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俊傑(全腦魔人小俊俊的真名)其實是被我逼死的。」班導師說,「我在古巴當農民的那一生,林俊傑正是我的兒子。當年我把錢省了下來重蓋了房子的屋頂,沒有讓他到市鎮去讀書。我的打算是希望全家所有人口都能夠在同一個屋簷下過活,結果後來被那個『哈瓦那之惡夢』殺了個清光。我多後悔沒給他出去唸書的機會啊。
所以,我在死前發了個跨越輪迴的誓,只要在往後的轉世裏,能夠再次跟自己的兒子相遇,我無論如何要讓他學有所成。但天意弄人,我花了三次轉生,從古巴隔海追到來這裏,終於讓我在今生等待到機會:我轉生成為教師,而他又極其巧合地成為我的學生。但最令人抓狂的是,他竟然轉生成了個資質極其低劣的蠢材!」
「可是--」
「小弟!」雷朋阻止我說下去。「超渡即將完成,別插進來搞和。」
 
「我對林俊傑的要求並不過份。」班導師繼續說,「我只想他當個普普通通的大學生,在首都找份工作,靠自己好好過活而已。每次我看到他被校長當成是個洋娃娃般飼養,變成個依賴父母的廢物,那當他失去了依靠,只剩下自己一個孤零零活著時要怎麼辦?
所以我才要逼迫他做歷屆數學奧林匹克考卷啊!中國人腦袋比老外優勝的地方,就是做數學的能力!數學都做不好怎麼跟人家競爭啊?但怎知道這孩子的內心實在太脆弱了…只是稍為施加點壓力便…」
「犧牲了近千個活人的性命,到頭來是為了叫一個死人復生後,完成一份數學奧林匹克考卷?…這實在…太瘋狂了。」
「這也是我無法被外力超渡的原因之一。」班導師說,「說來也是這傢伙的父親所害的。自從我舉家被『哈瓦那之惡夢』殺盡之後,我此後的幾次人生都是為了討債而活的。為了拿回我在古巴那一生失去的一切,我可以為此而欠下比這更多萬倍的血債。我早有在無限來世被血債血償的心理準備。這叫作『寧可負天下人,不讓天下人負我』。」
 


(放鬆下來吧。)黃嘉倫對我說,(你看看你的手?)
我低下頭來,發現那隻駁在我身上的,原本屬於『麥田捕手』的壯臂,已因為拳頭握得太緊而滴出血來。「…我覺得好無力。不應該是這樣的…靠著犧牲別人而換來的超渡,根本不是『公義』…」
(終於感受到身為弱者的悔恨了嗎?)
「如果我變強了,今天的事就不會再發生了嗎?」
(只要你變得夠強的話。)
「…」
『全腦魔人』已完成了考卷。
雷朋把考卷放到老師桌上。班導師架上了老花眼鏡,很認真地改起卷來,完全是一副老師的典型架勢。
看著他的樣子,我不得不承認,除了憎惡和悔恨之外,我對這個無比執拗的殘存思念體,還懷著第三種感情。
我回憶起過去一年的高中生活。在我看來,這班導師雖然不是那種大受同學歡迎的成年人偶像,但也不覺得他是那種視同學們如草芥的冷漠傢伙。


雖然他那種極度重視公開考試成績的實際主義,偶爾會為其他老師或某些同學們所垢病,但這其實也是對學生前途著緊的表現啊。
填鴨式教育雖然會令同學們變成一隻隻連路都走不動,肚滿腸肥的待宰鵝。但餵飼者的原意,至少是想讓鵝們吃得好的親切,而不是任由鵝們餓死不管的冷血啊。
「老師…」
「甚麼?」他抬起頭來,托了托老花眼鏡,就像他過去常做的一樣。
 
「你是不是好老師我不敢說…但至少,你曾經是個關心孩子的好大叔。」
「你說我?我為了個人的利益,不惜把整間學校的人都殺死了啊。」
「殺人的事自是不可原諒,」我說,「可是,我認為對一個人的評價,應該要公平一些。所以…」
「行了行了…」他又低下頭來改卷。
今生你就安息吧。到來世再好好承受這千個受害者們的輪流報復。我在心裏說。


 
班導師改完了考卷。他脫下了老花眼鏡,把身子靠在椅背上,兩隻手指揉著鼻樑。他慢慢變得透明,到最後只餘下一縷白煙,在教室的頂部盤旋了幾圈之後,被我的藍眼吸收了進去。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