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準備所需物資,天亮之後,我們四人潛行回到碼頭。
出發之前,楊格聰明地提醒殷琳先放下手錶在石洞之中,製造她還在蒲台島上的假象。
 
當我們四人到達碼頭時,剛好遇到了一位剛好來到島上休息的船家。
Nic付了他五百元,就成功讓他願意冒險地負責接載我們來回蒲台島與香港仔一趟(因為星期一至五本應是沒有遊客船隻會來回蒲台島的)。
而在船上,我們按照凌晨的討論,分成兩組各自商量採購物資的行動。
而分組的安排是由我與Nic一組,殷琳與楊格一組。
據楊格說,這樣的分組方式是避免讓我再被觸動到失去殷琳的痛而影響進度,於是便刻意將我跟殷琳分開兩組。
 
當我們到達香港仔後,四人便分組行動了。




我與Nic負責搜購護身武器,而殷琳和楊格則負責尋找佈置陷阱的道具。
 
說到這裡,有必要解釋一下楊格跟我們一起制定的作戰計劃。
楊格最初想到的方案,是以殷琳的手錶作為誘餌,讓「Psyche」派出黑衣人了解手錶的去向,然後我們就在黑衣人出現的地方設下陷阱,並將黑衣人一併活捉,最後拿去他們的裝備好讓我們潛入燈塔。
關於如何讓殷琳的手錶發揮誘餌的功能,楊格昨晚的說法是要令手錶出現「異常」。
而所謂的「異常」,楊格的計劃就是乘著蒲台島上流浪貓狗多的情況,所以我們可以捉來一隻流浪貓或狗,然後在牠身上綁著殷琳的手錶並放牠到處奔跑,這樣,手錶的行蹤便會變得異常急速和無定向。
如此一來,也就有可能引出黑衣人來看個究竟,並尋找手錶的確實位置。
這樣,我們的第一步就成功了。
 
而第二步,就是我們需要在蒲台島上尋找一個可以實踐這個作戰計劃的地方。




因為在計劃之中,我們期望引出黑衣人之後,我們可以令綁著手錶的流浪貓狗回到我們預備好的作戰場地。
因為只有這樣,黑衣人才會因為尋找手錶位置而來到我們的場地,並困於我們預早在場地內佈下的陷阱,增加我們能活捉黑衣人的機會。
而我們也考慮到,為免捉人的過程中聲響太大,所以我們會盡量選取一個遠離燈塔的地方。
 
當然,這計劃最難實行的地方,就是我們如何捉到一隻任由我們指揮、來去均在我們控制之下的流浪貓狗呢?
關於這一點,當時由Nic提出之後,殷琳竟然主動地說「包在我身上啦」。
大家見殷琳信心十足,因此也不多反駁。
而我就負責聽從她的指示,在香港仔街市預先買好幾件骨頭,以便供她所用。
 
計劃大概就是如此。




而現在我與Nic就是負責購買武器以備不時之需,又或是用作在捕捉黑衣人時保護自己。
我們兩人買了幾把尖銳的短刀,以及用於設下陷阱的迷藥,然後就到了香港仔街市買骨頭。
 
由於我和Nic負責採購的物資比較簡單直接,不像楊格和殷琳需要一邊買物資,一邊思考陷阱的計劃,所以我們很快便完成任務,提早來到香港仔碼頭等待他們二人出現。
 
我安靜地坐在公園的長椅上,看著浮動的大海。
思緒中,殷琳過去和我的甜蜜片段和她的屍首同樣揮之不去,簡直就像在腦海中同時演奏著甜蜜與憂怨的樂曲。
但兩首不同調子的樂曲同奏,結果,還是一個「煩」字。
 
「喂,咪鬼咁灰啦,囡死囡還在,前晚我條女咪又係死咗。」
一罐啤酒遞到我的面前,是Nic。
「你唔好攞我同你比。」聽到Nic拿我跟他比較,我不屑地拍開了他遞過來的啤酒。
回想起前晚Nic的女朋友Phoebe就在我們面前死去,Nic卻連半滴眼淚都沒有流下,反而就只顧著自己逃命,我就完全不想自己比他歸納成同一類人。
 
「咔」的一聲,Nic在我旁邊坐下,順道把啤酒罐開了,兀自喝了起來,然後舒暢地打了一嗝。




「講真,唔通琴日我一個人喺房度喊又話你知咩?唔通我同Phoebe一齊咗七年你又知咩?」Nic輕描淡寫地說著,似是在對我說話,又似在自言自語。
「唔洗講呢啲啦,無論你對條囡點都好,都唔關我事,我亦都無心情去憎你或者討厭你。」其實別說是對於Nic這等本來與我無關的人,即使是關於回到本來世界,當我確實失去殷琳之後,我對一切事情都感到興趣缺缺。
在我心中,我甚至有過「其實跟殷琳一起死在這個奇異的世界也不錯」的想法。
 
「我都明白無咗條囡有幾慘,我都傷心到想死啊。但係,我只係想話你知,即使無咗條囡,唔代表唔可以生存落去。無論環境有幾灰,每一個人,都一定有多過一個值得生存嘅原因。」Nic說完了這番話,又灌下了兩口啤酒。
「夠啦,你唔洗講啦,你都係想話你條命好緊要啫。我知吖,如果唔係你前晚就唔會喺隧道跑到咁遠,完全唔番轉頭救下我哋啦。」我本來心情已差到極點,這時Nic再在我身旁嘟嚷,終於令我忍不住要發洩心頭之氣。
「你講得啱,我條命真係好緊要,我真係一啲都唔想死,因為,我揹住咗兩個人條命。」Nic一邊說,竟然一邊在我身邊脫去上衣。
 
我意外地看著他的舉動,直至他把上衣脫去之後,我才驚訝地發現了他身上有一個特別之處。
在他的左胸前,有一道明顯的疤痕,這疤痕絕不簡單,因為足足有剛好能跨過他左胸的長度。
 
看著我驚訝的表情,Nic氣定神閒地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呷了一口啤酒,然後徐徐地說:「我曾經做過換心手術,而呢個心,係嚟自我一個最好最好嘅兄弟嘅。
 
我有先天性心臟病,所以細細個開始,已經知道自己有好多嘢唔做得。當我望住其他小朋友可以盡情跑盡情玩嘅時候,我覺得自己嘅生活好無意思,成個人生好似都只係為咗令自己唔好心臟病發而生存。
 




直到,我喺中二,遇到一個人,佢個名叫做盧竟光。佢同當年頹廢過日子嘅我好唔同,佢份人好有夢想,好有目標,好知道自己到底要做啲咩。當佢遇到我嘅時候,佢同我講:『反正隨時都會死,不如至少俾自己享受咗今日先啦。』由嗰日開始,我慢慢跟住佢讀書、去玩、溝女。我開始發現,原來唔係生活無趣味,只係我一直以來都限制住自己去接觸其他嘅可能性。
 
就係咁,我同盧竟光一齊讀書,一齊原校升中七,再一齊考入Kong U。我好記得,嗰一年我十八歲,為咗慶祝我生日,佢同我去咗醫院,仲簽咗張器官捐贈卡。佢話,如果佢有咩三長兩短,佢就可以俾個心我,等我可以代替佢,繼續喺呢個世界玩埋佢嗰份。
 
當時我聽咗,雖然知道佢係講笑,但其實內心都一樣好感動。但係,我心入面其實覺得呢件事根本無可能。無可能嘅意思,唔係佢無可能捐個心俾我,而係我無可能可以代替到佢。
 
盧竟光太勁喇,當年讀書最後入埋Dean list畢業,而我只係喺台下為佢拍手掌嘅人。畢業之後,佢入咗大firm做,前途一片光明。但係有啲嘢,真係人算不如天算。
 
有一晚,為咗慶祝佢升職,佢同我落咗老蘭慶祝。嗰晚佢玩得好癲,飲咗好多,所以走嘅時候,我本身都想帶佢搭的士。點知佢堅持自己好清醒,死都要揸車走,結果,我哋就喺一條山路度炒咗車,係炒到反咗嗰隻。
 
嗰時,我同佢都夾住咗喺車度,想走都走唔到。我雖然成身都好痛,但係望到佢成面成身都係血嘅樣,我相信佢比我更加傷。就喺嗰陣時,佢突然間捉住咗我隻手,好認真咁同我講:『喂,攞咗我個心之後,就要代我玩盡佢啦,呢個世界我仲有大把嘢未玩㗎,唔好咁早死啊。仲有,幫我湊住我阿爸阿媽,佢哋成日都唔聽話㗎。』
 
嗰一刻我知道,佢係講緊佢嘅遺言,所以我一直搖頭,係咁叫住佢個名要佢保持清醒。但係叫到最後,可能因為失血過多,連我都不知不覺間暈咗。
 
唔知瞓咗幾耐,我醒翻。我第一眼見到嘅,係我阿爸阿媽。佢哋話我知,我做完咗一個心臟移植嘅手術。我一聽到,已經心知不妙,再追問多幾句,我就知道原來盧竟光撞車之後,送院搶救咗無耐就傷重不治死咗。而佢嘅心臟,啱啱好適合我用,所以喺佢之前簽落嘅確認書嘅指引下,佢嘅心臟就換咗落我度。




 
我失去咗一個人生中最重要嘅人,但係我亦都得到咗一個新嘅生命。由嗰一日開始,我每日都記得,我條命,係盧竟光俾我嘅,所以我一定唔可以浪費咗佢,亦都唔可以早死。我開始比以前更認真翻工、賺錢、享受生活,因為,我要代替盧竟光,將我嘅人生過得精彩。
 
所以我想話你聽,當我知道盧竟光死咗嗰一刻,我都覺得成個世界好似冧咗咁,生存亦都無哂意義。但係,當我一直生存到今日成三十二歲人,我可以講,只要你想生存,你一定可以搵到理由俾自己。盧竟光帶俾我最重要嘅嘢,唔係條命,而係『希望』。係佢話我知,呢個世界有好多值得試嘅嘢,只要一日未死,一日都值得去享受、去珍惜、去期待呢個世界嘅美好。
 
所以,就算呢個世界再差,就算我條囡死咗,我都係一啲都唔想死,亦都想可以好自私咁保住呢條命。因為,呢條命,唔止係屬於我一個人。」
 
Nic一口氣說完了他的故事後,沒有等我的回應,就不作再聲地瞇起他一雙細眼,繼續享受他的啤酒。
而我,聽完了他的故事後,不禁對他略有改觀。
雖然他的確是一個自私的人,但至少,他的自私並不討厭。
因為,他的自私,是為了握緊自己重視的事情。
這種自私,其實任誰也會有。
 
而他所說的話,確實狠狠地擊打在我的心房上。
殷琳,確實佔據了我大部分的心思。




可是,她並不是我生命的全部。
在我本來的世界裡,還有獨自把我撫養成人的老媽。
還有我幾位從中學開始就打成一片的死黨好兄弟。
還有我現在任教,那一班煩人但偶爾窩心和不斷地成長著的中六甲班學生。
還有一直陪我努力在晚上進行科研的研究所戰友們。
還有很多很多,很多在我生命中留下過痕跡的人,但我卻因為一時的悲傷而把他們一時忘掉了。
但當我現在一想起他們每個人的臉孔時,我馬上就聽到內心的聲音清楚地吶喊著說:「我一定要翻去本來嘅世界!」
 
悲傷,確實可以使人失望,甚至失去理性。
可是,悲傷失望,並不代表永遠的絕望。
因為,每個人,總有不止一個值得生存下去的原因。
只能失望,不能絕望。
 
「喂,講多句你聽。」Nic突然又開口了,「你拋落海嗰隻勞力士,其實係盧竟光升職嗰晚嘅生日禮物嚟。」
聽了這一句,我內心本來因著Nic的故事而重新變得熱熾,卻在一時間又凝結住了。
「放心喎,就算你唔揼,我都會揼。一隻勞啫,又點會夠條命仔緊要?」Nic寬容大方地笑著,順手向我遞來了一罐啤酒,「不過如果你覺得有少少歉意,陪我飲兩啖啦。」
 
我接過了Nic的啤酒,說了一聲:「多謝你。」
這聲「多謝」,是多謝他的啤酒,也是多謝他用自己的故事來鼓勵我,更是多謝他不計前嫌沒有怪責我扔去了他如此重要的手錶。
「講呢啲。」Nic笑了一聲,拿起罐子跟我碰了一下,然後跟我同步地灌了幾口啤酒。
 
在殷琳和楊格來到之前,我和Nic再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喝著啤酒,享受著海風。
難得的平靜,難得的適意。
看看大海,看看天空。
其實,也許世界再壞,但能夠擁有這一刻的美好,就已經是一個值得生存下去的理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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