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輕力的打開寶箱,只見上面鋪着好幾十張紙,第一張寫着「海鹽荔枝蜂蜜批」,是一份食譜,上面密密麻麻的寫滿這個食物的製作方法,我立即回想起小五那年發生的一件小事。

那年的夏天很是炎熱,一個流金鑠石的星期日中午,我躺在家中的木椅上邊看電視邊吃着荔枝消暑,Jessie來了家中找我。

「出街嗎?爸爸可以載我們出去。」她甫進來就問。

「不了,那麼熱。」我拒絕了,天氣那麼熱我連動都不想動。

「這個是甚麼?」她指着檯面上的荔枝問道。





「這個一種生果,叫荔枝。」我也不知道荔枝的英文是甚麼,於是這裏說「荔枝」的中文。

「黎姿?」她模仿着我說中文。

「不是黎姿,是荔枝。『荔』。」我張大嘴,誇張地把嘴形讀法表達出來。

「你的荔枝哪裏買的?好吃嗎?」她好奇問道。

「這可不是買的,是我家種植的。」我把檯上的幾束荔枝遞給她。





「你家有種植荔枝嗎?我怎麼不知道。」她瞪眼問道。

「很多年了,只是這幾年少雨所以沒有收成,這棵荔枝樹瘦得很,很少結果,今年的收成都放在檯上了。」我懶洋洋道。

「那麼少嗎?」她吃了一粒荔枝。

「能把這些都給我嗎?」她指着檯上的荔枝問道。

「拿去吧,不過荔枝可不能吃那麼多,會中毒的。」





過了兩個小時,她捧了一些東西過來,未到達門口我便已經聞到一大股荔枝和蜂蜜的香甜味。

「哇,這是甚麼?」聞到荔枝的香氣令我垂涎三尺。

「是我剛剛自創的菜式,荔枝蜂蜜批。」她得意地道。

「你的廚藝真了得。」我誇獎她。

她的廚藝從小就了得,我想有一部分是遺傳自里德太太的天賦,她幾乎甚麼西式的菜式甜點都會煮。無聊的時候,她就自創一些菜式給我吃,不過近來比較少了,她開始要兼顧學業和其他興趣班。我亳不介意當她的白老鼠,因為她烹飪技巧很好,不怎麼失手,而且能吃到她親手煮的東西,是我的福氣。

「快試試。」

做水果批的難度很高,如果餡料太多汁水,會令到餅底濕潤黏稠,失去鬆脆的口感,而且餅底比較難熟透,是以水果批的餡料大多是蘋果﹑藍莓﹑檸檬這種少汁的水果。荔枝多汁水,這個品種是糯米糍,在荔枝當中更為肉厚多汁且濃甜如蜜,應該沒有人會用作餡料。我切開一片餡餅,只見那餅底酥脆輕盈,餅皮金黃香脆,熟得恰到好處。我放進口中仔細品嘗一口,荔枝的清甜加上蜂蜜的蜜香在衝擊我的味蕾。

「好吃嗎?」Jessie急切地問道。





「好吃得難以置信!」

聽到我的讚美,她笑得合不攏嘴。

「不過......」

「不過甚麼?」她收起了笑容。

「不過這荔枝品種太甜了,如果換過其他品種例如桂味,就可以更上一層樓,桂味甜而帶點微酸,吃下有一陣桂花香,更能豐富這個批的層次。」我認真地提出意見。

「桂味......哪裏可以買得到?」

「今年應該是豐收年,到處都有得買。但是媽媽很少買,一般我都是偷摘別人的吃,圖一口癮就算了。」我笑道。





「噢!你怎麼從不叫我上。」她捉着我手臂叫嚷道。

「這又不是甚麼光采事,低調點好。」

「去吧。」她拉着我的手就要外出。

「不了,上年偷摘張老頭家的荔枝給他發現,追了我老遠。」

「那我自己去好了。」

「喂喂喂,好了好了,跟你去不就行了。」我怕她被抓到後會被張老頭打一頓。

張老頭的家在我家的下方山坡,走下去要行一段坡路,他家的荔枝樹很大樹齡了,也很粗壯,夏天常常會結出纍纍果實。荔枝樹很接近圍牆,是以要偷摘也非難事,用力一跳,攀上外牆,然後站在牆上就能輕易摘出。我拿了一個膠袋用以裝住荔枝,便和Jessie一起往張老頭家出發。

我們來到張老頭家的圍牆下,Jessie先是捉緊牆身跳上,確認張老頭不在後才攀上去。





「我們也不要太貪心,摘個二十粒就好了。」她輕聲道。

「當然了,你小心一點。」果實雖多,卻始終是別人家的,太貪心也是不好。

她摘了荔枝便拋下來給我,我連忙張開膠袋接住,她時不時望向張老頭的屋子,以防他突然走出來。雖然說Jessie的膽子很大,但我想這是她第一次偷別人家的東西,多少都會有些緊張。快摘夠了二十顆荔枝,她笑着感到很滿意,便打算鳴金收兵。突然,樹影一晃,有東西在樹上快速走動,她嚇了一跳,原來只是一隻黑貓。

「那是他家的貓,行了嗎?」我細聲叫道。

「行了,走吧。」

她拍一拍雙手清潔污垢,用手背擦着額頭汗珠,今天很熱,她只待在上面活動了一會,便出起汗來。說起來也是幸運,這個時間張老頭應該會在菜園工作,也許今日太熱了,他也敵不過這毒辣的太陽在睡午覺。Jessie蹲下來,準備雙手捉緊牆磚跳下,她下意識的向下張望,發現一些奇怪東西。

她仔細一看,發現是一頂草帽,草帽突然抖動,露出一張人臉。





「好玩嗎?小東西。」

這不是別人,正是張老頭!原來他一直待在圍牆下盯住我們在偷摘他家的荔枝。張老頭抬起手來,伸手想要捉緊Jessie。Jessie大叫一聲,趕不上慢條斯理的攀下來,她一躍而下,直跳下地面。這下可是不好,她登時扭傷了左腳。此時張老頭繞到大門前,準備開鎖出來抓着我們打上一頓。

「Jessie,快跑!」我捉着Jessie的手準備離開。

「不行,我的左腳扭傷了,你先走吧。」

眼見張老頭快要打開門追出來,我也總不能掉下Jessie放任她不管。於是我將手上盛滿荔枝的膠袋叼在口中,一股熱血的抱起她想要逃走。

「你……真重……」我吸着一口氣抱起了她,滿步蹣跚的走上斜路後,張老頭才沒有追上來。確認張老頭沒有追過來後,我把她放下來,本是瘦弱的我在抱着她走了一段斜路,似乎比她更傷。其實她體重正常,只是她比較高而我太潺弱,才覺得她很重。

「謝謝!」她笑道。

「有甚麼好笑的?你的腳沒事吧?」

「我想是剛剛跳下來時扭倒了。」她扁着嘴說道。

她的足踝看起來又紅又腫,問題卻是不大。

「來吧,到我家擦點藥酒。」我扶她起身,一步一步的走回家。

我回家後從雪櫃取出一些冰塊,再用一塊毛巾包着冰塊,敷在她腳踝紅腫處,這可以消腫脹及減輕痛楚。及後,我取出那瓶治癒我無數次擦傷扭傷的跌打酒,塗抹在Jessie的腳踝上,反覆推按搓揉,她面露難色。
「這有點痛,不過很快就好了!」

「謝謝……」

我們不約而同的在大笑。

「我們不應該去偷摘他家的荔枝,這是個槽糕的主意。」我說。

「你以前到底是如何不被他逮捕的?」

「不曉得呢,跑得快吧。」

我用繃帶包紮她的腳踝,這可以幫助保護患處以免再度扭傷。

「我想要兩個星期才可以完全消腫,不要四處跑了。」

再過一會兒,她拿着新鮮的荔枝回到家再弄了一個荔枝批,這次是個改良版。

「試試這個吧,海鹽荔枝蜂蜜批,我加了一點海鹽。」她這次似乎更有信心了。

我嘗了一口,果然比剛才的還好,荔枝帶淡淡的桂花香,帶一些微酸,海鹽的微咸中和了荔枝和蜂蜜的甜,即便整個吃下也不覺甜膩。在這炎炎夏日下,確是清新涼爽的甜點。

「可以把食譜留下嗎?」我開玩笑道。即使我有食譜也無法複製出這樣精妙的甜點,難道考試時讓我打開書本我就能考獲滿分嗎?

「讓我考慮一下。」她藍藍的眼珠向上溜。

我就這樣征征的看着這張食譜,想得出了神。隨後的幾十張紙都是裝着各式各樣的食譜,有燒牛肉和約克布丁,油封鴨,意大利薄餅,還有那道怪怪的仰望星空批。可能她知道我饞,寶藏竟留下一堆食譜,我不禁會心微笑。最後一張她寫住:「將這些珍貴的食譜都送給你,萬一肚子餓了你也可以自己煮來吃。」可是,我只想她煮給我吃。

除了那堆食譜外,寶箱裏還放着一樣東西,我一眼就看出來,是那年悲喜交集的中秋佳節,她親手為我而造的走馬燈籠。當年她說這是她親手造的,所以不捨得給我,沒想到她還是送給我。我仔細一看,那份剪紙手工藝好像跟以前的不同,當時她造的剪紙圖案是我在鼓起泡腮的樣子。現在卻完然不是,我用手轉動一圈來看,剪紙大概是兩個男女並肩靠在一起,慢慢地開始手拉手。看到此處,我不禁熱淚盈眶,豆珠般大的淚水悄然落下,在高聳的燈塔上向隅而泣。投身社會後,我曾經告訴自己男兒有淚不輕彈,常聽說,一個男人一生只能哭三次:出生時﹑親人過世﹑離婚時。原來並非不能哭,只是未到傷心處。真正的男人應該是鐵漢柔情,富有情感而敢愛敢恨,不羞愧於宣洩情感,真情流露之時無懼淚流滿面。我恨自己為甚麼要十年後才拆解這個謎團,假如兩情相悅又怎會怯於這九千六百公里,哪怕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我也願踉踉蹌蹌的背負着青春的桎梏,墜進那無間虛空深處,浮游在漫漫星河之中,只為映入你的明眸澄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