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九年十二月十日。
 
今天下雨,印象中,從我位置看到的窗外天色陰沉,綿云捲起,然後瞧到我的上司,身旁有兩位「西裝喬寶寶」,肅立在前,雖然沒看清楚他的面,但感覺到面色不比外面天色好得多,就像日本卡通的壞人,濃厚的殺氣從他背後滲出。
 
再者,不用看清楚上司,從身邊同事木訥神情中就知道不會有好事會發生。
 
「公司爲了減少資源,必須作出一個沉痛的決定……」上司一向刺耳的聲音打破寂靜。
 
「我要從你們七個之中解雇一個人,而為保障公司機密,那個人將會有特別的處理。不過哦……」特意尾音拉長導致走音,不得不承認,這句「不過哦」為我帶來一絲本能渴望生存的興奮,
 




慢著!爲什麽我會興奮,明明這是不公平的待遇,到底是犯賤還是我的本性如此!
 
「公司向來以民主的經營模式為依歸,我讓你們七個投票,一人一票,現在你們枱頭有一張memo紙、六支顏色筆,用代表對方的顏色筆寫上Y字,然後給我公佈結果。」
 
沒錯,入職已經一年多,從不知道同事們的真名,加上每人都配上獨立房間,獨立打卡系統,且房中有獨立廁所,故很少看到同事,打招呼的次數近乎是零,更何況搭訕。
 
可能是因為雇員的資料也需要保密,或者這個部門用代號區別比較方便工作,想想也好,起碼這樣會少了摩擦的機會,自然少了不必要的是非。
 
紅橙黃綠藍靛紫,我是紅色。
 




「投你們平時覺得不順眼的人吧,這是大好機會喔,呵呵。順帶一提,如果票數相同,就會由我去選一個淘汰,還有被處理者的投票人會加薪一倍,是一倍喔……呵呵…現在倒數五分鐘,開始吧。」上司雙手交疊放在身後,門神護駕下步出大堂。
 
看著枱頭的memo紙,紙面一片慘白,我的腦海亦早已頓然空白,人生第一次那麼迷茫的看著一張紙,到底是什麽一回糟事!
記得以前看某清談節目,某某專家說過當人類面臨選擇,大部份人類第一個行徑或者反應都是想盡辦法逃避責任,務求一身輕。
 
我亦不例外,沉思了半刻,到最後亦想不出答案,抬頭望一望周圍的同事希望有人先做決定,原來他們正同樣地互望,辦公室再次回到寂靜。
 
「我知道大家都不想被裁,但無可奈何必須作個抉擇,得不到結果大家都不好過,隨自己意願去寫吧。」首先打破納悶,然後右手拿起那束顏色筆,左手半掩memo紙及右手,埋首蠕動了兩三下便把memo紙對摺緊緊夾在檯面上。
 
是一個三十來歲的型男,啡色短髮,健碩身型,有點像吳彥祖,雖然沒什麽接觸,但也看得到他的交際技巧應該不賴。可算六個之中最突出的一個。




 
「鬼鬼祟祟,故弄玄虛,想不到你外表端正,原來只會一些小動作,好!我就投你一票!」揶揄一番并拿起黃色筆寫上Y字。
 
橙是個歐吉桑,黝黑膚色,留著「二撇雞」,形容為「黑版毛利小五郎」最為貼切,不用多說,可見他是個心直口直,行動比思考來得快的大叔。
 
雙手交叉捧在胸前,雙腳張開凜然坐下,小五郎雖然很雷,但亦不忙偷看其他人的反應。
 
這我明白,在這生死關頭,其他人不認同就等於你枉作好人,自挖墳墓。
 
「小五郎」的視線由右掃向左,最後落在我身上,我倆深深對望,「小五郎」透出渴望支持的眼神,眼神淩厲程度讓我如同被人用刀脅持,我被嚇怕了,低下頭。
 
「沙沙……」傳來書寫聲。
 
「是誰先向那『出頭鳥﹄屈服?」我心裏暗忖。
 




一直以來,我認為人生就是場賭局,你可以裝兇作勢,盤盤 All in*,不過終有一盤會被人發現你此地無銀,或者選擇 Pass,保留本錢,但是盲注每盤倍增,最後強弩之末時就連心理亦會輸掉。

結論是捉不穩制勝機會就等於失敗,我知道這刻來說時機尚早,如果我跟從「小五郎」投,那麼仍然有四票有機會投在我身上,加上人格會被質疑,風險大得無法想像。
 
那麼,是誰那麼快就甘於冒險?
 
我抬頭探視。看到都背著我坐,接著聽到放低筆聲,兩人亦轉身對著我們,點頭示意已經寫了答案,隨即向再次點頭,就好像跟他說:「我支持你!老大請放心。」
 
「小五郎」看後放鬆笑了,戚起「二撇雞」的其中一邊,頓然加添幾分陰深。
 
是一個年青人,中間分界,頭髮看起來很油,經常以吊腳褲,行山波鞋示人,神情鬼祟,總括來說就是很宅啦!
 
是一個女生,大概二十多歲,留著烏黑的長髮,高挑身段,縱然沒有婀娜多姿的身材,亦不算標緻,但卻有一種恬淡飄逸,水膚如凝脂的感覺。
 
至於她剛才投了誰,無人得知,礙於她是女生所以也不加追問。




 
亦見到點頭,心中盤算一會就拿起黃色筆在meno紙上寫上Y字。很平凡,平凡的髮型,平凡的衣著,如果不是發生今日的事,我對他根本是毫無印象。他很明白我所說的賭局定理,所以他投了一票。
 
對於,我可以用兩個字來形容,中庸。
 
感覺和藹可親,每一次碰到他都會主動打招呼,記得有一次下班外面下大雨,我忘了帶傘,湊巧碰到他,好心載我一程,絲毫無損的躲進地鐵站入口,卻發現他濕了半邊身子。不過也沒有跟我刻意裝熟,這應該就是所謂的君子之交淡如水吧,哈哈!
 
發呆望著meno紙,他的神情帶點感概,而「反黃黨」三人組則虎視眈眈。嘆了口氣,拿起隔壁的綠色筆在紙上填上Y字。
 
出乎意料之外,眾人萬萬想不到會有人投自己。
 
「反黃黨」由不解到氣憤,由氣憤到放鬆。
 
三票,一票,兩票不明。





現在剩下我一票,辦公室再次陷入耳鳴的狀態。
 
此時此地令我想起辛鬱的《無題》:
「時間  被囚在沙漏內
呼痛 其聲如落髪一般  輕
漂白了的
沙漏心事
在小小空間 擴散」
 
平凡的辦公室、無奇的朝九晚五卻進行一件不平常的事,輕描淡寫去寫一個字,但無聲的每一秒異常沉重及漫長。
 
雨勢漸大,玻璃窗上下墜的水點跟著軌跡二合為一,每融合一點雨水下墜速度越快,有被孤立一個上路,亦有連群結隊「雨吃雨」,外面新的雨點亦隨即加入其中,整個玻璃窗滿佈這模式的「小生態系統」。
 
全部人的目光投射在我身上,就連咽一口口水也充滿壓力,我繼續故作冷靜,把情緒全放在發生於玻璃窗上的故事。
 




辦公室玻璃隔音雖不錯,但看著生生不息的雨戰,亦感受到外面淅瀝交響,萬雨相爭的情景。
 
可笑是下墜越快消失越快,最大最霸道的雨點瞬間消失窗台邊,然後穿過窗台繼續向著我們亂飛,毛毛的細雨很清新,把「斗室」內的納悶一掃而空……
 
慢著!穿過窗台?很清新?
 
此時,我開始慢慢發覺一切都不真實,辦公室的桌椅變成圓狀,外面開始下雪,耳邊傳來周傑倫的《開不了口》。
 
我,應該在夢境吧?但是爲什麽還沒有結束?
 
上司跟兩位「西裝喬寶寶」從走道遠處緩緩過來,六位同事亦站起注視著我的舉動。尤其那三人幫,色迷迷的眼神真讓我想一拳打爆他們的臭臉,卻透出一個不經意的神情,他到底在想什麽,難道他知道我的選擇,還是他也發現這只不過是不痛不癢的夢境?
 
上司在十米外不遠處。

情急生智。
 
低頭閉目,用盡我畢生精神去分析:現局三票,一票,兩票不明。
 
根據我的邏輯跟人生閱歷,雌性動物選擇異性往往以外表因素為優先,外表俊俏者往往能散發無窮的費落蒙,吸引異性。其次處于劣勢,是雌性動物發揮母性的最佳時刻,所以應該會挺「俊」而投「醜」
 
至於那一票,剛才我輕瞄到枱上的顏色筆,最接近的是橙色筆,環境證供顯示最後用的大概就是橙色筆,加上那不經意的神情,應該對自己的處境泰然自若,故我大膽估計很有可能也是投
 
上司已經站到面前,其中「西裝喬寶寶」手上多了一把TT-30手槍,而另一位則來收集票數。
 
「好緊張,到底誰被出賣呢……?」上司再次走音,他看似好興奮。
 
我不溫不火拿起橙筆寫上Y字,然後把票傳給喬寶寶
 
我不敢正視「小五郎」,但感受到有三雙六目怒光一直瞪著我。我猜「小五郎」應該也開始恐懼了吧,如果三票對三票的話,他有50%被選中的機會,加上心知自己會被黃那相貌堂堂的五官比下去,隨時大熱倒灶。
 
到最後我還是不能作出抉擇,誰被算對我亦沒好處,還不如交給別人選擇。
 
上司一張一張點算從喬寶寶手上接到的票,他的心水很清,一開始記住票數是誰投誰。
 
上司先檢視三張票,輕輕笑了一聲,說:「想不到你們三個關係如此友好喔,呵呵。」「小五郎」三人幫亦笑了一笑呼應。
 
然後看到綠票,再望一望
 
上司高呼兩票橙色,我推測正確。小五郎開始有點晃神,知道三對三票的結果即將來臨,注意力已經放在如何討好上司。
 
上司接到的那票,望了數秒,然後望一望「小五郎」,再望一望。接著聳在喬寶寶耳邊細語兩句。

「砰砰砰砰砰砰!」「西裝喬寶寶」舉起手上TT-30手槍向不停發射,直到的眼神失焦。
 
子彈盡發,槍管的硝煙仍然飄著,但已成血人,定格在前一秒。
 
心跳得暴快,雙腿蘇麻,我不敢出聲,不!是好像突然忘記如何說話似。我看到他們跟我一樣,不敢相信一切。感覺到我將快暈倒,但周傑倫的《開不了口》仍然悠然飄揚,洪水從外面破窗而入,辦公室頓然變成混沌,我們片刻成為洪流中等待腐化的個體。
 
朦朧下聽到上司道:「你們好榮幸有一個好同事……他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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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開不了口讓她知道,就是那麼幾句……」手機鈴聲正響。
 
「喂,起床啦,你上司不斷致電給你,應該有急事吧,你是否應該禮貌點接電話呢?」老媽洪厚的聲線很親切,提醒了我:終於回來了。
 
不是我不想聽到上司的聲音,冬天真的不是離開高床軟枕的季節。
 
然而,不論四季都不是與上司對抗的時候。
 
「喂?」
 
「有重要決定,快回公司,等你。咔…嘟嘟嘟……」上司留下一句就掛了電話。
 
搔搔頭,突然想起剛才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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