覺不到自己的手和腳碰著甚麼,他不知道自己在水中。
 
 
 
電視上放著一則新聞報導。
 
「今日晚上,一名男子在中央廣場的噴水池中溺斃。男子身體沒有明顯傷痕,警方稱需要進一步調查……」
 
《恐懼鬥室》嗎,那也是我很喜愛的一部電影。
不過,妄想執行審判的人啊,你自己已是骯髒不已的罪人。
罪人,你太天真了。
執行審判的資格,你還沒有。
你知道嗎?
源自憎恨而起的不適當的﹑邪惡的感覺,復仇或否定他人,在律法所賦與的權力以外,行使懲罰他人的意慾亦被歸作暴怒。
我會以神的名義裁判你。
能執行審判的,是我。
 
生或死,由你自己選擇。
 
 
第九個罪人,暴怒。
 
下一個罪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