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碧紅在車上對杜德福過分親熱的行為,讓高潔感到實在無法忍受。當天吃完晚飯回到招待所,杜德福夫婦和朱碧紅各自回房間。高潔在自己的房間裏埋怨丈夫:
       “今天在車上,紅紅跟你說話的時候,不但聲音太高,而且笑聲給人有點不夠莊重的感覺。對你還動手動腳的,態度親熱得有點過分了!你怎麼不說說她?要知道,你們是父女,不是情人!
       “我已經讓她坐到司機後面,她還是硬要湊過來跟你說話。搞得人家小李要跟她換位子,在外人面前,行為舉止輕浮成這個樣子,成何體統!我知道這不關你的事,明天你一定要說說紅紅,別讓人家以為她是我們的親生女兒,認為我們沒有家教!”
       高潔話中的小李就是邀請方派來陪同他們的人。雖然高潔心裏不滿朱碧紅,可是為了讓丈夫更容易接受自己的意見,她還是稱呼朱碧紅的昵稱:紅紅。
       高潔對朱碧紅的批評也非常克制。如果按照她內心的真實想法,狐狸精,小騷貨,甚至粗口她都想罵出口。
       雖然高潔自我感覺表達自己的不滿已經十分含蓄,可是,丈夫的反應卻完全不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一個小孩子,第一次跟我們一起到外地旅遊,興奮了一點,有一點出格,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本來沒什麼大事,我們大人板著臉把紅紅當成小孩子那樣說一頓,搞得大家不高興!
       “我們現在是在外地,讓別人看出來,我們自己人互相之間有意見,難道就有家教,就成體統了?我看有什麼事還是等回到北京,在自己家裏關起門來,怎麼說都沒問題。你看好不好?”
       高潔雖然跟丈夫是同學,行政級別也跟丈夫一樣,可是在家裏,她歷來都是聽丈夫的。現在丈夫同意自己的意見,承認朱碧紅出格,只是不同意自己要丈夫馬上去糾正女兒行為的處理方法。
       高潔想想丈夫說的也有道理,雖然心裏不高興,也不敢再堅持自己的意見。高潔對朱碧紅的不滿被丈夫的幾句話壓了下去,朱碧紅對高潔的不滿又爆發出來!


       高潔把朱碧紅趕到司機後面的座位,使朱碧紅又氣又喜。氣的是,高潔竟敢當著外人,對自己頤指氣使,不給自己留一點面子;喜的是自己得到一個極好的機會,把事情鬧大,達到自己離開北京的目的。
       第二天一早剛起床,朱碧紅就跑到隔壁乾爹乾媽的房間,正好趕上高潔在衛生間裏。朱碧紅趕緊趁高潔在衛生間裏面的時候,向老爸發嗲。她壓低聲音對老爸說:
       “老爸,你看看老媽這兩天,臉拉得比驢臉還長!她這樣甩臉子是要給誰看?我不就是對老爸你比對她親熱一點嗎,她就氣成這樣,至於嗎?
       “你看看她都幹了些什麼,竟然當著小李的面對我呼來喝去!我為了不讓老爸你為難,這口氣我忍了!可是我心裏不服,她把我跟你分開,我照樣可以跟你親熱。老爸,現在我們什麼都沒幹,老媽就這樣。如果她知道我們真的已經上過床,那還了得!…”
       朱碧紅說到這裏,杜德福趕緊把食指豎在自己的嘴唇前,示意女兒不要繼續說下去,小心讓老媽聽到。朱碧紅故作天真地吐出舌頭傻傻一笑。
       杜德福的內心當然是站在女兒這一邊,可是他知道現在還不是自己跟妻子攤牌的時候。他只能兩邊勸和,不讓事態惡化,防止兩人在外人面前爆發爭吵,影響自己的名聲。於是,杜德福開口勸女兒:
       “紅紅,老爸知道,這兩天你受委屈了。現在在外面,不是解決問題的好時機。如果你們在這裏吵起來,受影響最大的是老爸的名聲!你看在老爸的面子上,無論如何都要忍讓,不要跟老媽一般見識。行嗎?老爸答應你,一回到北京,老爸一定為你主持公道!”
       “什麼?還要我跟你們回北京?老媽現在這個態度,我在家裏還怎麼住?我準備從這裏直接回香港,不去北京了!”
       杜德福聞言心中一驚,可是,妻子隨時都會從洗手間出來,他知道自己沒有時間和女兒糾纏這個問題,於是,把女兒往外趕,嘴裏敷衍道:
       “乾媽馬上就出來,你先回自己房間,這個問題我們找時間再談。”


       朱碧紅已經把自己要說的話說出口,也就乖乖地離開老爸的房間。不久,高潔從衛生間裏出來,她問丈夫,剛才他跟誰說話?杜德福回答,是紅紅過來看他們準備好出門沒有。
       臨出門前杜德福再次交待妻子,一定要盡力忍讓。他希望妻子作為長輩,氣量大一點,千萬不要跟小輩一般見識。杜德福既做消防隊,又做泥瓦匠,在妻子和乾女兒兩邊既救火,又和稀泥。杜德福不愧是老資格的法官,說起道理,總能說到點子上。妻子和女兒經杜德福一番勸說,雙方都收斂了不少。兩人之間總算沒有公開爆發衝突,平平安安渡過了在成都這段日子。
       離開成都的時間到了,朱碧紅堅持要回香港。高潔默不出聲,因為這正合她意。杜德福雖然內心希望女兒能跟自己一起回北京,可是在當時的情況下,他知道自己是就得哥情違嫂意,已經沒有可能兩面討好。與其回到北京後,像風箱中的老鼠一樣,天天夾在兩個關係最親密的女人中間,兩頭受氣,不如暫時讓她們分開一段時間。
       杜德福打算回到北京後,自己再兩面做做工作,待兩人的對立情緒緩和後,再讓女兒回家。於是大家在成都分道揚鑣,各赴南北。
 
       回到北京後,雖然令高潔討厭的小妖精已經被她從家中趕走,但是,她的心情不但沒有一點高興的感覺,反而感到更壓抑。以前,丈夫在自己心中是跟自己最親近的人,可以無話不談,自己心中對丈夫從來不會有任何秘密。可是,現在自己心中竟然有一個不能告訴丈夫的秘密!
以前,高潔感覺沒人比自己更瞭解丈夫,可是現在她覺得,自己在丈夫的心中,找到了一個自己感到完全陌生的陰暗角落。
       高潔忍耐了兩天,她感到自己就像童話中,知道國王是禿子而不能說出來的理髮師那樣,再找不到宣洩的管道,自己就要瘋了!
       她想起了自己在南京的妹妹高淨。於是,趁丈夫離開家出去散步的時候,高潔打電話到南京向妹妹訴苦。高淨知道,姐姐一直自認為是姐妹中婚姻最幸福的人。她也知道,姐姐是個自尊心非常強的人。這一輩子,姐姐從來沒有以一個弱者的姿態給自己打過電話,求得自己的幫助。
       高淨知道,這次姐姐家裏一定是發生了天大的事。在妹妹一點一點逼問下,高潔越說越傷心,抽泣著,從這次在成都發生的事,說到怎麼在綠城侄兒的婚禮上認識小騷貨;怎麼上當受騙認她做女兒;怎麼帶她去立遺囑,把房產留給她。


       最後,高潔還是忍不住把自己兩次蹊蹺的住院,和醫院從她的大便中化驗出微量巴豆霜的事,一五一十告訴了妹妹。高淨開始還覺得可能是姐姐太敏感了,還像杜德福一樣,勸姐姐不要跟孩子一般見識。既然自己知道丈夫已經沒有本事,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可是,當最後聽見醫院從姐姐的大便裏驗出巴豆霜,高淨立刻跳了起來!
       高淨的第一反應就是問姐姐,有沒有去報警?高潔說,自己既沒有生命危險,也沒有留下什麼後遺症,就算查到是小騷貨做的,也判不了什麼罪;更不用說,根本找不到確鑿的證據!
       高淨再問,有沒有告訴姐夫?高潔回答,剛開始聽到化驗結果,連我自己都不相信。你說,我貿貿然告訴姐夫,姐夫會相信嗎?而且,這次在成都,我先向姐夫表示對小騷貨不滿。然後,我再告訴他,小騷貨在我的湯裏下毒。你說,換成是你,你會怎麼想?
       高淨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說的,姐姐早就考慮過。姐姐給自己打電話,並不是真要讓自己給她出主意,也不是想從自己這裏聽到安慰的語言。姐姐現在就是童話中,那個禿子國王的理髮師。姐姐把自己當成理髮師在沒人處找到的樹洞,把向任何人都不能說的秘密透露給自己!這樣姐姐才能從困擾自己的秘密中解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