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伊母親收到通知,趕到醫院,問我小伊情況。她害怕女兒再受傷害,當即報案,控告姜教授蓄意傷人,意圖謀殺。當值警員在醫護陪同下,安排姜教授入住羈留病房,以待進一步調查。
 
過程中,蘇靈呆呆守在父親身邊,一動不動,直至病床被推走,才去跟小伊母親鞠躬道歉,並懇求對方放老父一馬。徐健連忙拉開蘇靈,悄聲對她說,你這是妨礙司法公正,小伊母親惱怒起來,真的連你也一併告了。蘇靈脫下眼鏡,伏在徐健肩上痛哭。徐健輕撫她背,同時向我望來。我的心揪作一團,陣陣作痛,百思不解事情何以至此。小伊母親好奇問我怎會認識那個女的,我一五一十對她說了。她不屑一顧,逕自離開。
 
翌日,我和徐健又來醫院探望小伊。病房中,見小伊打側躺在床上,面朝牆壁,背對門口,明明聽見有人探病,也沒任何反應。徐健以為她害羞,笑著叫她轉過來,但還是得不到回應。徐健坐在床邊,推了幾下,又哄了幾句,小伊終於翻過身來,把手機擱在一旁,瞧瞧我們,也讓我們瞧瞧。她面容憔悴,木無表情,一句話也沒說,似乎有點累。
 
我擔心她的情況,握住她手叮囑道:「身體哪裏不舒服,就馬上跟醫生說,不要怕麻煩別人。」小伊默不作聲,卻以一種奇怪的眼神凝視著我,眼角帶點淚光。徐健也道:「小伊,別害怕,下回被人欺負,你哥和徐老師一定跳出來保護你,不會讓你受到傷害。」
 
也許是昨夜經歷太可怕了,使小伊心中猶有餘悸,一直眉頭深鎖,默不作聲,平日那對迷人酒窩都藏在臉頰裡了。我們又安慰幾句,見她依舊愁眉苦臉,好像對著自己哥哥和老師都很勉強似的,便不說了,早點離開,讓病人靜靜休息。
 




走出小伊病房,我和徐健互看一眼,心領神會,步伐一致穿越過道,停在盡頭電梯門前,耐心等待。徐健一反常態,板起臉孔,跟我認真討論起來:「我想了整個晚上,放,你仔細聽著,看我想得對不對。姜教授無論如何也不認識小伊,為何一見到她就瘋了?肯定別有內情。別忘了,這世上還有一個人與小伊長得一模一樣,那就是M埠的溫灝兒,教授可能誤把小伊當作灝兒了……」
 
我略一思量,回道:「重點不在這裏,就算教授真的認錯了人,他又為何要殺死溫灝兒?教授是什麼人,殺死一個小女生對他有什麼好處?」
 
徐健邊想邊道:「一個人盛怒之下,就會做出違反常態,甚至違反常理的事情。溫灝兒有什麼惹怒教授的呢?教授都可以當她爺爺了……你說有沒有可能,溫灝兒是教授的私生女……」
 
我擺手道:「教授怎麼可能為這種事殺人?不用瞎猜了,上去直接問他吧。」徐健頷首以應,跟我進了電梯,按下指定樓層,屏息靜待。
 
電梯門開,一群記者迎面而來,舉起相機瘋狂拍照,鎂光燈閃個不停,亮瞎了眼。知名學者當眾行兇,對象竟是無辜少女,如此駭人聽聞之事,自然吸引傳媒採訪。記者們七嘴八舌問道:「你們是姜齊悟教授的學生嗎?」「你們知道姜教授與被害少女的關係嗎?」「你們認識那個打傷姜教授的人嗎?」擠擁上來,擋住去路,手指都要插進我們鼻孔裏。我們拼命撥開記者的手,什麼也說不知道,並大聲叫他們讓開。擾攘一輪,才殺出一條血路,得以順利脫身。
 




羈留病房由當值警員輪流看守,我們要探望病人,必先登記個人資料,並在警員陪同下進入病房。病房裡約有二十張病床,分成兩排整齊擺放,中間留有通道供人出入。一眼望去,病人寥寥可數。姜教授睡在靠窗的位置,他女兒坐在旁邊陪著他。
 
窗外日光一照,蘇靈臉上淚痕清晰可見。她精神萎靡,眼圈發黑,只懂攪拌手中稀粥,目光未曾有離。從昨晚至今,她一直忙著應付警察和記者,恐怕沒有睡過片刻。
 
靠在床頭的姜教授,見我們前來探視,即報以淡淡一笑。他整顆頭被一圈圈紗布裹得密不透風,整張臉老了不止一個世紀。見此情狀,我不禁後悔出手太重,正想說聲抱歉,卻被觀人於微的姜教授早一步看出心思,搶先道:「你不必自責,也不必擔心,我是活該的,你沒做錯。」
 
這時候,徐健見縫插針,自我介紹道:「世伯你好,我是蘇靈和謝放的朋友,昨晚也在現場。」姜教授只「哦」了一聲,沒說什麼,頓使徐健不知如何開口,靜了下來。四周氣氛變得凝重而又尷尬。
 
有些事情,無論多麼難以啟齒,終究要問個明白。我率先打破沉默,誠懇道:「姜教授,你是我一生中最敬重和感激的老師,你的學者風骨、博愛精神、平等思想,一直使我佩服萬分,但我實在想不明白,昨晚到底是什麼一回事……」邊說邊靠過去,握住教授的手道,「教授,你只要說一句,一句而已,我就義無反顧相信你!請你親口說出來,昨晚你不是故意的,你是神志不清,喪失理智,才會做出那些可怕的事,一切並非出於本意……」
 




姜教授見我說得如此真誠,蓋著我手背緩緩道:「謝放同學,那個女孩子……是你妹妹?」我點頭默認。他篤定道:「不是,她不是你妹妹。」我凝視著他,心裏奇怪他是怎樣知道的,以及何以如此肯定?最後還是直接說:「她小時候被我救過,此後成了我的義妹,我們確實沒有血緣關係。」
 
姜教授喟然一嘆,閉目搖頭,輕輕撥開我手,冷冷地道:「真是不幸……謝放同學,我昨晚是故意的。」
 
刹那間,我好像掉進了冰窖,全身無比冰冷,毛管倒豎,直打哆嗦。又懷疑自己聽錯,顫聲問道:「你說……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掐死小伊,存心要讓她……讓他死?」姜教授的回答令人更為心寒:「我當時十分清醒,那個女生必須死。」語氣中沒帶仇恨,也沒丁點兒怒火,就似在講一件理所當然的事。這個由姜教授親口說出的答案,頓使我心墮入無底深淵,不斷往下沉……往下沉……
 
「為什麼?那是一個無辜女生!」我緊握拳頭道。「不為什麼,她必須死。」姜教授平靜地答。「你不可以這樣說,至少給我一個理由。」我揮拳打在牆上。「理由?我說不出來……」姜教授難過道,「謝放同學,你認為我應該說出什麼樣的理由,才能將我的惡行變得合理?置一個無辜少女於死地,只有禽獸才會做那種事……其實就連禽獸也不會去做,我實在連禽獸也不如……唉,沒有任何理由可以為我的所作所為辯護。」
 
我一下子呆住了,完全不懂怎樣回應。徐健接口道:「我們做任何事都有理由,既然知道不合理,為何又要去做?肯定是有苦衷的了。姜教授,如果你信任我們,那就不妨說出來,或許我們可以幫上忙……」未等徐健說完,姜教授便揮手截住,沉吟道:「唔……即是說,你們能替我殺死那個女生?」
 
什麼?殺死那個女生?事到如今,仍然堅持殺死小伊?眼前的姜教授,還是我一直以來尊敬的師長嗎?
 
我和徐健同一時間望向蘇靈,期望她能為自己父親辯解一下;可她從我們進來至今,始終未發一語,不作表態,只垂首坐在那裡,捧著那碗早已涼掉的稀粥。徐健推她兩下,望她開口勸一勸,但換來的,只是一張冷漠的臉。
 
見此情形,我再也按捺不住,對著姜教授放聲道:「王皓伊是我親人,任何人敢動她一根汗毛,我一定跟他沒完沒了!」徐健一聽,馬上附和道:「王皓伊是我學生,任何人敢動她一根汗毛,我也一定跟他沒完沒了!」 只見姜教授靜若止水,波瀾不驚,渾然不把我倆的話放在心上,只幽幽地道:「我知道她是你妹妹,我也知道她是你學生,但對不起,她真的非死不可……我寧可用自己性命來換取她的死亡……如果世上真有地獄,我情願受千刀萬剮,永火煎熬,也不能讓那個少女活下去……我願承擔一切苦果,接受任何懲罰,只要……只要能讓那個少女消失於世間……天啊,所有罪惡都歸於我身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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