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終章 (上)
 
 
我翻開手上的這本神曲,翻到地獄篇,看到了後來被天主教所併歸的,人類的七宗原罪。
 
暴食(Gluttony)﹑貪婪(Greed)﹑懶惰(Sloth)﹑色慾(Lust)﹑傲慢(Pride)﹑嫉妒(Envy)﹑暴怒(Wrath)。
 
啊這是我在中學時期很沈迷的那套日本漫畫中,奸角們的名字。
 
這是一個有趣的題目,我想。




 
我再讀下去,但丁在神曲裡根據惡行的嚴重性順序由弱至強排列七宗罪,其次序為:色慾﹑暴食﹑貪婪﹑懶惰﹑暴怒﹑嫉妒﹑傲慢。
 
啊傲慢是最嚴重的啊,傲慢被認為是七宗罪中最原始,最嚴重的一項。
 
期望他人注視自己或過度愛好自己,因擁有而感到比其他人優越、把自己定位成比上帝或他人更優秀的存在。
 
傲慢使人對自己的喜愛變質成對相鄰者的憎恨和輕蔑。傲慢被認為是所有罪中最致命的,因為路西法就是因為傲慢而墮落,最後成為了與神對抗的魔鬼撒旦。
 
「神曲……七宗罪?」一把陌生而悅耳的聲音從我身後響起。「你是教徙?」




 
我抬起眼睛,心裡一陣激盪,是寧心!我努力壓抑著心底的雀躍,保持平和的聲線說:「是,不是。」
 
她噗哧一笑,眼睛也漾著笑意。我頓時感到自己的答案頗滑稽,我牽起嘴角笑一笑,「妳知道七宗罪?」
 
「知道,」她點點頭,「而且我相信罪人們都會受到懲罰。」她一臉認真的道。
 
「啊……是嗎。」我淡淡的回了她一句毫無個性也無意義的話。
 
「不要那麼認真啦!」寧心笑著說,「為什麼你總是一副認真的樣子?我只是說說而已,放輕鬆一點嘛!」




 
那天之後,每一次我到圖書館去,寧心也會主動走來與我攀談。
 
我跟寧心愈來愈熟稔,我們亦愈來愈有默契,有時交換一個眼神,我們就懂對方在想甚麼。
 
寧心在我眼中變得愈來愈漂亮,我對她的愛亦愈來愈深。
 
一天夜裡,寧心和我在家裡吃過晚飯後,我向她求婚了。
 
寧心,答應了我的求婚。
 
她害羞的微低著頭,甜甜地笑著點頭的羞澀模樣,我一輩子也記得。
 
那一刻,我感到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我最愛的女人會與我共渡一生,寧心會成為我的女人。
 
 
本來,我會與寧心白頭偕老﹑幸福地活到最後一秒。
 
 
結婚之後,寧心辭去了圖書館的工作,在家裡做我的好老婆。
 
我每天下班之後都急不及待跑回家,甫進門就會擁向我的寧心,生怕她會消失掉似的。
 
是的,即使寧心已經是我的妻子,我還是害怕她會離我而去。
 
寧心是我最愛的女人,她是世上最完美的女人。而她成為了我的妻子。
 
這樣的福份總讓我感到如履薄冰,我怕她會遇上更好的,然後捨下我。所以我不斷努力的待她好,也讓自己花更多時間在她身上。




 
不讓她有一秒鐘時間有想要離開我的念頭。
 
為了讓她好好留下來當我的妻子,我盡力讓她生活得妥妥當當,不讓她有一點操勞。
 
生活上的細節都由我打點,家務由我來做,瑣碎事項,交水費電費甚麼的,統統由我來做。
 
我的寧心嫁給我,是要享福的。
 
只要看見寧心的微笑,做甚麼也是值得的。
 
我是如此的愛她。
 
即使平日要上班,下班後我還是會跑到市場去買菜,回家做飯,跟寧心一邊看電視一邊吃晚飯。
 




晚上,我總是擁著寧心入睡。
 
寧心的身體很嬌柔,溫軟而熱暖。擁抱著她,我總像有上了天堂似的感覺。
 
我的肉體與靈魂,都因為寧心而得到了圓滿,因為有寧心,我的生命才得以完整。
 
我是世上最幸福的男人。
 
沒有了寧心,我甚麼都不是。
 
一天晚上,我擁著寧心在沙發上看電視。
 
「寧心,我們要一個孩子,好不好?」我憐愛的輕撫著寧心略透著香氣的髮絲,柔聲問。
 
寧心沒有答話,她默默的﹑以一個我無法抗拒的眼神看著我,神情羞澀。




 
我一把抱起寧心,還沒有關掉電視﹑還沒有到睡覺時間,我抱住她,走進了睡房。
 
 
 
不久後,寧心為我誕下了一個兒子。
 
有了兒子後,我對這個家庭更加眷戀。
 
我幾乎想辭職,我只想每分每秒都膩在寧心和兒子的身邊。
 
一天下班後,我如常搭乘公車回家,心裡只想著快點回到家,快點看到寧心和兒子。
 
下車後,我走到天橋上,竟然見到寧心。
 
寧心很少外出的。
 
她抱著兒子,危坐在天橋的圍欄上,一臉惶恐的看著我。
 
「寧心!妳怎麼了?快下來!」我飛奔向寧心,用盡全身的氣力大喊著。
 
寧心望著我,臉上的神情我無法解讀。
 
寧心抱著兒子,縱身躍下。
 
時間彷彿在那一刻靜止了。
 
我的世界從那一刻開始,失去了色彩。只下黑色,和鮮血的紅色。
 
我用雙手支撐著欄杆,俯身向下望向寧心躍下的位置。
 
寧心和兒子倒卧在血泊中。
 
兒子躺在寧心的頭部附近。
 
自寧心身體流出的鮮血一直慢慢的向外擴散,像極了一朵冶艷的紅玫瑰。
 
寧心的身體以極不自然的姿勢屈曲著。
 
脖子歪了,她的手腳像被剪斷了連接般扭曲著。
 
寧心,像極了一具摔壞了的洋娃娃。
 
我頹然跌坐冰冷的地上。
 
膝上卻感到壓住了甚麼。
 
我伸手拾起,是一張紙條。
 
「我們都犯了七宗罪。我們只能以血洗淨我們的罪。」
 
寧心的死,不是意外。
 
她一定,一定是被人害死的。
 
是因為七宗罪而死,因為罪人而死的。
 
我的寧心,不可能會離我而去。
 
是誰害死了我的寧心,我要他以比死更痛苦的方式死去。
 
「你恨嗎?你恨罪人嗎?」一把聲音從身畔響起。
 
我抬起眼睛,一個外表俊朗的年輕人微笑著對我說。
 
「你想為她報仇嗎?你想向所有罪人報復嗎?」他的眼神冷峻,與他年輕的外表格格不入。
 
我握緊拳頭。
 
為了寧心,我甚麼都可以做。
 
我從那個年輕人裡得到了一件黑色的披風。
 
那個年輕人,不,那是神。那是神的意志。
 
神挑選了我為衪執行懲罰,肅清所有的罪人。
 
披上黑披風後,我就成為教主。
 
為了寧心,我不容許自己有一秒閒暇,每個罪人都該死。
 
兩年以來,我利用神託付給我的物件,將罪人們一個個治罪。
 
我聽得見人們的願望,我可以幫他們實現願望,我亦可以將他們送上絕路。
 
他們的生死,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罪人們的命,像一隻隻殺不盡的螻蟻,像一株株燒不盡的野草,總是清掃不完。
 
不過,憑我的力量,他們的命都只是在我指縫之間,我要他們生就生,死就死。
 
他們該死。
 
一定是這些罪人,將我的寧心逼死。
 
我已經有神的能力。
 
我可以僭越神。
 
我就是神。
 
 
 
我在茶餐廳裡啜飲著凍檸檬茶,眼睛凝望著銀包裡放著的那張寧心的照片。
 
寧心最喜歡喝凍檸檬茶了。
 
我好想念寧心的笑容。
 
只有她的笑容,可以融化我的心,可以喚醒我。
 
可是,寧心已經不在了。
 
我真的好想念寧心。
 
「李文森。」一把男聲傳來。
 
我如遭電殛。
 
這聲音,是多麼熟悉。像極了兩年前我在天橋上聽到的那把聲音。
 
我抬起頭,眼前的男子不客氣地在我對面坐下。
 
是一個年輕的男子,臉孔陌生。
 
我不認識他。
 
「你是誰?」他喚得出我的名字。
 
年輕人從外衣口袋裡拿著一本本子,裡頭有一張證件。
 
他是一個年輕警探。
 
我倒抽一口涼氣。
 
終於找上我了嗎?
 
不可能,我清掃每一個罪人時都沒有留下任何證據。
 
他們會死,是他們的選擇。是他們選了慾念,放棄了理智,放棄了平凡。
 
他們的死,與我無關。
 
我冷靜下來,氣定神閒的繼續與這個年輕警探答話。
 
「找我甚麼事?」我平靜的問,臉上的表情紋風不動。
 
「兩年前,一名叫寧心的女子死了。你有印象嗎?」年輕警探看進我的眼睛裡問。
 
笑話,我怎可能不知道。
 
寧心摔下橋的畫面,我永遠都記得。
 
那朵鮮紅的玫瑰。那摔壞了的肢體。
 
「李文森,你知道她是怎樣死的嗎?」
 
這個警探,到底想幹甚麼?
 
「寧心,是跳橋而死的。她是被人害死的。」我咬牙切齒的說。
 
「對,她是被人害死的。那麼你知道是誰嗎?」
 
「不知道。我也想知道。」
 
如果這個警探有任何線索,我真的很想知道。
 
我要親手手刃這個人渣。
 
「李文森,你果然忘了。」年輕警探徐徐的說。
 
「寧心,是被你殺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