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點,天色漸暗。

不少人都下班了,可是,現在我只是中場休息,因為等一下還要上晚更。誠如你所知,不少餐廳在開店前需要補充食材,而我的職責包括了從批發商取貨,再準時把食材運送到店舖。

中小企因為人手缺乏,所以今晚要開工的,也是我。

沒辦法,賺錢艱難啊。

今天要運的,好像是龍蝦。那些龍蝦,大概會填進某一個暴發戶的腸胃裡吧。可悲的是,我一天的薪水,也不知道能不能買一隻。



正當我準備回家做晚飯時,我的手機突然響起。

「鈴鈴……」

「喂,咩料呀阿陽。」

「車仔呀。今晚得唔得閒。」

車仔是我的暱稱,而打來的是我的死黨阿陽。這人對夜夜笙歌的糜爛生活樂此不疲,一星期最少也會蒲吧五次,我跟他相識已久,大致也猜到這通電話的來意。



他說:「冇,想今晚落搵個人陪我。今晚係ladies night呀,有好多女架……咪話我唔益你。」

「吓……」我張大嘴巴。

別看我一副潮童模樣,我為人其實很保守的,並不喜歡到夜場消遣。一來我不太喜歡那些濃妝艷抹的蒲精,二來為了獵食,要像一個傻瓜般在舞池扭動,這樣的求偶方式,我覺得比野生動物還要難看。

與其要我在那裡浪費時間,我還不如多賺些錢。

我馬上用工作為由推搪:「唔得閒呀,今晚要開夜。」



「吊頸都要抖下氣架,你老細想洗死人咩。今晚一於就請假啦。你間公司點都有替更掛。」

「唔得,我前排洗大左,月尾冇乜錢剩啦……有得返多一更就一更啦。」

「唔係呀嘛。你又唔出街食飯,又冇女,點會冇錢?唔好呃我喎!最多請你任飲又點話?」電話傳來質疑。

「呃。」

被識破了。真不愧是死黨。那樣的話,跟他坦白說吧。

「你都知呢D地方唔岩我……」

「去啦車仔。係唔係唔俾面我先!你都已經dry左咁耐囉,今晚一定要黎。信我啦,你一定唔會後悔!」

既然他如此誠意拳拳,也不好意思拒絕了。於是我作出了最大的讓步:「咁係邊度,幾點呀。我可以去,不過我最遲十一點要走啦,要開工。」



「老地方,今晚九點。不見不散!」

阿陽聽到我答應後就馬上掛線,防止我食言。

「唉。」

我草草煮了一份晚餐,再隨便洗個澡,換上T恤牛仔褲後便開車到老地方。當然,我開的車是公司車,方便我遲點上班嘛。

「滴答滴答……」

水點不住敲擊敲擊擋風玻璃。

雨勢看起來非常大,而且似乎還會下好一陣子。我本人其實很不喜歡下雨天的,本來天黑已經難看路了,下雨能見度就更低,一想到等下上班又要走山路,不禁有點膽戰心驚。



唯有寄望遲點雨勢會減少吧。

手機震動,原來是阿陽向我發訊息:「落雨你都要照黎!」

「嘖。」

我在蘭桂芳附近停下,很幸運的,可能是因為下雨,人比平時少了很多,所以很快就找到了車位,下了車後,我快步往目的地走去,在趕路途中看到還有人就算全身濕透,依然堅持排隊進場。

「為左食女,你可以去到幾盡?」

這樣的想法不其然冒出。看樣子區區的大雨,也無法淋熄他們的興致。

我往目的地,也就是我最熟悉的酒吧走去。這家酒吧的名字叫什麼、外表裝潢得如何並不重要,重點是,那是我唯一會光顧的酒吧。

因為,這家酒吧的主人,是我的死黨阿陽。



可能是因為下雨,裡面的人客比平常少,我一眼就看到阿陽大剌剌地坐在吧臺上。

「喂!車仔,等左你好耐啦!」他向我揮手。

我跟這個人的孽緣是在小學三年級開始的,至今也有十多年了。

如你所見,這傢伙那麼年輕就有錢開酒吧,任誰也看得出他是一個二世祖。因為他的身份,女友如走馬燈般更換,平時又可以寓工作於娛樂,說他是贏在起跑線的人辦,一點也不為過。

阿陽雖然有錢,卻沒有二世祖的氣焰,所以我這個跟他不同世界的人也能跟他做朋友。事實上他為人除了比較玩世不恭外,個性相當不錯,在我出事那段時間,他也盡了死黨的本份讓我重新振作。

大概,他是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吧。不如說,如果這酒吧不是他開的,我一定不會應邀。

阿陽滑到吧檯後面,背著我問:「飲咩?」



「照舊。」

他拿酒的動作遲緩了一下,不過,專業的他馬上就把我想要的放在我的面前。

那是一瓶未打開的冰凍喜力。我拿出自備的開瓶器,把瓶蓋打開,然後把酒送進嘴裡。

「你仲係咁大疑心。」他說。

是的。在這些人流複雜的地方,必須多加提防,酒保更加是最容易下藥的人。在這種地方要確保安全,唯有喝未開的玻璃瓶裝飲品。

不是說我不信任阿陽,而是,這已經是根深柢固的習慣。

「你都知我係咁,冇得改。」

他嘆了口氣,說:「唉,唔講呢樣住,你個Look咁,點溝女呀?」

「我又金毛又紋身,咁都薯?」

「唔係指呢樣,我係指格調呀。」

他雙手在不住在我身前比劃,似乎在說我身上的T恤牛仔褲跑步鞋,配不上跟他的名牌恤衫西褲皮鞋。

我就是為了不跟那些人扯上關係才穿成這樣的。

「好心你就遮下你D紋身,染返黑個頭啦,我呢個場係高級場黎架。如果唔係你係我老死,我一早就趕走左你啦。你又唔係出黎行,但又係都要搞成咁,唉!」他又說。

哼。最不喜歡別人批評我的品味了。

我不甘示弱說:「成個場拍烏蠅,我著到曉飛都冇用啦!」

環顧四周,女性客人的確屈指可數。雖然我志不在獵女,但多一點異性,總也賞心悅目。

「冇計,一場雨搞到D女走哂。」

「吓,咁我地兩支公飲呀?」

「有咩問題?」

因為不用被阿陽拉去搭訕,心情頓時輕鬆不少,聊著聊著,我的啤酒瓶清空了,他見狀就馬上給我換了一支,我笑了笑便把酒接過。跟老朋友喝酒,往往比跟女人時喝得更為激烈和痛快,很快的,醉意開始侵蝕我的意識。

「喂,我係時候返工啦。」我站起來時腳步有點不穩。

「你咁醉,得唔得呀。」阿陽伏在桌上有氣無力地回應,看起來比我更醉。

「緊係得啦,我上次咪又係好地地……哈哈!」

「嗙!」

我大笑的動作太過激烈,不小心弄掉了一個酒瓶,內裡的液體瀉得一地都是。

「仆街……唔小心倒瀉左……唔緊要,我同你執返……」

我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收拾玻璃碎,一不小心便割傷了手掌,血水不斷湧出。

「頂,爆左缸……」

「唔駛執啦,我地遲D會有人執……」他神志不清地說。

「你話架。」

我隨意拿起幾張紙巾把血印乾,然後說:「得閒再約啦。」

「得啦,走啦你。」

步出酒吧後,發現雨勢不但沒有減退,反而下得更加猛烈,大概已經是紅色暴雨的程度了。

光是取車走的這段路,我就已經全身濕透。

「仆街……」

上了車之後,我馬上打開暖氣,希望能抽掉自身的濕氣,同時不斷深呼吸和拍打臉頰,盡快驅趕醉意。

沒事。

已經清醒了。集中力回復到最佳狀態。

也許現在我做酒精測試會超標,但是我對我自己的身體瞭如指掌,目前的我絕對可以勝任接下來的駕駛工作。

之前也試過幾次,我還不是好端端的嗎?只要小心一點,就不會有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