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件引起惲勤注意的事發生在1961年,國民經濟困難時期。
       一天早上大約五點半鐘,孫石頭正在後花園裏練功,博物館食堂的炊事班長韓德良跑來報告:食堂被偷了十多斤米,兩三斤油。韓德良說:
       “昨天晚上大約十一點我才離開食堂,離開前像往常一樣拖了地板。今天早上來到食堂準備做早飯時,發現東西被偷了!我知道應該保護現場,所以我什麼東西都沒動,出來把門鎖上,就來找你。”
       孫石頭稱讚韓德良:
       “你做得對!走,我們一起去看看。”
       孫石頭馬上跟著韓德良來到食堂。孫石頭走到門前,先仔細查看門鎖,然後再檢查其他可能進入廚房的地方,沒有發現異常,於是讓韓德良把門打開。孫石頭站在門口,蹲下,眼睛打量著門內地板上的幾行腳印,腦子裏試圖重組留下腳印時的影像。
       孫石頭細看了幾分鐘,終於將地上的三行腳印分辨清楚:
       最清晰的一行腳印腳尖朝裏,是韓德良剛才進門時留下的。剛進門時,由於鞋底沾滿塵土,腳印十分清晰。往裏走的每一步,都會有少量塵土從鞋底轉移到地板,腳印逐漸變淡。出門時的腳印非常淡,踩在進門時的腳印上才可以看見,同時會把進門時的腳印弄模糊。
       下面的另一行腳印也是腳尖朝裏,也很清晰,最靠近門口的三個腳印部分被韓德良進門的腳印遮蓋,應該是小偷進門時留下的。從兩行進門腳印被弄模糊的地方,可以辨認出韓德良和小偷自己出門時留下的兩行腳印。
       第三行脚印在最下面,腳尖向外,隱約可見,近門處大部分被上面幾行腳印遮蓋。這行腳印是沾在鞋底上的污水印在地板上幹掉後形成的,顯然是韓德良昨晚拖完地板後出門時留下的。




       分辨清楚地板上的腳印後,孫石頭去拿來照相機先照了相,再用卷尺仔細地量度腳印的尺寸,記在筆記本上。然後告訴韓德良去找一大塊木板,蓋在門口的腳印上就可以進去做早餐。孫石頭自己繞過門內的腳印先進去,檢查食堂內的其他地方,除了食物櫃前有一些撒落的米粒,沒有發現其他可疑的痕跡。
       勘察完現場,孫石頭對案子已經心中有數。他馬上去到保衛科,進暗室沖印腳印的照片。早上八點鐘上班時,照片已經印好。他拿著照片找到書記呂國強,簡單彙報了情況:
       “呂書記,昨晚食堂發生了偷竊案,丟了十幾斤米,兩三斤油。我已經去勘察過現場,這是現場留下的腳印照片。小偷是用鑰匙開門進入食堂的,我初步判斷是內部人員作案,食堂的另外兩個炊事員的嫌疑最大。你的意見怎麼樣?”
       呂國強是打過仗的軍人,做事果斷,馬上決定:
       “立刻把他們兩人叫到我的辦公室來,讓我問問,看看是什麼情況。”
       “最好讓他們一個一個單獨來,我有辦法知道是誰幹的!”孫石頭提議。
       “好的,就這麼辦。”
       呂國強立刻吩咐秘書:
       “小王,馬上去叫食堂的韋九妹和馮長壽到我辦公室來。”
       “小王,先等幾分鐘,讓我先準備準備。”孫石頭說完,將書記辦公室門口的擦腳墊拿起,跑到外面找了一處塵土多的地面,在地上沾了些塵土,再放回原處,說:




       “小王,行了,去叫人吧!”
       呂國強見狀,笑問:
       “你在搞什麼鬼?”
       孫石頭一面將房內門口附近的地板擦乾淨,一面回答:
“一會兒再跟你解釋。”
 
       很快,小王帶著韋九妹回來了,他向呂國強說:
       “呂書記,馮長壽已經請假,今天回家探親,不在食堂。我再去找他來。”
       呂國強向韋九妹問話時,孫石頭走到房門附近,仔細打量韋九妹留下的腳印。韋九妹走後,孫石頭立刻將腳印擦乾淨。
       不久,馮長壽來了。他怯生生地走進書記辦公室,眼睛看著地面,說:




       “呂書記,我已經請假,馬上要回家探親,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昨天食堂丟東西了,你知道嗎?”呂國強單刀直入。
       “不知道,我今天沒去上班怎麼會知道呢?食堂丟什麼了?”馮長壽回答並反問。
       “那你昨天上班時發現有什麼不正常的情況嗎?”呂國強不理會馮長壽的反問,繼續問。
       “沒有。”馮長壽回答。
       “行,沒什麼了,祝你回家探親一路順風!”看見在房門後面查看馮長壽腳印的孫石頭向自己不停地搖頭,呂國強草草問幾句就讓馮長壽離開。
       “發現什麼了?”馮長壽剛走呂國強就問。
       “不是他,肯定不是他!”孫石頭回答。
       “你怎麼能肯定不是他?昨晚食堂丟東西,他今天回家探親,那有那麼巧!食堂就他們三人有鑰匙;你看他剛才進來時,眼睛都不敢看我,分明是心虛,我看十有八九是他!如果東西是他偷的,肯定會在他回家的行李中找到。我們趕快先去截住他,如果讓他溜掉,就沒有證據了!別的回來再說。”呂國強邊說邊拉著孫石頭向外走。
       孫石頭知道自己一時沒法說服呂國強,只好跟在呂國強後面。他們來到馮長壽的宿舍,只見馮長壽左肩上背著一個塞滿東西的編織袋,右手提著一個大號人造革的旅行袋正準備出門。
       呂國強走過去接過馮長壽肩上的編織袋,分量不是很重。他用手拍拍感覺裏面軟軟的,應該全是衣物。他又接過馮長壽手中的旅行袋,掂了一下,問:

       “這麼重,裏面裝的什麼?”
       “是米。”馮長壽低著頭小聲回答。
       “是米!我就知道是你幹的好事!”呂國強以為自己的判斷得到證實,氣得大吼。
       “呂書記,我這可不是從食堂偷的米!”馮長壽邊說邊將自己的旅行袋拉鏈拉開,“你看這都是我每天將沾在飯盆邊上的飯粒和同志們的剩飯收集起來曬乾才得到的米粒。家裏連野菜也吃不上,我回家探親總得帶點什麼…”




       看見滿滿一袋飯乾,呂國強知道這是馮長壽花了一年的時間,每天一日三餐,堅持一粒一粒地從餐具上收集剩飯,曬乾後得到的。他不由得內心百感交集,一時無言以對。良久,才拍拍馮長壽的肩膀,說:
       “對不起,我錯怪你了!你走吧,一路順風!”
 
       回到辦公室,呂國強想起剛才孫石頭向自己說過“肯定不是”馮長壽,便問孫石頭:
       “剛才你怎麼能肯定不是馮長壽呢?”
       “我是從他的腳印看出來的。如果你會看,人的腳印就像指紋一樣,每個人都是不同的!”孫石頭回答。
       “哦,這我倒是從來沒有聽說過的。你跟我說說,我有興趣學習學習。”呂國強說。
       於是孫石頭開始詳細地向呂國強講解分析腳印的知識:
       “分析腳印有兩個最基本的前提條件:第一,人在自然步行時,每一步的步態特徵是基本相同的;第二,腳印可以被分解成反映步態特徵的多個要素。這樣,我們就可以通過測量腳印的各個要素來分析出每個人的步態特徵。
       “什麼是腳印的要素呢?例如,中軸線―鞋前後兩端最突出處的連線,光腳時就是腳後跟最突出處到食趾尖的連線;軸長―中軸線的長度;著地點―行走時鞋(腳)跟最先接觸地面的點;離地點―行走時鞋(腳)尖最後離地的點;掌寬―鞋(腳)在與中軸線垂直方向最寬處的寬度;偏角―中軸線與前進方向之間的夾角…;還有反映腳印和腳印之間相對位置的要素,例如:步長―同一只腳相鄰兩個腳印腳尖之間的距離;足距―相鄰的左右腳印掌寬線中點垂直於前進方向的距離;…。”
       呂國強邊聽邊點頭,插話問:
       “這些要素有什麼用呢?”
       孫石頭繼續解釋:
       “中軸線的長度也就是鞋的長度,可以計算出身高;步長結合身高可以反映出行走的速度;偏角反映行走時腳內、外八字的程度,大多數人的偏角在0°至25°之間,超出這一範圍,就會給人內、外八字的感覺;足距反映行走時身體重心左右移動的幅度;如果行走在鬆軟的地面上,腳印的深度結合掌寬和軸長可以計算出體重;體重結合身高可以反映身材的胖瘦;…
       “每一要素都可以劃分成幾十個等級,所有要素可以組成的不同組合總數遠遠大於全世界人口的總數,所以說人的腳印就像指紋,每個人都是不相同的。




      “如果能熟練地運用,看到一串腳印的要素,就仿佛看見留下腳印的人在行走!即使同一個人穿不同的鞋行走,也能看出這是同一個人!這也就是為什麼我看到馮長壽的腳印後,能肯定小偷不是他的原因。因為馮長壽的腳印要素和小偷留下的完全不同。最明顯的是:馮長壽是內八字,小偷不是。”
       “經你這麼一說,我算是有點明白了!真是學無止境啊!這麼高深的理論,我可是從來沒聽說過。你是從那裏學來的?”呂國強說。
       “嗨,什麼高深的理論,全是我自己瞎琢磨出來的!”孫石頭回答。
       “可是,小偷不是馮長壽,會是誰呢?”呂國強問。
       “你看著,很快我就會用腳印將他抓出來!”孫石頭很有信心地表示,接著又說:
       “呂書記,我看趁熱打鐵,你再把總務科的人一個個叫來,我如法炮製,看看能不能將偷東西的人找出來。”
       “你為什麼懷疑總務科的人呢?”呂國強問。
       “因為小偷是用鑰匙開門進入食堂的,而總務科有食堂的備用鑰匙。如果偷東西的人不在總務科,事情就麻煩多了!”孫石頭回答。
 
       總務科連科長一共五個人,呂國強按照孫石頭的要求將總務科的人一個一個叫來問話。每一個人進來,呂國強問話,孫石頭就研究門口的腳印,有時還用尺量量。不到半小時,問話結束。孫石頭馬上告訴呂國強,偷東西的人是總務科科員張世傑:
       “你看,張世傑腳印的軸長、步長、左右腳的偏角和足距都和食堂小偷留下的腳印基本吻合,所以,雖然穿的不是同一雙鞋,我照樣可以肯定偷東西的人就是他!”
       由於孫石頭剛向呂國強講解過分析腳印的知識,所以孫石頭就用術語來說明自己作出判斷的根據。呂國強和孫石頭馬上去總務科叫上張世傑一起去到他的宿舍,果然從他的床下搜出一雙新鞋,鞋底的花紋跟食堂小偷留下的腳印完全吻合。這雙鞋是張世傑為了不讓別人懷疑,特意去買來作案用的。
       張世傑的臉突然變得煞白,膝蓋一軟跪在了地上,聲淚俱下地向呂國強磕頭求饒:
       “呂書記,我家裏來信說,我娘病在床上,孩子也快餓死了,我不得已才幹這偷雞摸狗的蠢事!你讓我先把東西拿回家去救命,我回來組織怎麼處理都行。你行行好,救救我們全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