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左右手先生,你好像還沒有回答我之前問你的問題。到底小夕幹嘛會自殺?」
  
神之左右手沒有理會我,兀自爬上剛才小夕破牆而出的大洞。那洞並不深,大約只有兩、三米。他向我招手,我爬了上去後,差點被嚇了一跳。
  
在破洞裏面,跪著一條陌生男人的腐屍。那男人兩手僵硬地前伸著,彷彿一直在抱著甚麼。
  
「根據我的推測,小夕當年是被這個男人逼至自殺的。」
  
「這條腐屍到底是小夕的甚麼人?」
  


「父親。」他說,「警察部的檔案有紀錄,這男人有著長期性侵犯女兒的前科,後來受害人小夕和其母親主動撇消控訴,只要求法庭頒出一道禁制令,禁止這男人再次接近女兒。」
  
「我…從來沒有聽說過…」
  
「但後來根據社工的報告得知,這男人根本沒有遵守禁制令,他聲稱已沒有再押玩女兒也深受質疑。社工難以介入這宗案例,最大的問題是在於女孩母親對丈夫的縱容。這女人年青時也曾被父親侵犯過,嫁給這男人之後曾有三次懷疑被丈夫毆打至重傷留院的紀錄。但每次社工和鄰居們出面指證這個男人,最賣力給他辯護的反而是受害人自己。
  
據心理分析報告指出,這女人始終相信丈夫是把她從父親手中拯救出來的恩人,所以一直默默承受他的暴力。直至丈夫最終對親生女兒下手,她一方面無法阻止丈夫的獸行,另一方面卻從女兒身上看到了當年的自己而後悔不已。她內心的矛盾越來越深,漸漸累積出強烈的扭曲意志,再加上親眼看著女兒自殺的刺激,因此生出怪力或死後變成活跳屍之類也毫不出奇。」
  
「我真不明白。姨姨怎麼要嫁給一個跟強暴她的父親極為相似的男人?又為甚麼不肯覺悟過來離開他,還反而老是要維護著他呢?」
  


「…你有沒有聽說過一種東西,叫愛情?」
  
「這…也叫愛情?」
  
「類似的悲劇,在任何歷史的任何國度裏亦處處可見。」他說,「愛情只是一種意志,其力量可以產生奇蹟,同樣可以毀滅一切。」
  
 
  
我沒有理由繼續憑弔這個禽獸父親。我跳了下來,再看一遍小夕的遺體。雖然表面已開始腐爛,但還是可以看到她的臂膀似乎滿佈新傷舊患。
  


神之左右手索性一把將小夕的衣服拉高。這我才發現她的身體竟然滿是割傷和疼傷,甚至還有大量被火燒過的疤痕。
  
「要不要揭開內衣看看性器官?」
  
我搖頭。這就解釋了,為甚麼只餘下殘存思念形態的小夕,會一反常態地對我熱情起來,完全沒有抗拒任何身體上的親密接觸?
  
一定是小夕的殘念為了取悅我,把自己的身體修補成完美的,沒有傷痕的形態。這也應該是她一直以來的願望吧。
  
至於兩年前在榕樹下吊頸的小夕,所出現的『非生非死』形象,我也大概猜到原因了。我想我當天所看到的,應該是殘存思念形象,我在即將精神崩潰的特殊腦波狀態下,看到她體內潛藏著還未脫離肉身的殘念。
  
 
  
我又回想起來了。在我們交往的日子裏,小夕曾經開玩笑地問過我:『老公,如果有天我變成了一隻嘔心的怪物,你還會愛我嗎?』
  
我確實記不起來自己是怎麼回答她。要是我曾無心地說了句『不會』的話,這會不會就成為了小夕自殺的契機?


  
「小夕自殺之後,警方也循例地驗了屍。一看到這個身體,便認定這女孩背地裏肯定受著嚴重虐待,她是被逼自殺的。小弟你當年目睹小夕自殺後,曾當場精神崩潰,我們也懷疑過你可能就是施虐者。不過最受嫌疑的始終是曾有前科的,她的父親。」
  
我突然想起她剛才最後對我說的話。
  
『至少…我的嘴唇是乾淨的。吻你的時候,我的嘴唇是乾淨的。老公…你要相信我…』
  
『老公…對不起…』
  
這就是小夕在過去兩年裏無法傳達給我的遺言嗎?對我隱瞞了被父親侵犯的事實,所產生的罪疚感,就是小夕無法超渡往生的原因嗎?
  
 
  
「而更加可疑的是,在小夕自殺之後,她父親也在同日失縱,至今也沒有再出現過。而她母親在精神病院裏快速康復,出院後完全沒有出席心理復健,也同樣人間蒸發了。所以警方斷定施虐者應該是小夕的父親。而為了不影響你的康復,警方接受了臨床心理學家的建議,在沒有確實證據證明你是虐待小夕的真兇前,儘量不去騷擾你,也不跟你提及這背後的一整段故事。」
  


「小夕…你要傳達給我的話,我已經接收到了。你是永遠不需要跟我說對不起的…傻瓜…」
  
「小弟,且慢悲情。你的求知慾望是這麼淺的嗎?你不會去問為甚麼小夕的屍體現在才只腐爛了一點點?」
  
「因為他們被封在混凝土壁中吧?因為隔絕了空氣,所以屍體不會腐爛。」
  
「對,直至樹根在過去兩年內一直生長深入,最終在最近幾天裏把石壁撐破了一道裂縫,讓屍體跟外界空氣有所接觸,才開始腐爛。也是由於這個契機,小夕的殘存思念才能夠走出來找你。」
  
「黃嘉倫曾經說過,小夕的殘存思念迷失了自己的緣起,就是因為被困在混凝土壁中太久了嗎?她只知道要來找我,卻忘了找我來幹嘛。」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最感興趣的是,到底他們是怎麼被封進混凝土中的?從廢水道向上挖到棺材裏盜屍,以個人的力量還勉強可以做到,但混凝土灌漿卻是專業的土木工程啊。難道是政府工程的巧合?還是他有企圖伴屍自殺,所以付錢給建築公司從地面往下灌漿呢?」
  
我沒有興趣知道這個。甚至不想知道這個男人對小夕的感情,算不算是愛。
  
 


  
神之左右手召來了警察支援,把善後工作都交給了他們處理,然後便對我埋怨著他即將要遞交給上司的報告,說要把整件事情中的神祕部分解釋成符合科學和常識,是多麼困難和無聊。
  
為方便搜集資料,整條廢水管都被警察照得燈明火亮。神之左右手和我一起回頭走往出口,我低頭瞧著地面沉思著有關小夕的事,瞧著瞧著便發現有點不對勁。
  
「小夕…這就算是被超渡了嗎?」
  
「屍體也被找到了,遺言也對你說了,還有甚麼心事未了?」神之左右手突然想起甚麼,「小弟!看看你的背包!」
  
我馬上打開背包,發現裏面己空空如也。我摸了摸裏面,連一點粉末也沒有留下來。
  
「這算是已超渡往生了,還是永不超生呢?」
  
 
  


「那還用說?那當然是--」神之左右手終於首次露出驚訝的表情,「…不可能的。」
  
那是因為小弟正蹲在地上,一根一根地拾起小夕的殘存思念剛才急速衰敗時,所掉落的頭髮。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