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楊格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我感覺到自己的心臟猛跳了一下。
同時,我回想起剛才我們之間的對話,我馬上就發現了自己說話中曝露了自己身份的破綻。
「頭先你係特登講起你張卡片嚟引我落搭?」我問了一句。
楊格似笑非笑地點了點頭。
 
楊格給我卡片,是遠在我們第一次在機場巴士上相遇時發生的事情。
換言之,正常情況下,「善界」的周渡廷根本就不可能知道這件事情。
所以楊格刻意在說話中提起這件事情,明顯地表示他是刻意想套我的話。
可是,既然他刻意套話,代表他在更早之前已經對我的身份有所懷疑了。
哪麼,到底他的懷疑是從何開始的呢?




「點解你會刻意引我落搭?你幾時知道我身份?」我將心中的疑惑問了出來。
 
楊格展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並說:「呢幾日我喺醫院無所事事,所以不斷諗翻起『惡界』發生嘅事。其中一幕我好深刻嘅係,當我哋最後俾黑衣人追到去海邊,我仲猶豫緊係咪要冒險跳海嘅時候,你當時問咗我一句:『你唔係要翻去見你爸爸媽媽咩?』當時,呢句說話真係好鼓勵到我,但係事後諗翻我就覺得有啲唔對路。
 
如果你係『善界』周渡廷,你又點會知道我爸爸媽媽嘅事呢?而我亦都唔太相信,短短喺地牢嗰五分鐘,你哋兩個周渡廷會浪費時間嚟講我嘅身世。知道關於我爸爸媽媽嘅事嘅人,就只有喺酒店房入面聽過我分享、同我一直以嚟出生入死嘅周渡廷。所以就係由我諗到呢堆嘢嘅嗰一刻開始,我就想搵個機會去試下你。
 
果然,我係無估錯嘅,你的確唔係『善界』嘅周渡廷,而係同我嚟自同一世界嘅阿廷。」
 
楊格的解釋讓我明白,原來,我的破綻早就被他識破了。
與此同時,我不禁想到,到底殷琳會否也已經看穿了我的身份?只是因為她擁有「善界」的善良而不忍說穿?




 
「無錯,我的確只係扮緊『善界』嘅周渡廷,當然我咁做係有原因嘅。」當我說出這句話時,雖然是一句自曝身份的說話,但我內心卻有一份如釋重負的感覺。
然後,我開始說起跟「善界」周渡廷交換身份的始末,而過程中楊格聽得相當入迷,臉上也變化著複雜的表情。
 
「成件事,大概就係咁。」花了大概十五分鐘,我終於將事情交代好了。
「嗯。」楊格皺著眉頭,閉合嘴唇,似是仍有說話想說未說。
「你有嘢想講?」我見狀,問了一句。
楊格沉默半晌,然後才說:「其實,當我知道死嘅唔係你,我真係好開心嘅。始終,同我出生入死、共渡患難嘅人係你而唔係『善界』嗰個周渡廷。我亦都好多謝你信任我,唔介意將你嘅身份同背後嘅原因講哂俾我聽。只不過,我而家有一件事好想做。」
「你想做咩?」我好奇地問。
 




楊格認真地望向了我。
然後,他陡然地向我揮出了一拳。
這拳來得太過突然,我完全沒有防備之心,所以臉上就被結結實實地打了一拳。
 
口腔內,我感受到陣陣的血腥味。
即使如此,我並沒有感到憤怒,我只是靜靜地看著楊格。
我知道一向樂觀率性的他突然有此行為,背後必然事出有因。
 
楊格瞪視著用手捂著痛處的我,臉上不無忿怒地說:「明明你就係一路都認識我嘅周渡廷,咁你應該知道我有幾想翻屋企見我阿爸阿媽㗎啦,點解你要搞個咩『新民計劃』出嚟?而家仲要講到喺佢哋身邊有『惡界』嘅人扮成我,咁唔係更加應該俾我翻去咩?」
「『新民計劃』唔係我建議嘅出嚟嘅……」我緩緩地解釋著,也冷靜地看著楊格,「而且湯浩禾講得有道理,如果而家貿貿然翻去本來嘅世界,我哋都唔知『惡界』嘅人會點,反而可能令到自己有危險。而且,湯浩禾建議『新民計劃』都係想幫你哋啫,話哂呢個地方咁好……」
「好又點?呢個地方再好,都無我阿爸阿媽喺度,咁又有咩意思?」楊格激動地打斷了我的說話,「你而家嘅身份係『光僕』總司令啊,你唔係應該有能力去叫你班手下去我哋世界趕走哂『惡界』嘅人嘅咩?」
「平行世界嘅平衡唔係咁簡單,以『善界』嚟講,佢哋一直以嚟都係選擇保護全個『善界』嘅人為主嘅做法,所以對於我哋嘅世界,佢哋只可以靜觀其變……」我無奈地說著。
 
「咁你呢個總司令即係廢㗎啦?」楊格「哼」了一聲,雙眼圓瞪顯示出他內心中極為憤怒,「都唔緊要,至少你俾我自己翻去吖。而家嗰個湯浩禾仲要話,如果我因為擔心家人安危,佢哋可以嘗試幫手將我嘅家人都轉移埋過嚟『善界』永久居住。但係唔該,無人想加入你哋個『新民計劃』隱姓埋名啊!淨係救家人,咁朋友呢?我一直以嚟建立嘅事業呢?我想講,我而家淨係想翻去救人咋,但係嗰個湯浩禾都話要等風險評估出咗,確認送我翻去呢個決定係安全嘅,佢先肯俾我走。大佬,等得嚟都天光啦!你作為總司令,可唔可以做少少嘢啊?你唔擔心自己老母嘅咩?」
 




其實,我能夠明白楊格的心情。
畢竟,對於自己的母親也同樣有「惡界」的人在她身邊,我是難以安枕的。
可是,此刻的我,卻根本對這情況無能為力。
 
正當楊格打算再開口痛罵的時候,旁邊就傳來了一把溫柔的聲音:「兩位唔好意思,Nic先生嘅病房已經準備好,兩位可以上去探病喇。」
我定睛一看,原來有一位身穿白衣的護士正笑容可掬地站在我們身旁。
她的說話,使我們暫時放下了討論,把嘴閉上了並跟她一同前往病房。
 
病房門一打開,我便看到躺在病床上的Nic。
此刻的他臉色依然偏白,一副大病初癒的樣子,而平日細小的眼睛此刻看來只剩下了一條線。
當他看見我和楊格的時候,他臉上露出了一絲有氣無力的笑容向我們表示歡迎,並等我們走近病床時,氣虛力弱地對著我說:「你就係救我嚟呢度嘅周渡廷先生?多謝你幫我,我俾你救嘅受傷睇唔清楚,而家睇翻,發現你同我之前嗰個又係叫周渡廷嘅朋友真係好似!」
聽著Nic的說話,我知道他仍未知道我的真實身份,所以馬上暗地向楊格打了一個眼色,示意他不要道破。
 
「係啊,平行世界就係咁㗎啦!人有相似好正常。」我敷衍地笑著回應說。
「係啊,我唔止多謝你救我,我仲多謝你嘅『新民計劃』。」Nic真誠地笑著說。




此言一出,我和楊格都意外地看著他。
「我尋日醒翻之後,我就收到『新民計劃』嘅消息。為咗了解呢個世界,我特登喺醫院附近走咗個圈,我發現,呢個世界真係好到無得頂。而且湯浩禾都話,可以接埋家人過嚟住,對我嚟講,我只係想可以平平安安過好我嘅人生,咩世界並唔重要。所以,我可以住喺『善界』,都係全靠你嘅『新民計劃』咋。」Nic說起話時氣若懸虛,但提到「新民計劃」時總是在臉上略現神采,相信他確實對於可以遷居「善界」一事相當雀躍。
 
「吓?但係住得呢度,你就要咩都重新開始喎,事業身份咩都無哂,你都肯?」楊格在我身邊帶著質疑的語氣說著。
「事業、身份都唔重要,最緊要人平安。」Nic一邊說,一邊展露出安詳的笑容,「我諗過,如果我真係成功住喺『善界』,我會請湯浩禾幫我將我喺本來世界嘅一半資產,轉俾我死鬼兄弟盧竟光嘅屋企人,當係報答佢哋。做埋呢件事,我相信我就可以放心喺呢個地方住落去。」Nic將想法娓娓道出。
我想,既然他連後來的安排也有了,他應該對自己居住於此地的想法也頗為肯定了。
而楊格應該也跟我有相同的想法,所以他也再沒有對Nic的決定提出質疑,只是繼續陪笑和說著閒話。
 
探病的時間,只是短短的十五分鐘,然後醫生就邀請我們離開讓Nic可以休息。
我和楊格一直相對無言地從病房走到醫院的門外,然後楊格就停下步來。
我看著他沉思中的表情,我知道他一定有話想說。
 
果然,片刻之後他便呼出了一口氣,然後抬起頭看著我,並說:「我可以好肯定咁話你知,『新民計劃』,我係一定唔會接受嘅,我一定要翻去本來嘅世界。如果你無因為扮『善界』人扮得太耐而唔記得咗本來嘅世界,唔該你,快啲諗辦法俾我哋翻去。我嘅屋企人等緊我,你嘅屋企人亦都等緊你。」
我完全明白楊格的說話,可是當我同時也明白湯浩禾提及過關於「善界」的考慮時,我實在深感左右為難。
 




楊格見我對他的說話沒有反應,無奈地歎出了一口氣。
「當初我哋喺『惡界』由一個人都無嘅油麻地行去旺角再行翻去紅隧,一齊逃出生天,一齊去蒲台島,一齊跳海,即使識咗一個星期都唔夠,但都算係一齊出生入死過嘅人吖。我好記得,我哋互相都救過大家條命,我亦都數唔清邊個救邊個多啲,但係而家,你當我欠你一個人情,你幫我吖,你俾我翻去本來個世界吖,即使而家嚟咗呢個世界嘅香港有幾好,但係我都係掛住以前嗰個有朋友、有屋企人、有我熟悉嘅一切嘅香港多啲啊……」
說到這裡,楊格竟然落下淚了。
看著他聲淚俱下的樣子,我也不禁一併心酸。
 
「我明,我真係明,只係我哋而家嘅世界可能真係比你想像中危險……」我試著伸手輕拍楊格作出安慰,卻給他一手撥開了。
「如果你屋企俾人破壞緊,你會寧願轉去住一間新淨大屋當無事發生,定係翻入屋企阻止佢哋?」楊格凝著眼眶中的淚水,冷靜地看著我,「我肯定,我會翻去。」
留下了這句話後,他沒有擦去淚水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我站在原地並沒有挽留他,因為我知道此刻自己的身份根本就不可能安慰得了他。
我也相信,如果我是他,說不定我也會如此激動和歸心似箭。
只可惜,現在的我,是「善界」的周渡廷,也是「光僕」的領袖周渡廷。
我知道「新民計劃」的出發點和限制,也同時明白楊格的急躁與無奈。
可是,我卻找不出兩全其美的方法。
 




我記得真正的「善界」周渡廷曾經說過,人只有相信自己的選擇已是最好,才會有信心走向下一步。
可是,如果像我此刻連難以作出選擇時,我又如何相信自己的選擇是最好的呢?
可惜,「善界」周渡廷已經不在我的身邊。
 
而剩下的這一個周渡廷,也就是我,卻沒有能力去解答這個問題。
所以我只可以呆站在原地,諷刺地感受著撲面而來、「善界」溫柔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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