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石頭到了北京,馬上感覺北京的政治氣氛跟楊江完全不同。在楊江,很少人會關心最近全國各大報紙上發表些什麼文章。可是在北京,人們到處都在談論,近期很多重要文章都是在其他報紙上先發表了,再由人民日報轉載。不像以前,重要文章都是先由“兩報一刊”(人民日報、解放軍報和紅旗雜誌)同時發表,再由其他報紙轉載。好像人民日報不再是黨中央的喉舌,肯定是出了什麼問題!
       北京可以說是中國國內政治氣氛最濃厚的城市,北京市民關心政治的程度遠非其他城市可比。在北京和中央高層搭得上關係的人比比皆是,有人說北京可以說是“部長一屋子,廳長一院子,處長滿街都是”,足見一斑。因此,每當中央高層人事變動前夕,北京都會小道消息滿天飛。在北京以外的地方,規定只能傳達到縣團級的中央文件,在北京,普通機關幹部和大學生都可以聽到傳達。很多北京市民因得到的政治待遇在全國首屈一指而感到自豪。
       考察完故宮博物院最新進口的紅外防盜設備,孫石頭在北京同行們的建議下,去北京大學看毛主席親自表揚,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向全國廣播的“全國第一張馬列主義的大字報”。
       到了北大,只見往日幽靜美麗的未名湖畔,已經不見莘莘學子讀書的身影,中國最高學府的學術氣氛已經蕩然無存!校園裏到處人頭湧湧,擁擠程度堪與集市和廟會相比,誰也無法分清哪些是北大的學生,哪些是外來者;道路兩旁隨處可見臨時搭建起來的大字報欄,上面貼滿了大字報;有的大字報欄前還可見到三四個人一組的學生:一人提著漿糊桶,一人用掃帚往欄上刷漿糊,餘下的人跟在後面一張一張往厚厚的舊大字報上貼自己的大字報;不少人擠在欄前,搶先閱讀那墨蹟未乾的大字報;有幾個地方同時在集會,臺上發言的人個個情緒激昂,言必稱保衛毛主席,非常有煽動性;他們不時還帶領台下的聽眾喊口號,聲嘶力竭的口號聲通過大喇叭震撼著現場每一個人的神經;有的臺上還有對立的雙方搶奪話筒,互相譴責對方,氣氛充滿火藥味…。在那樣的環境中,孫石頭像在場的其他人一樣,一種當今之天下舍我其誰的豪邁情懷油然而生!他忽然感到國家可能真的出了什麼問題,需要自己去關心,去出力,去奉獻,去鬥爭…
 
       孫石頭從北京回到博物館,剛進房間還沒放下行李,呂國強派來叫他的人就跟著進來了。儘管呂國強從感情上完全不相信孫石頭是潛伏特務,可是,惲勤的話還是影響了他。特別是從孫石頭大櫥裏搜出來的那個鋁箱,已經證明是從工地挖出來的。鋁箱怎麼會在孫石頭的大櫥裏?裏面原來裝的是什麼?這不能不引起呂國強的懷疑。呂國強決定要在惲勤之前先聽聽孫石頭的解釋。
       “你知道我為什麼這麼急著叫你來嗎?”呂國強看見孫石頭走進辦公室劈頭就問。
       “呂書記,是不是我不在的這幾天館裏發生了什麼事?”孫石頭以問代答。
       “不是!告訴你吧,你去北京那幾天,公安局惲局長要求到你的房間和辦公室看看,我同意了。你有什麼意見可以提。”呂國強是軍人出身的書記,既有軍人的率直,又有多年從事政治工作養成的狡黠。他不說“搜查”,而說“看看”,並且根本不說 “看”了哪里,看見了什麼,更絕口不提鋁箱。他是要看看孫石頭自己說不說。
       孫石頭聽了呂國強的話,立刻意識到他們一定趁自己不在打開過自己鎖著的大櫥,看到了鋁箱!對此他胸有成竹,立刻主動滔滔不絕地說了一大通:




       “呂書記,建工局錢總工不明不白地死在工地辦公室,不要說惲局長有疑問,我這個小小的保衛科長也有疑問。惲局長想要到我們博物館什麼地方看看都很正常,我沒意見。我知道你今天叫我來一定是想問我房間大櫥裏那個鋁箱,其實,那正是我的一塊心病!很多次我想告訴你又不知道如何開口,今天你問起,我正好可以跟你講清楚。
       “就在錢總工死去的那一天晚上,當時大約十點多,天正下著大雨,錢總工拎著那個鋁箱跑來找我。他說,剛才他在工地巡查的時候,發現了那個箱子,他擔心有賊進來過,所以特意來告訴我,讓我檢查是不是丟失了什麼東西。他順便把箱子拿過來,讓我看看是不是我們的。我看過後,告訴他不是博物館的。我還問他,工地有沒有丟東西,他說沒有。我說既然沒有丟東西,現在又正下著大雨,就是有小偷來,什麼痕跡都沖沒了,還是等明天雨停了再去查看吧。他沒再說什麼,只是把鋁箱留在我這裏,就回工地辦公室去了。當晚的情況就是這樣。”
       “那你為什麼當時不說呢?”呂國強問。
       孫石頭解釋:
       “第二天,因為死了人,就把鋁箱的事忘了!後來想起來,因為錢總工已經死了,死無對證,怕講不清楚,不知怎麼開口。時間隔得越久,就覺得越難開口,所以拖到今天。今天你問起,我總算可以講清楚這件事,整個人覺得一下子輕鬆了好多。”
       聽完孫石頭的解釋,呂國強也覺得自己放下了一塊心頭大石。孫石頭走後,呂國強立刻拿起電話,打給惲勤,告訴他:孫石頭剛從北京回來,自己第一時間盤問過他。並將問話的過程和孫石頭的解釋告訴他,問他是不是還需要再親自問一問孫石頭。
       惲勤本來以為可以打孫石頭一個措手不及,現在呂國強搶在自己前面問話,孫石頭反客為主的解釋,說明孫石頭在將鋁箱留下時已經想好了後著,自己再問話已經沒有意義。孫石頭的解釋當然不可能改變惲勤對他身份的看法,可是,那個從工地挖出來的鋁箱也不再是惲勤揭發孫石頭真實身份的突破口。
 
       不久,楊江慢慢地變得也像孫石頭在北京大學看到的那樣:單位裏搭起大字報欄;外單位來串聯和看大字報的人川流不息;每個單位都在開批鬥會;走到哪里也避不開刺耳的高音喇叭聲…。
       
818日毛主席在天安門城樓上接見紅衛兵代表之後,滿街都是戴著紅袖章的學生。這些涉世未深的年輕人,被偉大領袖賦予了淩駕於法律之上的至高權力:他們到處“造反”,隨意抄家,天天將單位原來的領導捉去開批鬥會…,還以為這就是“革命”!是和孫中山推翻滿清建立民國,共產黨推翻國民黨建立新中國一樣偉大的革命!




       隨著文化大革命的深入,楊江市的群眾組織分成了兩派:一派保市長反書記,另一派保書記反市長。兩派勢同水火,互不相讓。經過幾個月的串聯,兩派都組成了全市性的組織:反書記的一派成立了“楊江市狂飆造反總隊”;反市長的一派成立了“楊江市金猴聯合司令部”。 孫石頭在眾多徒弟的擁戴下,成為了“金猴”的副總指揮。
       楊江日報是楊江市最大的輿論陣地,當時正被狂飆派控制,這對金猴派非常不利。在楊江日報金猴派成員的要求下,“金猴”決定要將楊江日報的權奪過來。孫石頭主持討論行動方案的會議。他首先要求楊江日報的人談談他們的行動方案。楊江日報的人要求司令部給他們一百來人,將報社包圍,再帶十幾個人上樓,逼對方交權。孫石頭聽完後問:
       “第一,你要對方交權,具體一點,你要他們把什麼東西交給你?第二,萬一對方不肯就範你準備怎麼辦?”
       這一問,把楊江日報的人問傻眼了,孫石頭問的問題他們根本沒想過!孫石頭見狀接著說:
       “你帶人上去,你人多,他們暫時被你趕走了;下次他們人多又把你趕走,這始終不是長久之計。另外,你把他們趕走後,怎麼保證報紙的出版,有沒有考慮過?”
       又是一片沉默…
       “我看你們什麼準備也沒有!現在我要求你們回報社去瞭解一下,在後勤、財務、編輯、印刷和發行五個部門,我們金猴方面有多少人,中立的有多少人。一旦我們將權奪過來,我們可以控制的人員能不能保證報紙的出版和發行?如果不能保證報紙出版,奪權只會影響我們“金猴”的形象,還不如不奪權!如果你們能保證報紙的出版,其他方面的準備工作由我來負責。”
       楊江日報的人聽完孫石頭的話,覺得原來籠統而模糊的任務變得具體而明確了,大家交換了一下意見,立刻分頭去行動。
       孫石頭瞭解到楊江日報狂飆派的頭叫宋宏臣,他的前女友于月蓮是金猴派的人,他們就是因為文化大革命中觀點不同而分手的。孫石頭找到于月蓮,從談話中聽出宋宏臣跟她發生過肉體關係。孫石頭知道這種事大多是男方主動,女方即使願意也會半推半就,而不會毫無抗拒地讓男方成事。於是,他做于月蓮的工作,讓她出頭告宋宏臣強姦。其實,于月蓮自己也搞不清楚宋宏臣在自己不是百分之百情願的情況下跟自己發生肉體關係算不算強姦,只是出於派性,她同意出頭。
       孫石頭再通過公安系統金猴派的人,要求他們立刻拘捕宋宏臣。他預計,宋宏臣犯的是刑事罪,而且,男女之間的事情只有他們兩人自己知道,旁人能說什麼呢?所以,狂飆派不好為他出頭。宋宏臣自己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兩天以後,楊江日報狂飆派的頭宋宏臣被公安拘留,罪名是借戀愛之名強姦少女;楊江日報狂飆派在毫無準備下主帥被擒,俗話說:蛇無頭不行。趁狂飆派還沒反應過來,金猴派馬上乘虛而入,將權奪過來:先把狂飆派解放重用的原報社書記抓去辦學習班,讓金猴派保的原報社社長頂替他的位置;再把各部門狂飆派的負責人換成金猴派的人。就這樣孫石頭用釜底抽薪之計順順利利地把楊江日報奪到金猴派手中。孫石頭因此威信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