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喜歡一個人,彷彿不停地貶低自己,就無從證明這份情感的珍貴。把自己反覆摺疊,終至渺小,只求能嵌進對方生活的可憐兮兮的模樣。」──吳曉樂,《可是我偏偏不喜歡》

二月十四日,情人節。

這天,世界被染成粉紅色,醞釀已久的曖昧一發不可收拾,目光中滿溢溫柔。

在象牙月光的映照下,陳凱婷獨自走在前面,穿梭於茫茫人海中。

她踩著這條令人窒息的街道,突然想起朱碩謙。



不知道他現在在做甚麼呢?他昨天還在勸我上他家呢。

心底微微希望對方此時同樣想著自己。

陳凱婷穿了一條寬鬆的深色連衣裙,方便貼上特長夜用衛生巾承載手術後的殘血。

她偶爾抬頭,任由燈火通明墮下眸底深淵,落寞的身影幾乎消逝於人群中。

對哦,該與他坦白了。



她低頭掏出電話,幽幽的光襯得臉龐蒼白得要命,指尖在螢幕上不知道劃著甚麼。

張靜宜的視線在陳凱婷和陳曉智之間徘徊,身邊少年失去以往的慵懶散漫,沉重腳步盡訴複雜情緒。

她瞥見陳曉智的眸光黯淡,不禁好奇起對方正在想甚麼。

他似乎沒想像中那麼料事如神,猜到了妹妹會和人走到一起,卻猜不到事情會發展至如斯田地。

​再淡漠的人亦難逃那一抹憂愁。



於是,在這黑夜墜落人間之時,張靜宜悄悄牽起陳曉智的手。

透過指尖,一點一點傳達溫暖。

陳曉智眨了眨眼,顛動的睫毛打散適才的惆悵。

陳凱婷沒有等待朱碩謙的回覆,回過頭對他們淒然一笑:「我想返屋企啦。」

張靜宜迅速放開手,衝陳凱婷點點頭。

陳曉智頜首,雙手抄在兜裡。

​我們一起走回去吧。

這一年的農曆新年假感覺格外短,陳凱婷之後再請了數天假期,一下子用光了整個學年的缺席率。



她幾乎因為出席率不足而需要留班。

班主任緊張得不但打了電話去陳凱婷家中,更語重心長地勸說張靜宜鼓勵朋友儘快回校。

張靜宜愛莫能助,怎麼能強逼對方下一秒便放下一切,重整心緒呢?

何況比起催促陳凱婷走出來,她和陳曉智還有更纏人的麻煩要處理。

陳凱婷流產的事不知道為甚麼傳了出來。起初像點點星火般一句起兩句止,可隨著陳凱婷一直缺席,便燎起眾人議論紛紛。

雖說中學沒秘密,可他們三人都從來沒在外人面前提及過。

是朱碩謙。



陳凱婷最害怕的事情偏偏發生了,她起初還說自己不想被用作炫耀,結果呢?

這段時間不斷有人過來問他們事情的真相,而張靜宜一概視若無睹,心底卻是愈發不甘。

太過份了,真的過份得令人髮指。

為甚麼朱碩謙這種渣滓不能去死呢?

張靜宜再也看不過眼,險些急得衝向中六生的班房討個說法。

陳曉智反倒按著她,打算在陳凱婷回來前冷處理這件事。

一來他們承認了便等於再一次傷害陳凱婷,二來這樣只會讓事情膨脹得更厲害,殺傷力更強。

張靜宜還是咬著牙忍了下來。



最後朱碩謙自己找上門,發瘋般尋找陳凱婷。

原來陳凱婷已經數天沒有搭理他了。

最過份的是,他一進來竟然指著張靜宜破口大罵:「係咪你叫佢落㗎?點解冇問過我?我有份㗎喎!」

人一旦失去理智便會語無倫次,張靜宜並不能理解為甚麼他會這麼着緊陳凱婷流產的事。

班上三十多人吃驚的目光紛紛轉過來,瞬間鴉雀無聲。

她怒不可遏,血管片刻沸騰得突突跳:「你會唔會太離譜呀?」

少女掛不住平靜的神態,眉毛緊緊擰在一起,滿目慍怒。



他怎麼能這樣在全部人面前承認這件事啊?他怎麼能這樣大言不慚將自己說成一個受害者?

一個人怎麼能無恥到這個地步呢?

陳曉智那時還坐在旁邊,銳利的目光幾乎能撕碎面前的人。

拳頭捏得發白。

接著朱碩謙推開張靜宜,歇斯底里地衝陳曉智低吼:「我問你,係咪有份叫人落呀?」

班房好像被注入濃濃煤氣,徘徊在爆炸的邊緣。

陳曉智直勾勾盯著朱碩謙,拳頭一下子往對方的臉砸。

「你有病就去睇醫生。」他從牙縫擠出這句話。

出生於跆拳道世家的陳曉智自然輕易壓制朱碩謙,對方毫無還手之力地被錘到地上。

班上的人都嚇呆了,他們從未見過陳曉智發怒的樣子,更沒見過他出手打人。

那一拳像是衝破了底線,陳曉智不斷毆著身下的朱碩謙,從容自若的神情不復存在。

接下來每一拳都透著陳曉智無言的憤怒和厭惡,他狠狠地揍下去,沒有保留力氣。

正當所有人都聚焦在他們身上時,熟悉的身影走到門旁,冷眼旁觀這一切。

「收手先。」

陳凱婷眼神純粹且堅定,對面前的情景有點不耐煩。

少女直直地立在門口旁,眼神深沉得像一潭死水。

要是說陳凱婷以往是玩世不恭的輕佻,那現在她渾身透著沉穩的氣勢,讓人不寒而慄。

朱碩謙好像見到救世主般屁滾尿流地跑到陳凱婷面前,聲線無比卑微:「對唔住…對唔住。」

她一言不發地垂眼睥睨朱碩謙,突然想起數個月前老舍的話── 一個人愛甚麼,就死在甚麼上。

原來心如死灰的感覺是這樣平靜。

「你唔需要同我道歉。」她不屑一嗤,揮開朱碩謙的手:「你要道歉嗰個人已經死咗。」

這裡所指的不但包括小租客,更包括平安夜那位無知少女。

「你會原諒我㗎可?」朱碩謙乞求的目光刺得她發痛,口中卻吐出讓她反胃的說話:「你仲愛我㗎可?」

朱碩謙慌了,面前這人再也不是以往那任他擺佈的少女。

而是那名讓人聞風喪膽的大惡霸。

他完蛋了。

「你講完未?」陳凱婷忽然捏著朱碩謙的衣領。

愛你?不了。

她側目掃了張靜宜一眼,發現對方正默默地揉著手臂,一臉委屈的樣子。

朱碩謙正斷斷續續地求饒,希望對方能夠放他一馬。

陳凱婷想了想,視線對上面前這個曾經讓自己心動不已的少年。

記憶瞬間如潮水般席捲心尖,猶如在嘲笑她以往的愚昧無知。

可她變了。

她要親手為這鬧劇畫上句號。

「分手啦,我哋從此以後再無瓜葛。」

陳凱婷毫不留情地把朱碩謙摔到地上。

那顆為愛而勃然跳動的心臟同時被摔得粉碎。

……

本身呢章就咁完,但仲係有啲唔夠喉,所以嚟個報復版:

「你哋係咪太耐無見我所以反應遲鈍?」陳凱婷別開臉凝視一眾小跟班:「仲唔過嚟?」

小跟班們隨即直起身子,發出震耳欲聾的叫喚,在朱碩謙身邊圍成一個圈朝他拳打腳踢。

不知道是誰靈機一觸,一腳不偏不倚地踢向朱碩謙的屁股中間。

班房外春風明媚,鳥聲四起,深深淺淺的花苞盛放溫柔。

朱碩謙的花苞也綻開了。

班房內殺氣騰騰,罵聲此起彼伏,偶爾傳來一兩聲比殺豬更淒厲的慘叫。

張靜宜看得恍神,屁股下意識一縮,腦袋一時未能反應過來。

「不如你起身先啦。」李琴大概是看到張靜宜呆滯的模樣,伸手把她扶起來。

張靜宜拍了拍裙子,神色茫然:「點解你咁冷靜嘅?」

李琴聳肩,毫不在意地把頭髮撥向耳旁:「好常見啫。」

她目光落在喊打喊殺的陳凱婷身上,嘴角一勾。

「明槍易擋,仆街難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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