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乳霜
 
 
妙妙是個美麗的熟女。
 
她今年三十四歲了,正好是年華正盛,散發著濃郁女人韻味的時候。
 
她燙了一頭棕髮,臉上畫著細緻的化妝,她每天出門都經過精心打扮。
 
她不喜歡別人連名帶姓的喚她「林嘉妙」,她喜歡被稱作「妙妙」,聽起來年輕一點。




 
男人始終喜歡年輕美麗的女人。
 
有人說,二十歲的男人愛二十歲的女人,三十歲的男人愛二十歲的女人,四十歲的男人還是愛二十歲的女人。
 
你說,年輕美麗的臉孔和身體對一個女人是何其重要。因此年過二十的女人,心境更要保持青春,亦要做好皮膚的保養。
 
電影《哈爾移動城堡》中,男主角哈爾本來有一頭亮麗的金髮,後來因意外而變了一頭黑髮。他說了一句:「長得不帥,做人還有甚麼意思啊?」
 
妙妙認同,男人也好,女人也好,最重要的還是美貌。因此她很重視她外貌的修飾與保養。




 
總之要美。這是妙妙的做人宗旨。
 
 
 
「老公,我們今天去哪兒啦?」妙妙柔聲喚著正被她圈著臂彎的宏海。
 
「不要這麼大聲啦,」宏海拍拍妙妙的額頭,「這裡可是公眾場所。」
 
妙妙淘氣的笑著,她很喜歡與宏海膩在一起。




 
他們走在一起多久了呢?差不多六年了吧。
 
妙妙在六年前剛加入現在任職的公司時,宏海是她隸屬部門的主管。妙妙一見到由辦公室走出來﹑穿著整齊西裝的宏海時,她就已經被他的眼神捕獲了。
 
從此在他的手心,飛不走。她也樂於在他的掌心裡感受他的溫暖。
 
「老公,我們回家好不好?今晚晚餐由我下廚啊,你就乖乖的坐下等吃吧!」妙妙甜絲絲的說,邊搖動著她提著塑膠袋子的一邊手臂。
 
她和宏海都提著一個個塑膠袋子,裡面都是剛剛買的,新鮮的食材。
 
「好好好,都聽妳的。」宏海牽起妙妙的手,兩人一起踱步走回家去。
 
 
 




 
妙妙在廚房裡弄這弄那的,她剛剛拆好蟹蓋,滿頭大汗。她今晚要弄宏海喜歡的薑蔥炒蟹。
 
「妙妙。」宏海不知道何時站在了妙妙的身後。
 
妙妙被他嚇了一跳,她猛然回頭,手上還拿著剛剛拆好的蟹蓋。
 
「老公,你怎麼進來啦?不是說你乖乖的等吃嗎?」妙妙望著身後的宏海說。
 
宏海卻從後一把抱住妙妙,摟緊她的腰。
 
每次妙妙下廚,宏海總是這樣。他說他每次見到做菜的妙妙都覺得好吸引。
 
「哎,老公,我真的在做飯啦!」妙妙放下蟹蓋,抹抹手,把雙手放在宏海的手上,想要拿開他的手。
 




「但是妙妙真的好誘人嘛…」宏海向妙妙撒嬌,吻向她的臉頰。
 
「老公!你真是的…」妙妙還未說完,宏海便扳過她的身子,熱烈的朝她吻下去。
 
他們纏綿的吻過後,妙妙把宏海推出客廳。
 
「老公,就坐在沙發上等我嘛!很快就做好喔。」妙妙眨眨眼睛,甜笑著對宏海說。
 
大約四十分鐘之後,妙妙捧著做好的菜走出飯廳,把盛著各樣精緻菜餚的盤子擺放在餐桌上。
 
薑蔥炒蟹﹑粉絲雜菜煲﹑芝士焗三文魚排,還有一鍋熱騰騰的海鮮湯。
 
都是宏海愛吃的,嗯,香噴噴的,宏海一定喜歡吧?妙妙看著滿桌的菜暗忖。
 
宏海喜孜孜的坐在妙妙身旁,「老公,來吧,這薑蔥炒蟹是我第一次弄的,試試看。」妙妙把一個滿佈金黃色蟹膏的大蟹蓋夾起放到宏海的碗裡。




 
宏海眼睛裡漾著笑意,他用舌頭輕輕嚐了一口那些味道香濃的蟹黃,「還似模似樣嘛,好吃。」
 
「太好了,吃多點。」妙妙也夾起了一個蟹鉗,其實她不太喜歡食蟹,但宏海愛吃,她也就試著弄薑蔥炒蟹。
 
忽爾,一串熟悉的電話鈴聲響起,是宏海的電話在響。
 
宏海立刻放下碗筷,從沙發上拎起電話,走到房間去接。一臉焦急的。
 
這個時間,這個神情,這個電話鈴聲。妙妙的一顆心沉了下去。
 
妙妙走入廚房裡,拉出幾張保鮮紙,把桌上的盤子一一蓋上了薄薄的一層保鮮紙。
 
果然,宏海搔著頭從房間裡走出來,一臉歉疚的對妙妙說:「我今晚不能陪妳了,對不起。」
 




妙妙無法掩飾落寞的心情,她望見桌子上那碟還在冒著熱氣的薑蔥炒蟹,想到自己為了這頓晚餐花了多少心思。
 
那些炒蟹,和她一樣孤伶伶的。
 
「你去吧。」妙妙沒有看著宏海,只是坐在椅子上。她用遙控開了電視機的電源,眼睛盯著發光的電視螢幕。
 
「不要這樣。」宏海彎下腰,吻向妙妙。「下次我再陪妳,好不好?」
 
然後宏海離開了妙妙的家。
 
 
 
宏海有別的女人。妙妙是知道的。
 
有其他女人和她分享著宏海這個男人。
 
她乘宏海上洗手間時,偷偷察看過他的手機。
 
那些曖昧的短信,那個常常出現的電話號碼,還有那些親密的照片。
 
她都知道。
 
她更知道,她不一定鬥得過那女人。那女人自有她比她優勝之處。
 
如果是你,發現自己的愛侶還有著別人,你會選擇裝作甚麼也不知道,還是乾脆翻面分手?
 
妙妙捨不得宏海。她真的捨不得。儘管她知道他不是一個專情的男人。
 
她寧願裝作若無其事。
 
她在宏海面前,永遠要保持最美麗的樣子。
 
她深信,只要她愛他,他總會懂得回去她的身邊。
 
 
 
只是,這陣子,宏海愈來愈晚回家,甚至不回家。
 
妙妙知道又是那女人在搞事。
 
那女人要跟她搶宏海。
 
妙妙更加努力的敷面膜﹑塗面霜,有空就跑到美容中心去做全身美容﹑穴位按摩。
 
可以做的她都做了,她盡力讓自己更漂亮。
 
但是宏海還是沒有回來她的身邊。
 
漸漸地,宏海回家的次數,變成每星期四次,每星期兩次,直至最近兩個星期,每星期才回家一次。
 
「妙妙,我們還是分開吧?」終於有一天,宏海揉著倦怠的雙眼,向正在他懷裡躺著的妙妙說。
 
妙妙幾乎崩潰了。
 
 
 
在她不知不覺間,宏海而成為了她生活的一部份。
 
她無法離開宏海。
 
她不容許宏海被別的女人搶走。
 
她以眼淚暫且留住了宏海,但她要搶回的,是宏海的心。
 
她看過宏海與那女人的親密照,她知道那女人比自己年輕,也比自己漂亮。
 
那又怎樣?我也年輕過,也曾像她般漂亮。
 
我對宏海的愛,不會輸給她。妙妙的心又恨又酸。
 
 
 
今天晚上,宏海又遲遲未回家。
 
午夜一時許了,妙妙獨自在家裡,坐在梳妝台前,看著台上一瓶瓶的乳霜。
 
防衰老的﹑美白的﹑去皺的﹑保濕的﹑深層清潔的﹑緊緻肌膚的…
 
妙妙全都塗過了,為什麼宏海不肯回來?
 
是我不夠漂亮嗎?
 
是我已是殘花敗柳嗎?
 
如果我可以回復青春,如果我可以愈來愈漂亮,宏海是不是就會回來我身邊?
 
妙妙想著,眼角靜靜的落下一滴淚。
 
為什麼我不是二十歲。
 
為什麼我不再年輕。
 
我要變得愈來愈年輕﹑愈來愈漂亮。
 
這樣宏海就會回來。
 
這時,妙妙的手機響起了。
 
畢竟是深夜,忽然響起的手機,嚇了妙妙一跳。
 
她拎起手機,屏幕顯示著一串陌生的電話號碼。
 
不是宏海。
 
「…喂?」妙妙有點怯生生的朝電話的另一端問。
 
「林嘉妙小姐,您好!我是一名美容產品推銷員…」
 
「不需要了。」妙妙正想掛線,哪有公司在三更半夜打電話推銷的呀,明早起來要打電話去投訴,妙妙想。
 
「等等!小姐,妳不是想要回復青春,愈來愈美麗,留住妳的男人的心嗎?我們的產品可以幫到妳啊!」
 
推銷員的話語懾住了妙妙。
 
「…繼續說。」妙妙抓緊電話,生怕聽不清楚推銷員的話。
 
「我們的乳霜很適合妳啊!功效卓越,能助妳回復青春,愈來愈美麗!只需要像平常塗其他美容品產般,適時塗就可以了!」
 
明明這些都是屢見不鮮的美容產品廣告標語,但妙妙還是想要試一試。
 
只要能變得美麗,她甚麼都願意試。
 
「如果小姐想試試本產品的話,請於掛線後到玄關處收取貨品!第一次不用收費。」推銷員說完就掛線了。
 
甚麼?到玄關去?
 
妙妙戰戰競競的走到大門,拉開門後,她的確看見門外的地上放著一瓶白色的乳霜。
 
妙妙撿起那乳霜,這是惡作劇嗎?她心想。
 
妙妙的電話又響起了,她連忙跑回房間裡去接電話。
 
是宏海。宏海說他正回來。
 
妙妙旋開那瓶乳霜,儘管試試看吧。她將白色的乳霜塗滿全臉。
 
好舒服。
 
她感到全張臉都被溫柔的按摩著,好像有源源不絕的能量正滲進她的每一個毛孔。她感到精神舒爽,容光煥發。
 
她照照鏡子,自己好像真的變漂亮了。
 
宏海回家後,看到睡房裡的妙妙,輕輕的抱住她,對她說:「妳真美。」
 
翌日早上,妙妙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眼角的淺淺的魚尾紋沒有了,臉上的雀斑也沒有了,連笑起來時才出現的法令紋也沒有了。
 
她的臉容更加精緻,彷彿回到了二十多歲時的皮膚狀態。臉上沒有一點瑕疵,她現在看起來真的不像三十四歲。
 
而且,宏海還誇她美。他說今晚也會回來。
 
太好了。這乳霜真的有效。妙妙滿足的想。她要愈來愈美麗,要讓宏海重新對她著迷。
 
 
 
 
妙妙每天晚上都塗上那乳霜,她的臉容愈來愈青春,她現在不用化妝,光一張素臉已很漂亮。
 
她現在看下去就像二十歲的女孩子。
 
妙妙很滿意,她看著鏡子中的自己,覺得自己彷彿被下了魔法,返回了她最青春美麗的時光。
 
她不止塗臉孔,她還將乳霜塗在臀部﹑胸脯﹑大腿這些開始鬆弛的部位,這些部位也都緊緻了起來。
 
她甚至感覺得胸部脹脹熱熱的,就像青春期胸部發育時的感覺。她的胸脯變大了不少,而且富彈性。
 
宏海回家的次數也增多了。
 
 
 
 
宏海正摟著赤裸的妙妙,躺在家中的睡床上。
 
他輕輕撫著妙妙嫩滑的肌膚,邊吻向她的頸項。
 
「妙妙,妳怎麼愈來愈漂亮?妳現在看下去像個十五﹑六歲的女學生。」宏海憐愛的看著妙妙,吻吻她的唇。
 
妙妙只是甜甜的笑著,她知道都是乳霜的效果。
 
宏海的電話響起,不是那串討厭的鈴聲。
 
不是那女人,妙妙心想,這陣子,宏海與那女人通電話的次數少了。宏海終於回來了她身邊。
 
她以為。
 
只見宏海聽了電話裡的人的話後,眉頭深鎖的頻頻點頭,說著「我知道了」「好的」「我馬上來」,然後就掛了線。
 
宏海歎了一口氣,穿回了衣服,準備出門。
 
「怎麼了?」妙妙急忙的走下床,只披了一張薄毛巾。
 
「我太太要生了。」宏海看了妙妙一眼,便匆匆的走出大門。
 
 
 
對,一直以來,妙妙才是第三者。
 
宏海早已結婚,有一個年輕美麗的妻子。她懷了身孕。宏海因此對妙妙說過幾次分手。
 
但妙妙不甘心。
 
她不認為自己比那女人差。
 
她要將宏海搶過來。
 
她發瘋似的把乳霜塗滿自己的臉上﹑身上。
 
她要美。她要年輕。她要贏。她要宏海。
 
其實,她是愛宏海,還是愛搶奪,愛贏的感覺?
 
塗完了一整瓶乳霜後,妙妙穿起衣服,跑下樓去乘計程車。
 
她要去醫院去搶回宏海。
 
 
 
 
 
計程車抵達了醫院,司機回頭望向乘客座位,卻看不見任何乘客。
 
妙妙不在車子裡。
 
妙妙不見了。
 
 
 
寫著手術中的燈箱燈滅了,醫生和護士走了手術房。
 
一臉擔憂的宏海走近,「我老婆和孩子怎樣了?」
 
「母女平安。是個女兒,蠻重的,很可愛。」醫生對宏海說,眼神裡透著喜悅與祝賀。
 
宏海在護士指示下走到剛分娩的太太身旁,看到了被毛巾包裹著身體的小女嬰。
 
小女嬰哇哇大哭,小小的眼睛望著宏海。
 
「小寶貝,我是妳的爸爸喔!」宏海一臉慈愛的看著小女嬰說。
 
 
 
 
妙妙的腦海一片空白。
 
妙妙像是暈倒了過去,她一睜開眼睛,是刺眼的白色光線。
 
穿戴著口罩與保護袍的人們。白色的光。充滿藥水味的空氣。渾身黏糊糊的感覺。
 
「這裡是哪裡?我在哪?」妙妙喊著,但她卻聽不見自己說話的聲音,只聽得見哇哇的嬰孩哭聲。
 
眼前的人們的眼睛都漾起笑意的看著她,「恭喜太太,是個女嬰。」妙妙聽到這麼的一句話。
 
她感覺到自己被人用甚麼包裹著然後抱起了,移近一個面容疲倦卻神情慈愛的女人面前。
 
「寶寶,我的小寶貝…」是那女人!那女人在說甚麼?
 
妙妙非常驚惶,她大叫著,她咆哮著,卻只是發出哇哇的哭聲。
 
「哈哈,很活潑的女娃!恭喜太太。」妙妙聽到有人這麼說。
 
不久,妙妙看到了一臉興奮走近的宏海。
 
「宏海!宏海!我是妙妙!」妙妙大聲喊著,花盡全身的力氣呼叫著。
 
可是宏海卻聽不見。
 
「小寶貝,我是妳的爸爸喔!」宏海一臉慈愛的看著妙妙說。
 
 
 
 
妄想抓住愛情的女人,妄想留住時間的女人啊。
 
一個不再愛妳的男人,妳死命抓住也沒用。
 
因緣而生,因緣而滅。
 
妳不肯放開,不肯退出。這是執迷。
 
妳明知道是惡行,還要搶,還想要贏,這是自負。
 
妳只是一個卑微的罪人。
 
擁抱著記憶,成為妳最妒忌最恨的人的女兒吧。
 
痛苦嗎?
 
 
 
 
第十個罪人,自負。
 
下一個罪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