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咪住先呀,車仔。」八婆珍突然打破了我和她的對話。

  「咩呀?」

  「其實我地不如返去做野啦。」

  「吓?」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回想起來,八婆珍之前經常和符見藥吵鬧,所以才會這樣逗她吧。只是這個玩笑未免太過份了一點。



  「講笑搵第二樣啦。」

  我佯笑著跟她說,然而她卻板起了凜然的臉孔,表情與剛才指責我時並無二致。

  「我唔係講笑。」她搖搖頭。「其實我地都幫唔到手,留係度都於是無補,不如早啲返去好過啦。」

  接著,八婆珍踏前了一步,視線對準了符見藥。

  「妳留係度有咩意思呢。真係浪費時間呀。振作起黎啦。」



  理性的發言,理性的理由,但是聽在符見藥的耳裡,想必會十分難
堪——因為連我這個不相干的人,也覺得十分刺耳。

  「喂喂喂。」符見藥還沒有反應過來,我便把八婆珍拉走。「駛唔駛咁講野呀。人地細佬出左事呀,會擔心所以留係度,又有咩問題?」

  「我都係講事實咋。咁樣唔係好理性咩。」

  八婆珍那毫不在乎的口吻,讓我無名火起。

  「妳識條鐵咩。比著係妳屋企人出左事,妳睇下妳會唔會咁緊張呀。」



  「真係唔會。」

  對了。她說過她是吸血鬼,應該對生病的概念不太清楚吧。這可是性命悠關的時刻,我試著保持冷靜,想要讓她明白到時態的嚴重性。

  「你知唔知呀……符妹個細佬,可能會死架。」

  「死亡」意味痛苦,意味分離。死亡把我所有的家人帶走,使我孤身一人,切身之痛讓我體會到,死亡會對留下來的生者造成更大的傷害。

  就算事隔多年,回憶起過去的意外我也悲從中來,我不希望符見藥感到悲痛。

  八婆珍,卻似乎無法理解我的心情。

  「只不過係死人之嘛,駛唔駛咁大陣仗。」



  她把自己對生命的輕視表露無遺,而這句話,使我的內心徹底崩
壞,怒氣爆發。我不由分說的,用力打她一巴掌。

  「啪。」

  清脆的聲音,響徹醫院的走廊,八婆珍一臉愕然,右手緩緩舉起,輕輕撫摸發紅的臉頰。

  「妳唔係人,係隻怪物黎。」

  我喃喃自語,低著頭,拳頭緊握。我沒法正視那個褻瀆生命的女人。她不但傷害了我,也傷害了符見藥。

  「妳當生命係咩?知唔知咩係死呀?死左即係咩都冇呀!完全消失係呢個世界上呀!」

  我的父親、我的母親、我的妹妹,都不再存在於世上。假設世界是一個資料庫,如果要搜尋我的家人,只會得到NULL的結果,紀錄什麼的也沒有留下,彷佛從來沒存在過。



  「冇人會想死架!唔係個個人都可以好似妳咁好彩,可以死極都死唔到架!」

  我又一次叫喊。

  就算想哭,但是我也按下了哭泣的衝動。

  是的。我的家人,一定也不想死的。

  我對眼前的少女感到無比厭惡,不想再看到她。我又吸了一口氣,然後掏出了一串鑰匙,硬塞到她的手裡。

  「係車匙。妳咁想返工丫嘛。妳開車走啦。」

  「車仔……」八婆珍有點委屈地說。

  我轉過身去,冷冷地拋下一句:「我唔想見到妳。」



  我背對著她,空氣的流動隨之凍結。過了好一陣子,我隱約聽到了八婆珍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直到我轉身時,她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

  我坐在符見藥的身邊,畢竟,她才是需要我守護的存在。

  「車仔,頭先你語氣可能重左少少。」符見藥說。剛才我和八婆珍的吵鬧,符見藥也看在眼裡。

  「唔會。」

  「佢應該唔係幸災樂禍既。佢可能只係唔知失去家人既心情……」

  真是的。平時大家明明就互相嘴砲,但為什麼這個關頭就會替對方說起話來呢。始終我還是無法原諒八婆珍,所以我馬上改變話題:「唔好理佢啦。係啦,符妹,妳係唔係好耐冇休息?不如妳返去先啦。」

  「唔得。我唔放心。」



  我很明白她的心情,所以我也不勸阻她了。我說:「咁好啦。妳係度訓下先。我會陪住妳。」

  「嗯……」

  符見藥閉上眼,頭輕輕的靠著我的肩膀,不一會就聽到她細微的呼吸聲。她會那麼快入睡,證明了她這幾天來,真的累垮了。

  「放心……就算結果係點,我都一定會係妳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