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寒氣漸濃。

班房窗戶敞開,讓陽光明媚灑在一顆顆烏黑頭頂上,溫暖又愜意。

一片枯葉落在操場上,悄無聲息地預示嚴寒即將到來。

學校的輿論焦點從張靜宜變為各種瑣事,例如聖誕假前的才藝表演、即將出爐的期中考成績,甚至瑣碎如某女老師再一次穿黑絲襪上班。

自從李琴說了那一番話後,陳凱婷當天便心不在焉,魂魄被吹散了,然後在心底裡重新拼湊,合成各種各樣和朱碩謙相處時的情景。





少年的笑容根深蒂固地烙印於腦海深處,陳凱婷無法揮去他的存在。

她在最後一節課時忽地抬頭,視線不經意落在走廊上,回想起朱碩謙不時過來探訪她的模樣。

還有他身上那股柑橘香。

中文老師看見陳凱婷靈魂飄向數千萬里外,微微一皺眉,讓她站起來朗讀書本的內容。

她立起身子,慵懶地靠在窗戶邊,刻意拖長語氣:





「老舍說:一個人愛甚麼,就死在甚麼上。」

聲音落下,她目光隨即一頓,像是被點了穴般,僵硬地坐回位置上。

愛情一字對不過十七歲的少女而言過於沉重,印象中只認為那是比喜歡更勝一籌的感覺。

那四捨五入,即是自己喜歡甚麼,便會死在甚麼上嗎?

陳凱婷虎軀一震,汗毛直豎,腦海再一次劃過朱碩謙的身影。





周遭一切有意無意地讓她聯想到溫柔敦厚的少年,鼓勵她儘快邁出腳步,全速奔向少年。

這種不受控的情緒讓陳凱婷極其矛盾。上一秒她還在因朱碩謙的笑容而嘴角上揚,下一秒卻因朱碩謙這陣子不主動找她而抿唇,酸溜溜的。

心靈從此不再安寧。

說時遲,那時快,清脆尖銳的下課鐘聲叮鈴鈴地響起。

老師懶得加班,匆匆結束說教。

同學們一窩蜂衝出班房。

剩下張靜宜和陳凱婷各懷心事,魂不守舍地緩緩收拾課本。

兩人並肩走出班房,經過壁報板時忽然停了下。





「牙宜,你玩唔玩才藝表演?」陳凱婷抬頭凝視五彩斑斕的海報,微仰的頭勾勒出鋒利下顎線。

她們中六的時候再也沒機會上台表演了。

張靜宜沿對方視線看過去,發現海報下赫然寫著鍾文傑和劉泳淇的名字。

她心裡沉了些許,想起鍾文傑當初和自己約定要一起參加表演。

現在果然化為烏有。

可她這次比想像中平靜,鍾文傑好像再也沒以往那麼重要了。

隨著時間流逝,那躁動不安的心也慢慢平息。老實說她也幾乎忘了這個約定。





「你係咪想一齊玩?」張靜宜不輕不重地開玩笑,肩膀撞了撞陳凱婷。

她現在的生活可不是只有鍾文傑一個人呢。

「你係咪想我上台表演打架?」陳凱婷噗嗤一笑,沒好氣地調侃道:「然後你喺隔籬拉小提琴伴奏?」

張靜宜聳聳肩,一副有何不可的表情從口袋掏出原子筆。

海報片刻多了倆筆畫工整的名字,還賭氣地寫在鍾文傑那組上面。

陳凱婷倆瞳孔瞪得渾圓,正打算認真討論表演內容時,視野角落掠過熟悉的身影。

她收斂起從容的神情,立刻往門口外探頭,發現朱碩謙湊巧在樓梯往下走。

「啊…」陳凱婷滿心都是追過去的念頭,可又不想拋下張靜宜獨自一人。





這種不上不下的心情難受極了,各種情緒混在一起把思緒打了個死結。

張靜宜餘光瞟到旁邊的人,於是跟着伸長脖子,瞥見同樣的情景。

陳凱婷圓圓的雙眼閃著渴望,雙唇欲言又止,猶如渴望得到玩具的小孩般緊張。

像極了當初喜歡鍾文傑的自己。

「你去搵佢啦。」張靜宜輕聲說道,手一推,便把陳凱婷趕出班房。

人應該牢牢把握每一段美好的緣份。

話音剛落,陳凱婷便腳下生風地直奔樓梯方向。





她跑到梯級旁,彎月不知道何時已露面,像吊鐘掛在天邊,倒數她追上少年的時間。

急促腳步「噔噔」地往下蹦,她感覺自己是朝著光奔跑的追光者。

步伐快得幾乎飛上了天,轉了好幾個樓梯角才瞥見少年的後腦勺。

大腦瞬間化成一片空白,一股寒風忽地呼嘯而過,卻掠不去陳凱婷血液的溫熱。

所有心思懸在一點上,以蓄勢待發的狀態等待少年查收。

前方的人茫然回頭,眼眸碰見少女那刻便盛滿星辰,眉頭上揚。

她怎麼會在這裡?

「朱碩謙──啊!」正跑向少年之時,腳下的梯級突然落空,整個身子往對方那邊掉下去。

他驚喜的表情瞬間變得驚慌失措,伸出手嘗試接下從天而降的人兒。

陳凱婷嚇得閉上眼,嘴巴緊緊合成一線,內心悲嘆要在對方面前出醜。

可下一秒卻跌進一個懷抱,柑橘香頃刻撲面而來。

陳凱婷最終埋首於朱碩謙胸口的位置,倆人結結實實地撞了個滿懷。

朱碩謙被撞得頭昏腦脹,他偏過頭打量陳凱婷,眼波流轉。

「對唔住。」陳凱婷手忙腳亂地支起身子,雙目慌亂游離,她垂頭拍拍校裙:「我啱啱見到你,諗住同你放學,但跑得太快…」

「唔緊要啦。」朱碩謙忽略掉發痛的後背,眼眸往上揚:「你嚟咗就我已經好滿足。」

陳凱婷剎那怔怔地看著朱碩謙,一時間消化不了對方的說話。

剛才上課的話浮現在腦海中,可此時卻變了味。

以陳凱婷的角度去看,更應該是:

一個人喜歡甚麼,就跌在甚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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