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dam

我一直都認為自己是個好好先生。
有時甚至覺得是好到過了份,去到悶死人的地步。
在一家國際保險集團擔任營業總經理,住大埔道獨立屋,兩個女兒算機靈生性讀國際學校,太太是大學同學,我是她的初戀,一畢業便嫁給我做全職主婦,放假會行山或打理花園的錦鯉魚池,暑假一家人會去瑞士或澳洲度假兩星期。
有這樣的家庭,應該是很多男人的夢想吧!
但我心裡有個藏着很久很久的夢魘,令我覺得無論我怎樣做,都是沒辦法做到最好,像一顆滴在一張白紙上小黑點,即使我出盡力去刷,也沒法將它抹掉,它像一隻死盯着我的眼睛,就是不肯讓我好過,就像等我行錯一步,踏錯一腳,然後像鬼魅般恥笑我,痛罵我,說我跟我的父親一樣,永遠不可以做一個專一的丈夫,稱職的父親。
這隻眼,從我讀三年班那年開始出現。

我小時候住灣仔警察宿舍,附近就是滿街無上裝酒吧的駱克道,父親是便衣探長,對我和妹妹的管教很嚴厲,最喜歡對我們說「唔好學D仆街仔」。


那時我還少,以為「仆街仔」就是住在仆街的人,以為那條街一定住了很多壞人。後來我問班主任仆街在那裡,被那老姑婆罰我企在操場中央,害我被同學笑了很久。
父親除了有些牛脾氣之外,對媽媽和我倆兄妹是很好的,他有輛小汽車,在當時來說算了不起,他愛放假時,帶着我們去新界遊車河。記得第一次見到有隻牛在元朗鄉村的路邊行走時,我和妹妹都很興奮,後來晚餐時,父親點了鐵板牛扒,還笑着對我們說是剛才那隻牛來的,害我們傷心了一晚。
父親會烹飪,特別喜歡煮蟹,有時爸媽會迫在一個小廚房內預備晚飯,父親炒菜時,媽媽負責碗碟。他們那雙忙碌的背影,有時我也會夢見。

那時的警察愛賭錢愛飲酒的很多,但這些父親都沒沾上,所以宿舍的鄰居都讚我父親是好好先生,因為大家都是同事關係,所以對大家的生活又很熟悉,當中有位住樓上的鄧太太經常來探我們,因為他丈夫守邊境,通常留宿警署,所以如果她家中有甚麼需要幫忙,例如爆水管、修理傢俱等粗活,都會找我父親幫手,而他又一定做妥,所以大家都說我父親好人。

直至一日,一切都變了。
父親離開了這個家。
是那種突然間出了門,便沒有回來過也沒有任何消息的離開。
起初媽媽心都慌了,因為那年代治安沒現在好,一個探長出去查案也是危險的。她去差館找,但上司說他剛辭職了,還問媽媽不知道嗎?


媽立即六神無主,這是怎樣的一回事?怎會辭職了?還失蹤了?她幾近瘋狂地去找爸爸的同事,但沒有一個人會知的比我們多。

直至知道鄧太太也一樣失蹤了之後,大家便開始發揮無窮的幻想,往往有幾個師奶走來問這問那。
「妳怎會沒察覺呢?連我也覺得不對勁!」
「我有個朋友識得她,早說她是騷貨不正經。」
「也不知那個鄧生怎樣?好像也四處去找他老婆。」
一時間,整個宿舍好不熱鬧,還算正氣的會叫家裡的人別亂說,但是還有人樂得說是非看大戲。
不久,鄧先生開始來到我的家,起初他是帶着暴怒出現的,幾乎是找不到我父親他便要殺了我們一家一樣,我們三個被嚇怕,後來事情鬧大了,又是警察宿舍,所以有人出面平息了風波。鄧先生雖然還是經常會出現,但態度已經變成是乞求媽媽給他一個消息,因為他很愛鄧太太。
但傷心的,又豈止他一個?我媽媽幾乎每晚也在哭,她做得最多的事就是打電話,所有父親的朋友同事都被她找過一遍又一遍,但就是沒有消息。所以她會一個人出外,每天很晚才會沒精打采地回家,那時我已開始覺得母親變了另一個人,一個沒靈魂的人,每天都只剩一副軀殼在行走。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