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蘇靈終於放下勺子,開口說道:「你們不要逼我爸了,那些警察,那堆記者,已逼得爸爸走投無路,難道你們也要站在他們那邊,逼得我爸精神崩潰為止?」
 
徐健和蘇靈感情要好,聽了這話,心都軟了,和顏悅色道:「我們無意逼迫姜教授,只是發生了這樣可怕的事,心急想弄個明白而已。蘇靈,如果你知道些什麼,那就說出來吧,無論有什麼困難,我們都願意幫你。」
 
蘇靈心灰意冷道:「解決不了,這事世上無人解決得了……唉,人類何其渺小,生於世間,注定被上天作弄……說出來又如何,最終都得接受命運安排,無人可以例外……」徐健反駁道:「喂,蘇靈,你是醫生來的,怎麼這樣說話?醫生的工作,不就是把人從命運的漩渦裏救出來嗎?我就是一個好例子了,是你拯救我的,你忘了嗎?」蘇靈針鋒相對道:「救了又如何?要活的人,不用救也能活;要死的人,拚命救也得死。一切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徐健說服不了蘇靈,轉而面向姜教授,大膽試探道:「小伊就真的該死嗎?姜教授,很多事情不是你想像中那樣……難道你就沒有想過,小伊其實不是你想殺的人?也許全是一場誤會。在這世上,人有相似,物有相同,有人和小伊長得一模一樣,亦不足為奇,你單憑樣貌就斷定小伊是你的報復對象,未免過於輕率了……」
 
徐健的話還未講完,姜教授和蘇靈不約而同一陣驚呼,兩父女都是同一個表情,都是那麼駭然失色。「小兄弟,你……你說的是真……是假?」姜教授口齒不清道。蘇靈突然想起什麼,雙手一放,稀粥嘩啦嘩啦灑落一地。她父親扭頭望向她,她惶恐地對父親說:「是真的!我想起了,他們在飯局中告訴過我,那個女孩有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姊妹!」
 




徐健解釋道:「是啊,那是小伊從網上結識的朋友,是她的陌生雙胞胎。姜教授,你這次搞錯了,我和阿放都看過照片,小伊和那個女生的樣貌一點差別都沒有,簡直比真的雙胞胎還要相似。」
 
姜教授臉容扭曲,痛苦地道:「雙胞胎……雙胞胎……她們……她們真的是雙胞胎……這下可糟了……已經無法挽回了……」激動捶胸,氣喘不已,直昏了過去。蘇靈大驚,馬上衝出去叫醫生。我和徐健都被這對父女的反應給嚇壞了。
 
門外警員聞訊進來,見病房亂作一團,命令我們立刻出去,免得刺激病人情緒。我們離開病房,即見兩名護士迎面而來,匆匆越過,急急而去。一眾記者瞧出不妥,差點跟著推門而入,幸而及時被警員攔下,才不至於引起更大的混亂。
 
離開醫院後,徐健跟我說:「我始終認為姜教授是認錯了人,你沒見他剛才一知道真相,當即暈倒過去嗎?這就證明他的目標是溫灝兒,而不是小伊。」我對他的說法,由始至終不敢苟同,我認為以教授為人,決不可能因一己私情而起殺人念頭,更不可能為了洩憤而要了一個人的命。徐健知我如此堅持己見,肯定是有原因的,便問我為什麼。於是,我向他講述了一段往事。
 
遙想當年,我還是個青澀無知的大學生,懵懵懂懂,迷迷茫茫,不知讀書所為何事,不知人生所為何事,更不知天高地厚,任何人都不放在眼內,到處惹是生非。有時路上看不慣別人,朝鼻孔就是一拳;有時排隊與人爭執,往屁股就是一腳,因此經常出入警局,弄出厚厚的一疊不良紀錄。
 




上山終遇虎,夜路必遇鬼。有一次,我在大學後山一處偏僻野地,慘遭黑道惡人伏擊,包夾圍毆,當沙包一樣拳打腳踢。不消片刻,已被打得遍體鱗傷,奄奄一息,猶如死豬般被抬進醫院。我在醫院足足住了三個月,才僥倖撿回性命,可自此鬥志盡失,沉淪墮落,成了一個廢人。
 
整整一個學期,我徹底放棄自己,頹廢到了盡頭,窩在學校宿舍,夜夜酩酊大醉,日照當空也不願起床。我的宿友哪受得了,打算向學校投訴,卻怕我報復,唯有忍氣吞聲,吃啞巴虧,收拾一下申請退宿好了。未幾,消息傳開,大家知悉我如何荒唐,都把我視作瘟神,老遠看見繞別路走,心裡巴不得這野蠻人趕快退學。
 
惡行傳遍校園,學校紀律委員會著手部署,欲把我這臭名昭彰、神憎鬼厭的壞學生踢走。聽說,委員會差點通過開除學籍議案,只因其中一位成員力排眾議,力爭到底,才使議案一直拖延下去,久久無法通過。那人是誰?當然就是姜齊悟教授了。
 
徐健高中時候認識我,早知我橫蠻霸道的性子,只是從來不知我因何緣故收心養性,戒掉不良習慣,此刻聽我所說,恍然大悟,一改對姜教授的印象,也明白我為何堅持反對他的說法了。
 
與徐健分別後,我沒有回家,獨自在街上徘徊,靜心整理一下思路:我記得昨晚蘇靈見到小伊的時候,口中唸唸有詞,所用字眼為「她們」而不是「她」,可見她是認得小伊的,而且早知有個與小伊長得一模一樣的溫灝兒。既然一早知道,剛才又何須那麼大的反應?有這個人與沒有這個人,真的有那麼大影響嗎?如果教授的目標是灝兒而不是小伊,剛才就不會「雙胞胎」「雙胞胎」那麼叫著了,可他又為何要針對一對陌生雙胞胎呢?箇中關鍵,取決於溫灝兒是什麼人,與小伊有何關係,換句話說,即是小伊的身世。
 




要瞭解小伊身世,莫過於去找她母親問個明白。一直以來,我雖與小伊母親接觸不多,但她對我頗為信任,認為我是愛護小伊的,所以當我問及小伊身世時,她沒有考慮太多,就向我娓娓道來。聽完之後,我實在為之驚訝,從未想過,一個從小看到大的妹妹,竟有如此複雜的身世。
 
小伊父親早年因車禍而不育,她母親天生骨盆過小,兩夫妻注定不可能正常生育後代,只能尋求人工生殖之法,即是將小伊母親的卵子與捐精者的精子相結合,形成試管胚胎,再把胚胎注入代孕母子宮,由代孕母十月懷胎生下嬰孩。如此做法,小伊只與她母親擁有血緣關係,親生父親則另有其人。這個秘密,她自己是一無所知的。
 
那時候,商業代孕在本城並不合法,小伊父母只能循非法途徑謀求一兒半女。經同鄉介紹,他們找到一位從事相關工作的醫生,該醫生擁有自己的醫務所,專治婦科疾病之餘,亦暗中經營非法代孕生意,以牟取暴利。須知道,人工受孕並非隨便動刀開藥就能完成,當中涉及許多複雜技術問題,須輔以高級醫療設備方能成事,可想而知,其價錢必定昂貴。小伊父母是東典西當,傾家蕩產,才得以達成心願的。
 
聽說,整個過程中,小伊父母並不知道為他們生小孩的代孕母姓甚名誰,只在分娩當日前往診所抱走新生的小伊,接著便匆匆離去。這未免有點兒戲,甚至有點荒謬,可又有什麼法子呢?畢竟是非法勾當,無法要求太多,取得一份捐精者基因檢測報告,證明小伊生父是健康正常的,就已經很好了。
 
無論如何,小伊父母終於得償所願,添一愛女。原以為一家三口將會幸福快樂生活下去,怎料,不到半年,小伊父親因病去世,遺下一對母女相依為命。一日,小伊母親收到一封掛號信,寄信人自稱是小伊生父,亦即當初那位捐精者。伊母一看之下大為震驚,擔心對方有所企圖,欲奪去尚在襁褓中的小伊,但當往信封裡一掏,竟掏出一疊厚厚的現金,掂量輕重,足以抵上兩母女半年的生活費!
 
離奇的事不止於此。署名「伊父」的來信每隔數月出現一次,裡頭現金一次比一次多,可寄信人始終沒有現身。伊母新喪夫,須要獨力照顧小伊,自然擔心經濟問題,適逢神秘人雪中送炭,她當然感激不盡,好幾次跑去郵局查問信件來源,但都沒有結果。一對孤兒寡母,只能默默為有心人燒香禱告,心裡說聲謝謝,僅此而已。
 
從此以後,伊母將所有錢花在小伊身上,讓她吃好的、住好的、穿好的。小伊生父一直付出,不求回報,只偶爾要求伊母把小伊用過的東西寄給他,以作留念。伊母依其所言,郵寄小伊的日常用品,例如喝過的杯子、用過的梳子、睡過的床單、刷過的牙刷等等。她還鼓起勇氣,寫信自白,表示願意接納對方成為家裡的一分子,彼此共同生活,這對於一個傳統女性來說是多麼羞於啟齒的事;可是,對方除了小伊的東西外,對其他事情一概不予回應。伊母為此耿耿於懷,哭了一段日子。親戚們都說,小伊生父也許已有家室,不便與其他女人扯上關係。
 
小伊的背景就是如此複雜,複雜得讓人懷疑,那個所謂的陌生雙胞胎,是否真是小伊的雙生姊妹。當初,人工受孕的一切事宜,都是由那位婦科醫生暗中處理,代孕母生了多少個嬰兒,單胞胎、雙胞胎、或是三四胞胎,根本無人知曉。或許,打從一開始,姨母便應該擁有多一個女兒,只是暗地裡被人拿到別處罷了。 單單懷疑是沒有用的,必須加以查證。當日那間搞非法代孕生意的醫務所早已自本城消失不見,那位鋌而走險的醫生也自然人間蒸發,現在手中擁有的,只有一份屬於小伊生父的基因檢測報告。我只好用手機拍下副本,委託我的一名警察朋友幫忙調查,希望能從失蹤醫生那裡得到線索,查知小伊生父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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