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終章
 
 
 
「李文森,你果然忘了。」年輕警探徐徐的說。
「寧心,是被你殺死的。」
我完全聽不懂面前這個男人在說甚麼。
「你是一個病態跟蹤狂,你一直迷戀寧心,瘋狂跟蹤她,甚至出現妄想。終於有一天,你擄走了她,將她帶回你的家裡。」
怎麼可能?
我和寧心可是彼此相愛的,她是我的妻子,我愛她,她也很愛我。




怎會是妄想?這個年輕人精神有問題嗎?
我剛動身想走,他卻伸出手指,朝我的額頭中央按下去。
那瞬間,兩年前的記憶,在我的腦海中,像倒帶般重現,清晰地,一切,重現。
 
寧心,被我禁錮了整整一年。
 
那天之後,每一次我到圖書館去,寧心也會主動走來與我攀談。
我跟寧心愈來愈熟稔,我們亦愈來愈有默契,有時交換一個眼神,我們就懂對方在想甚麼。
 
我自從第一次與寧心在圖書館聊天後,我每一天都會去圖書館,每一天都抓住她說話,每一天都等候她下班,然後尾隨她回家。




 
所謂的交換眼神﹑所謂的默契,只是我一廂情願。
 
寧心大概是知道的吧。她知道有人在跟蹤她。亦知道那人是我。寧心很怕我。
寧心避開我,她辭了圖書館的工作,我沒法再跟她說話。
我無法忍受寧心從我的世界裡消失,我要寧心永遠待在我身邊。
 
終於,一天夜裡,我如常地跟蹤寧心,尾隨她回家。途經公園的暗角時,我把寧心迷暈了,然後招了一輛計程車,佯裝送酒醉的女伴回家。
 
「那一晚,你將寧心強姦了。這就是你的所謂求婚成功。」年輕警探不徐不疾的說。




 
一天夜裡,我邀請寧心來我家吃晚飯。那頓晚飯是我親自下廚的,花了很多心思。
 
我看著寧心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心裡真的很高興。我願意每一個晚上也為她做晚飯。我願意與她一同建立一個溫馨的家。
 
吃過晚飯後,我們並排坐在沙發上,觀看我剛新買的DVD。
 
那是1995年,由摩根費曼與畢彼特主演的(七宗罪)。
 
媽的,又是七宗罪。不過,我們都知道這是一部好電影,於是也就靜靜的一起欣賞這電影。
 
「你將寧心帶回家後,將她的四肢都綁住了,你將她如洋娃娃般放在家裡的沙發上。你餵她吃你煮的東西,你放影碟,然後你將她強姦了。」
 
「寧心,我們要一個孩子,好不好?」我憐愛的輕撫著寧心略透著香氣的髮絲,柔聲問。
 




寧心沒有答話,她默默的﹑以一個我無法抗拒的眼神看著我,神情羞澀。
 
「寧心被你禁錮了好幾個月,面對你只有恐懼和絕望。好好想清楚吧,在你所謂的回憶中,從來只有你一個人說話。寧心只是被妳強行帶回來,你將她的手腳綁住,將她的嘴巴封住,寧心就像是一具人偶。」
 
不久後,寧心為我誕下了一個兒子。
有了兒子後,我對這個家庭更加眷戀。
我幾乎想辭職,我只想每分每秒都膩在寧心和兒子的身邊。
 
「根本沒有甚麼兒子,那只是一個抱枕。你為自己編織了一個謊言,寧心成為了你這個謊言的女主角,也是這個悲劇的犧牲品。」
 
一天下班後,我如常搭乘公車回家,心裡只想著快點回到家,快點看到寧心和兒子。
下車後,我走到天橋上,竟然見到寧心。
寧心很少外出的。
她抱著兒子,危坐在天橋的圍欄上,一臉惶恐的看著我。
 




「終於有一天,寧心從你的家裡逃跑了出來,她帶著那個抱枕,打算跑到街上求救,向警方指證你這個變態。」
 
「然而,她走出大廈門口的時候,碰到了剛下班回來的你。」
 
我感覺到臉頰上兩行熱暖的淚水在滑下。
寧心是我殺的,是我殺的。
 
「寧心看到你之後拼了命的狂奔,你發狂似的追逐她。」
 
寧心跑到了天橋上,我氣喘吁吁的趕至,她跪跌在地上。
四肢被綁住了這麼久,莫說要跑,要行走也很困難吧?
 
『你放過我,我求你放過我吧,好不好?我求你……』寧心哭著哀求我,她哭得很淒厲,而她望住我的目光,卻是怨恨。
 
我慢慢走近寧心,想要走過去扶起她。




 
『寧心,妳在說甚麼?快回家吧,我做飯給妳吃,妳也餓了。』我溫柔的說。
 
寧心卻拚命搖頭,她站起來,猛然跨過天橋的圍欄,危站在邊緣,腳下就是公路。
 
『寧心,妳怎麼了?快下來!』我跑向她。
 
『不要,你不要過來!』寧心搖著頭,臉上都是淚。『我寧願死……』
 
寧心崩潰了。
 
她看著我,目光像穿透了我的背樑。
那眼神裡,藏住了無盡的怨恨。
恨之入骨,恨得想要把我殺死。
 




我的寧心居然恨我,居然怕我,怕得這個地步。
 
寧心縱身躍下天橋,她的血染紅了道路。
像極了一具摔壞了的洋娃娃,她仍然美麗。
 
「你無法接受寧心死了。於是你寫了那張紙條,你騙自己寧心的死與你無關。那一句說話,不過是你最愛看的那本書-《七個罪人之死》入面的對白。」
 
我嗚咽著,我聽得見自己的抽泣聲,看得見自己胸膛的起伏。
我都記起來了。
記得寧心被我禁錮時,看著我的那雙死寂的眼眸。
記得寧心躍下天橋前,看著我的那種怨恨的眼神。
寧心,對不起。
對不起。
 
「記憶是一種很玄妙的東西。
你的潛意識為了保護自己,啟動了心理防衛機制。將你的記憶重整了,或者說,改造了你的記憶。
你接受不了寧心是被你害死的,更接受不了寧心最後對你怨恨的目光。
你歪曲了事實,製造了妄想。你將事實曲解,並且深信不疑。
你欺騙自己,寧心是被別人害死的。」
 
「真正的兇手,是你,李文森。」年輕警探說著,一字一句,重重的敲著我的心。
這個年輕警探的聲音,我都記起了。
是衪。只有衪會知道。
 
我一直追逐,一直想要揪出來的犯人,原來一直都在。
多麼愚蠢。
是我將我最愛的女人逼上了絕路。
我要怎麼補償?怎樣贖罪?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本來,你是一個很理想的懲罰執行者,因為你極憎恨犯了罪的罪人們,你對肅清罪人的工作毫不留手。然而你竟妄想超越我。那麼我現在就喚起你的記憶,將你治罪。」
 
「你知道你犯了多少宗罪嗎?」神的聲音很平靜。
 
暴怒。
殺戮。
欺詐。
色慾。
執迷。
貪婪。
背叛。
傲慢。
 
「你妄想超越我,你將會接受我給予你的懲罰。」
 
傲慢被認為是七宗罪中最原始,最嚴重的一項。期望他人注視自己或過度愛好自己,因擁有而感到比其他人優越、把自己定位成比上帝或他人更優秀的存在。
 
我抬起眼睛,靜靜的看著他。
 
「過橋抽板?兔死狗烹?
善和惡從來都是共生的。
善和惡是相對的概念。
世上從來沒有完人。
我為了整頓世界,必須懲罰戴罪的人。
手段是惡,動機是善。
那麼我是善還是惡?
沒有誰能斷定,也沒有規定神罰不可以是殘酷的。
世界根本沒有善惡之分。
無人全善,亦無人全惡。
唯有戴罪之人,必須受罰。」
 
「李文森,現在,你記起來了嗎?」
 
對不起,寧心。
對不起。
 
「寧心,是我殺的。」
 
「你說,寧心是你殺的?」
年輕警探一臉訝異的望住我,他的聲線變了。
呵,神的意志離開了。
我還是被逮到了。
 
 
 
那之後,我被關進了精神病院。
每一個晚上,我都夢見因我而死的罪人們找我尋仇。
 
惟獨寧心,寧心從來沒有在我的夢中出現過。
 
她還恨我嗎?
 
她永遠不會原諒我吧?
 
我願意以死謝罪,我願意以性命換來寧心的原諒。
 
如果還有投胎轉世,如果我還配再做多一次人,下輩子,我會用畢生時間去償還對寧心的虧欠。
 
對不起,寧心,對不起。
 
 
「李文森,今天覺得怎麼樣?」醫生一邊問我,一邊拿著筆,在手上捧著的文件上寫著甚麼。大概是我的病情進展吧。
我沒有答話。
病房門外走著兩個護士。
「喂,那個病人又在呆呆的坐著,眼神空洞得像看不見東西。」
「那個病人啊,每天晚上都哀號,叫著『不要殺我……不要殺我……』的,平日則總是一臉呆滯。」
「喂…你看!」
「他把甚麼東西刺進了脖子!流很多血啊!」
 
我搶過了醫生手上的原子筆。
我用原子筆刺進自己脖子的大動脈。
對不起,寧心。
 
在我失去意識前一瞬,
我好像看得見,寧心的身影。
 
寧心睜著哀怨的雙眼,淒淒的看著我。
 
 
或許,我們都是能醫不自醫。
 
我們看著身邊的一個個為情消瘦﹑一個個為情所折磨,我們會責罵﹑會勸導他們,會為他們感到不值。
 
其實別人,不過是我們自身的一個個倒映。
 
每個人,都一樣。
 
暴食﹑嫉妒﹑懶惰﹑貪婪﹑背叛﹑欺詐﹑色慾﹑暴怒﹑執迷﹑傲慢。
 
你有犯過罪嗎?
你會承認自己是罪人嗎?
 
第十二個罪人,傲慢。
下一個罪人,是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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