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翻身下床,箭步跑到門前,緊張問蘇靈是什麼一回事。她顫聲道:「剛一睡醒就不見了爸爸,四周都搜過了,只在書桌發現一張字條……」說罷,把字條遞了給我。那是旅館提供的便條紙,每個房間都有一疊,供住客記事之用。字條上寫了六個字:「對不起,爸走了。」看得我們目瞪口呆,心裏一萬個不信。姜教授明明答應返回我城投案,怎麼才不過一晚,就違反承諾,漏夜潛逃?難道他仍未放棄追殺小伊灝兒的念頭,一切都是演給我們看的?
 
我們下樓前往大堂服務台,詢問職員,昨夜可曾見一老翁獨自離開旅館。職員馬上通知經理,經理翻查監視錄像,果然發現姜教授於凌晨四時許離開旅館,身上穿的是蘇靈昨晚買回來的新衣服。經理問是否需要報警,我們只吩咐他,若見老翁回來,立刻通知即可。然後,大夥兒回教授房間商量下一步行動。
 
徐健坐在桌前,無奈說道:「這下子實在沒辦法,人不見了,也不知何時離開的……」蘇靈脫下眼鏡,搓著眉心道:「只怪我昨晚睡得太沉了……我以為爸吃了安眠藥,肯定睡到自然醒,怎知道他根本沒吃,把藥丸吐了出來,丟到床下。」用鞋尖指了指地上藥丸,又道,「爸什麼東西也沒帶,該怎樣聯絡他啊?」眉頭緊皺,煩惱不已。
 
徐健道:「昨晚教授還好端端的,跟我們談什麼螞蟻啊,『人人差不多』的怪論,沒什麼異樣啊,怎麼睡到半夜就改變主意?哎呀,難不成,是聽了那『播種男』的消息才要走的?」
 
我和蘇靈同一時間脫口而出:「誰是『播種男』?」
 




徐健尷尬地道:「『播種男』是我改的名字,就是指小伊灝兒的父親啊。他近幾年不斷在東南亞找代孕母生小孩,又把小孩送去世界各地定居,那不是『播種』是什麼呢?」
 
我責道:「你為何跟教授說這些啊!」
 
徐健懊悔道:「我不知道會弄成這樣的。昨晚你出去後,教授問我是誰打電話給你,我便告訴他那個『播種男』的事。他聽完後都沒有什麼,我以為教授已經放下了,真的沒想過他仍然對小伊灝兒念念不忘啊。」
 
徐健說話時,蘇靈把身子轉向牆壁,背脊起伏不定,似乎抑壓著內心的震撼。到徐健說完了,她才轉過身來,勉強一笑,帶回她的薄片眼鏡。
 
徐健自知做了錯事,闖了大禍,連忙跟蘇靈道歉,又安慰她,叫她不用擔心,教授可以找回來的。我走到蘇靈跟前,捉住她的手,問道:「到底教授和小伊灝兒的父親有何關係?他三更半夜跑了去,是去找那個人嗎?蘇靈,都到了這個時候,你不要再瞞了。」
 




蘇靈悶聲不響,逕自走到床前,收拾個人物品。徐健見狀急道:「你要去哪兒?」蘇靈淡然道:「去附近找爸爸,就算機會渺茫,碰碰運氣也是好的,你們幫忙分頭找吧。」徐健點頭如搗蒜,說道:「對!教授應該跑不了多遠,我們分頭去找,一定能找到。阿放,你不常來M埠,就到碼頭附近找吧,我可以去市中心逛逛,那裏我比較熟路。」蘇靈附和道:「就這樣決定吧,那我先去了,大家保持聯絡。」說罷,準備走來我這邊拿她的背包。
 
「我幫你……」我背對著她,提起椅子上的背包,轉身並遞了過去,笑道:「無論你去到哪裏,我都跟你保持聯絡。」她說聲「謝謝」,拿過背包,立刻就走,一句「再見」也沒有。
 
等房門關上後,我忙把徐健拉到書桌,取出筆筒裏的墨水鋼筆,在便條紙上隨便劃了幾下,又插回去。筆筒乃不鏽鋼所製,少不免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我解釋道:「姜教授半夜起床寫便條,生怕吵醒蘇靈,何不將鋼筆擱在桌上,而要多此一舉插回筆筒裏?不怕發出噪音嗎?」徐健疑道:「對耶!你不說我還真沒留意。為什麼他要這樣做呢?」我道:「不是教授這樣做,是蘇靈這樣做。教授的確把筆放在桌上,可蘇靈早上醒來,瞧見父親的留言便條,不知為何撕了下來,拿筆寫了另一張,即剛才拿給我們看的那張,最後順手把筆插回筆筒裡。」徐健恍然道:「那就是說,蘇靈不想我們看姜教授留下的便條,所以偽造另一張欺騙我們,可是姜教授到底寫了什麼,使得蘇靈要替他隱瞞呢?」
 
我們翻轉桌下的廢紙簍,把裏面的東西散落一地,從中找出一張皺巴巴的便條紙,攤開來看,上面寫著一句話:「小慈是大慈之賊。」這恐怕就是姜教授真正的留言。徐健拿著便條紙,大惑不解,還以為姜教授是要追賊。我跟他解釋道:「這個『賊』字,不是指『賊人』,而是指『隱憂』或『禍患』。整句話是說,如果我們在小事情上動了慈悲之心,終究會留有後患,導致我們在大事情上沒法慈悲了。看來,姜教授是下定決心要追殺小伊灝兒,還有她們的父親……」
 
徐健只對蘇靈甚感失望,認為對方太不夠意思了,選擇欺瞞朋友,獨自承擔一切。他擔心道:「蘇靈一定知道教授將往哪兒去,而且一定前去找他。走得那麼匆忙,就是想撇下我們啊,現在大概聯絡不上她了。」
 




我笑道:「誰說聯絡不上?把你的手機給我,我這就去聯絡她。」徐健道:「她設計欺騙我們,就是想避開我們,怎麼還會接我們的電話?」我篤定地說:「她一定會接,而且現在已經接住了……快把你手機給我!」
 
徐健心裡狐疑,還是把手機拿出來交給我。我接過後,埋首於熒幕上,不停劃來劃去。徐健在旁見到了,驚訝道:「這……這……這是定位追蹤?」
 
蘇靈未走之前,我暗中開啟了手機的定位功能,趁著替她拿背包的時候,神不知鬼不覺把它塞了進去。手機通過網絡,可揭示自身所在位置,實與追蹤器無異。接下來,自然是根據手機地圖所示,暗地裏跟蹤蘇靈了。
 
她先去銀行逗留一會,出來經過兩三條街,突然於地圖上快速移動。這意味著她已坐上車子,前往某個未知的目的地。我們也上了計程車,對著地圖,吩咐司機開往指定街道,終在碼頭發現蘇靈身影,徘徊遊蕩,似在尋找什麼。
 
此時,海岸沿線擺滿小販攤檔,到處人頭湧湧,充斥著此起彼落的喧鬧聲、叫賣聲。大小船隻如舢舨、快艇、漁船、郵輪等等,停泊於圍欄之外,應有盡有,目不暇給。每隔數十步就見一塊「船隻出租」牌子高高豎起,日光下閃閃生輝,為出租公司招徠生意。
 
一旦蘇靈租船出海,我們即使有定位系統也不可能在茫茫大海中繼續跟蹤下去,即是說,只要她登上船隻,開始航程,就會像斷線風箏一樣,消失於我們視野中。我於是對徐健道:「不能任由蘇靈駛出大海,我必須潛入她的船,你配合我行動。」徐健大叫:「什麼!」我按住他的嘴道:「你留在這裡,見機行事。」說罷,套上衛衣帽子,融入人群之中,慢慢接近目標。
 
只見蘇靈正站在一塊招牌下,與船家交頭接耳,似在談論租船價錢。那位疑似船家的中年婦人,指指身後的白色遊艇,口沫橫飛說個不停,大概是在遊說客人,整個M埠沒有比她家的便宜。蘇靈付錢後,隨著婦人身旁的中年大漢登船而去。二人徑直走入船艙。
 
我趁機上前,裝作租船的模樣,跟船家談論價錢。她直說,租船自駕,要先看船牌。我身上既無錢又無牌照,只得推說要先上船看看。此時,中年大漢從船艙走出,正要跨步上岸,於是他妻子就叫他直接跳至隔壁遊艇,引我上船。




 
我一邊聽著船家丈夫介紹船中設備,一邊暗自盤算,該怎樣跳去隔壁蘇靈的船。忽聽得岸上船家大叫救命,自稱遭人非禮,呼叫丈夫快來。中年大漢當即火冒三丈,捋起衣袖,衝上岸去,誓要抓住那個色膽包天的登徒浪子。那個人身材健碩,五官端正,留著一頭啡金鬈髮,十足的混血男兒,不是徐健是誰?
 
只見他大叫大嚷,人群中推推撞撞,鑽來鑽去,試圖製造混亂。期間,曾扯下老伯假髮,露出一個亮晃晃的禿頭;曾撞跌圍觀大嬸,滾出一袋子的橘子;也曾強行穿過看熱鬧胖子的胯下,痛得對方呱呱直叫。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去,沒人留意到岸邊遊艇上所發生的事。 我立於船邊,弓身蹲下,兩腿一撐,奮力躍向隔壁白色遊艇,成功踏在船身一個突出的部分,再抓緊欄杆,使勁一拉,順勢跨步上船。當我踏在甲板上時,蘇靈還在駕駛艙內掌舵,絲毫不覺船上來了個不速之客。就這樣,這艘白色遊艇,將於藍天碧海之間,乘風破浪,疾速前行,朝著神秘不可知的目的地進發。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