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曾常常去拜訪教堂。教堂是這北極的城市中心的地標,建築並不宏偉,但有着尖尖的鐘塔,像幾塊積木砌在大道的一旁,周圍都是灰白的樹和天空。

我並不進建築裡(我總是害怕在寧靜的地方打開門),而是去就在教堂旁邊,一道隱蔽的鐵閘裡的墓園。我在那裡並沒有親人,但陌生的墓園卻給我安全感,當我感到寂寞,步速越來越慢,我便去那個墓園。那些散落的墓碑,都半埋在雪裡,只各自露出一枝燈籠,一塊石雕。我低聲在圍巾後面向墓碑打招呼,一點點的害怕又很愜意,在那裡來回走一趟才平靜的離去。

二月的時候,當我去到拿了無人煙的墓園,一個男孩出現了。

男孩身上的淺色衣服像單薄的睡衣,粉嫩的臉鑲着大眼,青銅的短髮,手裡拿着一把鐵鏟,立在身旁看我。

他的目光使我羞澀。我沒想過在這裡遇上任何人。如果誰不屬於這裡不應在這裡出現,一定是異鄉人的我。我向他點點頭,便匆匆走進墓園。





那男孩——他開始鏟開墓旁的雪。他年紀小小,難道是清理墓園的工人嗎?我假裝走開,躲在一棵樹後看他。他翻起墓地上的雪,暴露了底下的枝葉和砂石,又推開石碑上堆得像冰淇淋的雪,雪塊叭啦叭啦的滾落。他用衣袖掃掃石碑,愛惜的擦拭它們。他看起來並不覺得冷,也不辛苦。

我心不在焉,走了一圈又回到鐵閘處,正準備離開,他從忙碌的工作轉過頭來,與我四目相投。

我感到一陣麻痹。他的腳邊是一圈泥濘,雪被生硬的翻到一邊。禿露的泥土上,「咔」地伸出了一根白骨。一根慘白的手指搖晃了一下,指向一個不明的方向,靜止下來。

我慌忙的叫起來,你在做甚麼?你要吵醒他們了。

小男孩盯着我看,良久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像冰天雪地裡一束炫目的光。





春天來了,大地要醒了。他說。

雪層下發出「啪滋」的聲音,我感到腳底下一陣騷動。白骨從四周的土地突出,像乾枯的矮樹。光滑的墓碑卡啦的伸懶腰,燈籠一閃一閃。

雪要溶化了,我焦急起來。雪要溶化了。

一陣劇烈的震動,雪塊揚起至半空,在我的臉上化成冰水,先是冰涼的觸感,然後我開始下墜,土壤則在我眼前升起。

在淡黃的日光的房間裡,我坐起來,打開了牀頭的窗簾。





外面在下雪,雪像棉花球一樣大。太好了。

窗外有一株彎曲的枯樹,吐着泛白的嘆息和呻吟。男孩站在樹下,雪鏟立在他的腳邊,一條樹根突破了地面。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