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與楊格重回冷清的旺角街頭時,我刻意拿出手機一看,原來現在已是凌晨三時,跟我們與黑衣人Jeffery的約定時間還相距一小時。
跟據我與楊格剛才來回油麻地與旺角的經驗,現在街道上近乎沒有車子,所以我們決定直接步行到紅隧附近。
以我們從旺角出發,只要一路順利無阻,要在一小時內到達目的地應該不難。
 
「喂,有個問題我想問下你。」
當我在今晚第三次走過瓊華中心的時候,楊格突然開口叫了我一聲。
我回頭,示意他可以把話說下去。
「你有冇諗過其實到底我哋而家發生緊咩事?」楊格看來有點擔心,似乎他心裡對現時的狀況有點想法,只是不便直言。
說真的,撇除我最初刻意逃避現實、嘗試否定這世界奇怪的轉變之外,當我剛才與楊格走回我家的那一段路上,我也有認真地思考過楊格所問的問題。
而我內心,也有一個難以接受,卻甚具可能性的答案。




 
「有啊。」我沒有道出此刻的想法,只是簡單回應了一句,看楊格打算說些什麼。
「其實呢,當你話個黑衣人同你講『呢個唔係你平時嘅世界』嘅時候,我已經開始諗緊呢個問題。然後……我諗咗好耐,我覺得呢,會唔會……」楊格說起來有點猶豫,並不像之前口若懸海、滔滔不絕的他。
「你講啦,或者,可能我同你嘅諗法一樣。」我嘗試為楊格增添一點信心。
 
楊格聽了這話,明顯地吞下了一口唾液,然後說:「我諗緊,會唔會我哋而家所身處嘅呢個世界,係一個平行世界。」
平行世界。
這四個字完全地跟我內心的想法不謀而合。
 
「呢個地方同我哋所身處嘅香港完全一樣,甚至一樣有我哋熟悉嘅人,但係人嘅性格、仲有街道嘅情況就好唔同。而且我仲留意到,呢度我所見到過嘅人,完全無人戴口罩,你唔覺得好出奇咩?仲有我曾經上過連登同facebook,我發現連登竟然無咗『時事台』,而且一個時事post都無,而且facebook所講嘅全部都係買賣嘅廣告,又或者一堆content farm,又係一單新聞都無。所以我先諗,呢度會唔會係一個同香港好似嘅平行世界。」楊格應該是看到我並沒有反對他的說法,便繼續將話說下去,「其實除咗平行世界之外,我仲諗過幾個可能性,包括我哋會唔會係好似被人困咗入去VR世界,或者係穿越咗時空去咗未來嘅香港,甚至好似紅van個故咁,我哋其實一早死哂。但係從目前嚟睇,平行世界嘅可能性好似係最大嘅。」




聽著楊格的說話,每一句我都認同之極,因為這些都是我曾經有過的想法。
無論是街頭上店舖的倒閉、相同位置的佈置改變的睡房、旺角的冷清、突然出現的「宵禁令」、沒有了「時事台」的連登、性情大變的母親還有殷琳媽媽……許多事物都在表面相同,但內在卻變了質。
這世界彷彿只有香港的軀殼,但內裡根本完全不是我所認識的香港。
要解釋這樣的現象,平行世界的確是最大的可能性。
 
而事實上,早在楊格說出「平行世界」之前,我已先行嘗試證實這個可能性。
證實的方式,就是剛才在我家中搜尋書本的時刻。
當我們從《國家地理雜誌》中找出手稿後,楊格問了一句「特登嚟就係搵張算草紙?」,這個問題為我帶來了一點靈光。
 
其實我一直以來都有一個習慣,就是在書本中收藏重要的資料。




而收藏的方式,就是按照資料的類型,收藏在相關的書本之中。
所以當我從《國家地理雜誌》中找出手稿,加上我在回家路上對「平行世界」的思考,兼之有楊格的這個提問,這三項事情拼合起來,讓我得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若然這確實是一個平行世界,那就代表我現在身處的房子是屬於這世界中的「我」。
既然是平行世界,這個「我」可能跟我有著相同的習慣,也就是將資料收藏在書中,而這一點從我們可以在《國家地理雜誌》中找出手稿足以證明。
所以換言之,如果我再找其他書本,說不定可以找到更多資料,到時候可能可以幫助我更認識這個世界。
 
既然刻意回到我的家,當然不應只帶走一張手稿。
當時我並沒有將我的推測告訴楊格,只是把握時間請他聽從我的做法,希望可以找到更多關於這個世界的資料。
而當他從《男兒當入樽》中找到NBA票根,我就更肯定自己的想法沒錯,不僅這世界是一個平行世界,而且這世界中的「我」跟我也有著相似之處。
 
「唔怪得你嗰時突然叫我搵書,仲要好似好有目的咁搵到嗰張乘客名單咁,原來你咁早已經諗定呢個世界係『平行世界』!你份人都幾有腦喎!」楊格聽完我的解釋,對我的想法大為讚嘆,更興奮地拍了我的肩膀一下。
聽著他讚許我「有腦」,我心裡竟然浮現了一刻的感動。
可能是因為作為物理科老師的我,實在太久沒有被人加許過;又或者是因為我回憶起上一次受到「有腦」這句讚許,是出自一位我大學時代最敬愛的物理科教授。
 
「你真係唔跟我繼續做研究?」




「研究……始終搵唔到錢,我要養我媽媽,仲有我都想同我女朋友結婚……
「你咁『有腦』,唔做研究好可惜喎。」
「我都會繼續同啲同學得閒做少少研究嘅,但係如果要正職做就應該唔會啦……
「咁你會想做啲咩啊?」
「老師啊,人工穩定,福利又唔錯。」
「嗯…老師……
 
直到這刻,我仍然記得教授聽完我的回應後那一刻的表情。
看似失望,但更多是惋惜。
我知道,他一直看重我,甚至當我在學時,他已經常地邀請我作為他的研究助手。
我也知道,我最後選擇成為老師的決定,確實令他失望了。
可是,生活迫人,我也沒有可以選擇的餘地。
如果在平行世界之中,我擁有更豐厚的家境,也許我就會義無反顧地跟隨教授走上研究之路吧。
人生,始終並不是凡事都可以盡如人意的。
而我,也只不過是一個一直在不如意的人生中拼命地生存的人。




 
「喂?阿Keith?你去到邊啊?我就快到紅磡啦!你又話住九龍灣嘅?應該好快到啦?」
楊格的聲音將我從回憶中拉回現實,從他對話聲中,我大概可以想像得到,電話裡的另一人是楊格剛才曾經致電過、在飛機上認識的三人之一。
「你嗰邊好嘈啊,我咩都聽唔到啊!無事吖嘛?」
我看著楊格,只見他一邊對著手機高聲講話,一邊卻皺起了眉頭,似乎是他與對方的溝通不太良好。
 
過不多久,楊格索性將手機轉成「擴音」模式,讓我把耳朵靠近,幫他一起聽另一邊的內容。
而我所聽到的,除了急促的腳步聲之外,還有一些氣喘聲。
「佢好似,跑緊?」我將我的想法說出,楊格聽了一回兒,便同意地點了點頭。
 
就在我們打算再細聽之時,手機上卻終於傳出了聲音。
「唔好……」
聲音聽起來非常氣喘,似乎的確正在跑步中。
「唔好啲咩啊?你有冇事啊?」楊格和我都聽出了對方的異常,所以馬上加倍專注地聽著對方的話。
 




「唔好……唔好出門口……佢哋會……會刻意引我哋出門口……然後……」
由於對方似乎一直在跑動著,所以說話也變得一截截斷開,但內容還是大致上可以接收得到的。
而正因為我們聽明白了他的話,我和楊格都不禁有點驚訝地互望一眼。
「唔好出門口」到底是什麼意思?
 
「點解唔好出門口啊?你而家喺邊啊?」我急忙地問。
就在這時候,手機傳來了「啪」的一聲。
聽起來,就似是對方手機墜地的聲音。
然後,對話就終止了。
 
楊格一見通話終止,馬上二話不說地再次回撥剛才的號碼。
因為我相信楊格跟我一樣,同樣感受到電話另一邊的對方似乎正要向我們交代一些相當重要的資訊。
就在我擔心通話會否不能再被連接的時候,電話卻在這時接通了。
 
這時,電話的另一邊卻寂靜無聲。




沒有喘氣,也沒有腳步聲。
意外的寧靜,從電話的那一邊傳到我和楊格之間,讓我們都不發一言地看著彼此。
 
「Hey,你哋好。」
一把以氣聲說話的聲音突然出現在電話的另一邊。
雖然對方是以氣聲說出這短短一句話,但從聲調聽起來,現在電話旁邊的人明顯跟剛才跟我們對話的人不同。
「你係邊個?阿Keith呢?」楊格也聽出了跟我們對話的人跟之前並不相同,所以馬上開口質問對方。
 
「唔洗心急,只要你哋出咗門口,好快就會到你哋。嘿嘿。」
電話傳來了兩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之後,隨即便掛斷了。
 
從對方的反應,加上今天一整天的經歷,我和楊格不難聯想到,此刻的Keith已經慘遭毒手了。
只是,我們連敵人是誰根本也不知道。
而且,即使Keith臨死前拚命勸告我們切免離家而去,但我們現在也已經離家甚遠,難以回頭了。
 
「你覺得Keith講嘅唔好出門口係咩意思?」楊格一臉凝重咁問。
「唔好諗啦,無論係咩意思都好,我哋都已經出咗嚟,無得翻轉頭啦,萬事小心啦。」我搖了搖頭,嘆出了一口氣,默默地繼續往前走。
 
既然沒有退路,那就唯有勇往直前,往死裡去。
於是,我和楊格彷彿沒有接到剛才那一通電話一樣,緩緩地跨過了寧靜的漆咸道南馬路。
 
現在距離紅磡,只差不到十五分鐘的腳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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