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一夜激戰,突如其來的寧靜卻意外地有點不搭調,整片夜光森林都被救活了。
 
一名聖堂武士垂下手上的劍:「團長?」
 
只見面具人一聲不吭,深邃的雙眸盯着萬里無雲的天際。
 
眾人順着他的視線望上去,竟見有一個人正墜向地面,全身燃燒着暗紫色的火焰,在空中拖着一條長長的黑煙。
 
剛才發問的聖堂武士往乾掉的黑湖踏前一步,用長劍拋出一層水墊接住了那個人,而他身上的紫焰並沒有熄滅。
 




「這⋯⋯團長,要把他抓回去聖堂公會嗎?」
 
「不用了。」面具人向失去意識的赤葬鴉投以冷淡的目光:「他被『棄』了,過多不久就會灰飛煙滅,沒有研究價值,收隊。」
 
失真的嗓音盡是冷漠與無情,面具人一個轉身,白銀斗篷隨着他的動作而飄揚,他便彈響手指率着眾部下離去,卻馬上被胡聖棠治好了的林貅櫻叫住。
 
「喂!你們⋯⋯噫!」
 
面具人的一個冷盯竟讓這個大小姐嚇得止住了口。
 




「敢問是林氏大小姐嗎?」鎧甲有火焰圖案的聖堂武士把右手放在胸口上,向她微微鞠躬。
 
這人身高接近兩米,居高臨下的看着頭頂只到他三頭肌位置的林貅櫻,令她下意識地退了一步。
 
「咳,哼!知道我是誰就好!」她高傲地抱起雙臂:「你⋯⋯們怎麼這麼遲才出現?」
 
「除惡師將會來善後,請你們先再等候一會。」男人並沒有回答林貅櫻的質問,接着便跟上大隊揚長而去。
 
「蛤?你還沒有答我!回來!」
 




他們當然沒有理會。
 
「一群怪人啊。」綠袍人搖着頭走到林貅櫻身邊:「原來你就是五大貴族的林氏大小姐嗎?」
 
「哪又怎樣?」
 
「看不出來啊!」
 
林貅櫻自然又是一番大吵大鬧,葉柔菊拉走了她,綠袍人輕輕笑了一下,徐徐地走到仍然昏迷不醒的道幸夏身邊。
 
他雙眼緊閉,臉上佈滿了血絲,呼吸也變弱下來。
 
「跟我一起施法。」胡聖棠對凱千亮說,為防身份泄露,他剛替林葉兩人治療時就變回了那個老伯的樣貌。
 
凱千亮點頭,便靠往道幸夏盤膝而坐。




 
兩人一起施展光系治療法術,幸好林葉二姐妹都只是體力有點不勝負荷,胡聖棠簡簡單單的一個神癒術便喚醒了她們。
 
但道幸夏則仍沒半點反應,更嚴重的是他腹上的傷口久久未能止血。
 
凱千亮手掌發光地輕輕按在道幸夏腹上的傷口,令他的肚子一閃一閃。
 
楊凱晨跪在道幸夏身旁,緊緊地牽着他的右手。
 
「快醒來⋯⋯」
 
望柳雙手抱着膝蓋蹲在她旁邊,向慌亂的少女露出溫柔的微笑:「他會沒事的,」她抹去楊凱晨眼角上的淚珠:「他一直想要去找你,肯定不會就這樣放棄。」
 
這就是夏弟弟朝思暮想的女孩吧?
 




望柳鼻子一酸,想將這女孩抱進懷裏,卻又忍住了這股衝動。她站起來,摸了摸手肘上的小擦傷,便往湖邊走去,卻沒發現綠袍人跟在自己身後。
 
「你認識他嗎?嗯?」綠袍人指着不遠處的一團紫焰。
 
望柳沒有回答,徑自走向湖中,留下自討沒趣的綠袍人,並一拐一拐地慢慢遠去。
 
綠袍人悶悶地抓了抓藍髮,當時他牽引着所有除惡師墜入夜光湖,易容術就失去了作用,此刻他正慶幸着並沒有太多人認得他的真面目。
 
要是被麻煩的人認出來,令計劃泡湯,淼老大的怒吼肯定會毀掉他的耳朵。
 
這時他督見艾迪文坐在一棵橫倒下來的樹幹上。
 
「嘿!艾迪小子!」他興奮地走過去:「有受傷嗎?讓大哥哥給你看看——」
 
艾迪文本來正看着望柳漸漸遠去的背影,他瞅了綠袍人一眼,把身轉過去,背向着綠袍人,在樹幹上躺下來睡覺。




 
「這臭狒狒養大的⋯⋯」
 
。。。
 
「沙沙⋯⋯」
 
望柳的左腳裸扭傷了,她走下去踏進傾斜的湖岸,以傘作扙地走往湖中心。
 
「別過來⋯⋯」
 
雙膝跪地、面部朝下的白髮人低吟,他身上的紫焰絲毫沒止息的跡象。
 
望柳不但沒有停下來,更加快了腳步,即使腳裸痛得要裂開,也要用手拖着自己的左腿走過去。
 




卻在此刻,六芒星再度紅光一閃。
 
「甚⋯⋯?」
 
望柳被嚇得倒吸了一口涼氣,然而這並非新一波的襲擊。
 
兩片黑灰飄向她的臉上,帶點腥臭,也有點傷感。
 
「不!」
 
她焦慌地向白髮男撲過去,按着他那正逐漸分解的腦袋:「不會是這樣的⋯⋯不會是這樣的!一定有方法解決!」
 
「想不到⋯⋯還能再見你一面,」他說:「也是⋯⋯最後一次見面⋯⋯」
 
「不會的!發生了這麼多我才終於找到你,我不相信上天會這樣玩弄我!」
 
望柳不服地大叫,雙手放在艾迪燕英的肩膀上,嘗試把靈氣轉送到他的體內:「怎麼了?靈氣⋯⋯自動回到我的體內了?」
 
「沒用的,你不懂開靈的方法⋯⋯」
 
「那我現在去找其他人!他們之中肯定有人會!」
 
望柳正要轉身跑回去,手卻被拉住了。
 
「不需要⋯⋯一旦我眼前的六芒星認定了我是失敗的,就沒任何方法能挽回了⋯⋯」他閉上眼,左半身開始瓦解。
 
「不會的⋯⋯三年了⋯⋯才終於團聚⋯⋯不會是這樣⋯⋯」
 
「柳⋯⋯別哭⋯⋯」
 
一隻粗糙的手腕温柔地掃走望柳臉上的淚珠:「我喜歡你笑的樣子⋯⋯」
 
她忍着淚,目不轉睛地看着艾迪燕英那雙已恢復為冰藍色的眼睛。
 
「在最後⋯⋯我有點話想跟你說⋯⋯」
 
「自從我入獄了後,我就想着該怎樣逃出來,就算是以逃犯的身份,我也要用我的方法默默守在你身旁,但⋯⋯可能是在獄中待得太久了?我有點⋯⋯迷失了方向⋯⋯」
 
他向望柳苦笑了一下。
 
「不知道這是受到上天的恩賜還是詛咒,只有極少數的魔法師可以順利捱過紅魔轉化的過程,可我⋯⋯捱過來了,還保持了人類的形態,只是容貌毀了,法力、記憶這些最寶貴的事物都沒有喪失。」
 
「可是你還是忘記了所有的事?」
 
「你記得我是吃甚麼維生的嗎?」他慚愧的笑着問,左邊臉已化為灰燼。
 
望柳馬上用手蓋着他的左臉,突然醒覺:「吃人術⋯⋯黑魔法⋯⋯你以前就是在聖堂公會研究黑魔法和失控法術!」
 
「沒錯⋯⋯看來我確實有成為強大紅魔的天賦啊⋯⋯但天生才智過人、法力高超、出生於貴族家庭又有甚麼用?」接着,他閉上雙眼,:「我⋯⋯我終究都只是棄子⋯⋯由始至終也是⋯⋯」
 
紅光閃現,六芒星亦隨之化為一陣紅煙,艾迪燕英的瓦解速度變得更快了。
 
「不要走!」望柳把身撲向他,卻竟抱了一個空,彷彿他已不再真實存在。
 
「我的罪無可饒恕,我對不起所有被我殺死的人,我無法正視明日的太陽⋯⋯這下場對我來說,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能讓我重新記起你,能看着你的眼睛⋯⋯離開這個世界⋯⋯」
 
話還沒有說完,他的下半邊臉也已化作片片黑灰。
 
「不要走⋯⋯我們⋯⋯嗚⋯⋯還沒有一起去極北之土,你說過那裏有很美的七彩光⋯⋯甚麼的⋯⋯不要走啊⋯⋯」
 
望柳把頭埋進艾迪燕英那空洞的胸膛上,雙手做出一個擁抱的姿勢,但沒能抱住甚麼。
 
「你說過⋯⋯要去極北的話,就一定要更熟練冰魔法,我一直有在練習、一直在學!就是在等你回來啊!」
 
「叮鈴——」
 
一對冰花耳環掉落地上,只見艾迪燕英的腦袋只剩下一雙藍瞳,眼中的温柔亦只有望柳才能感受到。
 
男人的眼睛一點一點地隨着紫焰的熄滅而變成一縷黑煙,飄往散發着晨光的天空。
 
晨光之下,森林斷斷續續地響着鳥兒的叫聲,望柳顫着手捨起冰花耳環並把它們抱在胸中,然後默默的伏在地上。
 
本來躲在樹後的少女見望柳跪在地上,便趕緊抱着一隻藍色白鴿快速跑到她身邊。
 
「望柳大姐,你怎麼了?」
 
宋琦菁蹲在望柳身旁,看着一直以來都是冷靜、理性的姐姐突然不顧一切地哭着,令她也很不知所措。
 
那頭怪物,莫非就是姐姐一直想要找的人?
 
宋琦菁用力搖頭,將這個猜測拋在腦後,此刻她要做的就是要安全帶着望柳回去。
 
「我們回去吧,姐姐⋯⋯」
 
。。。
 
「嗯⋯⋯」
 
道幸夏搓揉着眼睛,在一片綠油油的大草地上醒來。
 
呢度係⋯⋯
 
他坐在草地上,向前望去,見到小山坡上有一座鞦韆,鞦韆兩旁竪立着數棵綻放紅花的木棉樹。
 
微風拂過,送來木棉花香,這正是剛回暖的初春。
 
他站起來,環視着四周令人心曠神怡的景色。
 
這是一個令他意外熟悉的地方。
 
屋企後山?
 
他慢慢走到鞦韆旁,坐在右邊,竟然發現腳掌懸垂着,才得知自己變回了尚未發育的小男孩。
 
一定係夢境,唔會有錯。
 
他抬頭欣賞天上的白雲,一前一後的在鞦韆上搖曳,心中期待着這一場夢將會發生甚麼。
 
最後一次來後山野餐好像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了,當時一家四口齊齊整整的,印象中匡婷也有一起過來。
 
他閉上眼,沉醉於回憶之中。
 
這帶有草香的微風,很暖和。
 
「吱呀——」旁邊傳來鞦韆被拉扯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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