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空氣裡瀰漫的塵埃和教科書一併被撕破。

紙屑肆意飛揚,風夾雜著這些歲月的碎片捲進走廊。

到處充滿了大吼大叫,如天轟地動的大雷雨般一下子洗刷去悶熱,班房裡所有人都在盡情發洩三年來所積累的壓力。

那些年輕的面容洋溢笑意,眼角卻不知不覺間閃過一絲熱淚盈眶的衝動。

像極了一群終於掙脫開束縛的野獸。



張靜宜和李琴等人站在黑板前,仔細打量這個充斥著回憶的空間,一言難盡的情緒瞬間飄上嘴角,化成淺笑。

班房的窗簾被吹動,在角落的位置投下模糊光影,張靜宜恍惚間有種一切如故的錯覺。

班房後方是一面壁報板,本是一面白的板塊被釘上歪七扭八的顏色紙,為趕工而畫的設計像是證明青春曾經存在,然後匆忙逝去的的證據。

時間真的過得很快,她們好像一起經歷了數個春夏秋冬,渡過了一生中最為轟轟烈烈的時期。

依依不捨是真的,可欣慰也是真的。



她們就這樣在時間流淌中終於走到分岔路,說過一聲「前程似錦」後便要各自走上漫長的旅途。

李琴和陳凱婷都知道了張靜宜和陳曉智之間的事,於是刻意避開一切牽扯到他的話題。

「你肯定真係唔要而家執書?一陣出面個垃圾桶滿咗嘅話,你就要搬落停車場揼。」李琴曲臂撞了張靜宜一下。

「唔執住啦。」少女身子向電腦桌前傾,一臉無奈地盯著前方的群魔亂舞。

誰會願意穿過那群瘋子呢?僅僅是走到自己的位置就得花掉大半力氣,更不用說她肯定會在半路被淹沒在這修羅場中。



「硬頸。」李琴聳肩,不忘數落旁邊的人。

張靜宜撇撇嘴裝著無辜,繼續倚在一旁看熱鬧。

心裡有一道說不清道不明的忐忑,可她不斷安慰自己一切到目前為止都很好。

對,當然好了。因為他仍未出現。

她知道遲早都要和陳曉智見面,可內心當然希望能無限推遲那一刻的到來。

「你哋知唔知道又有師妹同陳曉智表白?」劉泳淇小跑進班房,刻意無視掉陳凱婷和李琴叫她閉嘴的眼色。

張靜宜不想聽,可那句話總固執地鑽進耳膜。

思緒被這句話擾亂,她眨眨眼,神色自若:「我都係去執嘢先。」



一片喧鬧中,她身後傳來陳凱婷嫌棄劉泳淇的聲音:「亂講嘢!」

「咩喎…長痛不如短痛吖嘛…」

心頭一顛,張靜宜推開人海的手頓了下。

難道陳曉智接受了對方嗎?

那她豈不是成了一個陪跑的笑話?

羞憤與莫名其妙的背叛感席捲而來,她忍著一肚子氣走到桌子前,視線落在左邊的位置。

有種衝動,想一把火燒了那負心漢的座位。



正當她低頭收拾書本時,不知道是誰忽然開口高呼。

「大學生嚟啦喂!」

張靜宜下意識抬起頭,和門口少年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陳曉智修短了頭髮,整個人散發著一股幹練的帥氣,更保留著一貫的乾淨明亮。

難怪今天會有師妹按捺不住向他表白。

張靜宜趕緊轉移視線,滿腔酸溜溜地彎下腰繼續整理抽屜。

由於大家都毫無顧忌地打鬧,班房裡的桌子紛紛推向邊緣,走道收窄成一條條狹巷通往出口。

少女捧著一疊書,故意避開愈走愈近的少年,縮著肩膀在壁報和桌子之間艱難地行走。



某個男生突然被推向這邊,像骨牌般連帶著張靜宜一起撞向牆壁。

她嚇得閉上眼,正想着要撞個腦震盪時,陳曉智衝了過來。

他當下條件反射伸出手墊在她腦袋後面。

張靜宜後腦勺不偏不倚地落進一個溫暖的手掌。

她驀地睜開眼,微微仰面對上少年的目光,一臉驚愕。

大概是留意到他們之間曖昧不清的距離,其餘二十多人心照不宣地起哄調侃。

以前張靜宜在這種情況下也許還會有半點沾沾自喜,可現在她內心焦躁得很,傷疤像是被撕開般再灑上細鹽,無比刺痛。



既然接受了別人的告白就不要來找她啊。

也許讓她撞得頭破血流後的痛楚,總比此刻面對陳曉智時的感覺更好受。

張靜宜立即迴避對方的視線。

她喉嚨一緊,整理好情緒,聲線生硬:「你有女朋友,唔好靠得咁近。」

那並不是一個明智的開場白,明眼人一看都能感覺到語氣間無數的醋意。

「吓?」陳曉智歪過頭,一臉不解:「我冇接受過任何人啊。」

話音剛落,她心跳便漏了一拍。

所有憤怒瞬間煙消雲散,可仍舊憋了千言萬語凝滯在胸膛。

她抬眼,凝視陳曉智清澈見底的眼眸。

內心再次慌亂無措,一時無言。

少年張了張口,最終在她固執的沉默下收回手。

張靜宜理了理頭髮,表情恢復以往的冷漠,嘴巴毫無弧度。

恢復到她還沒認識陳曉智時的模樣,彷彿甚麼都沒有發生過。

少年被她冷淡的反應嚇得愣了愣,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千年殺!!!!」也不知道鍾文傑是有心還是無意,他忽然出現於陳曉智背後怪叫一聲。

然後雙手合攏在一起伸出四隻手指,用力往他的屁股縫中一戳,攻破了防線。

這一下倒是為張靜宜解了圍。

少女借機踏出走廊,陳曉智過了幾秒才跑出班門,張開口。

「我下個星期就要過去啦,你會唔會送我?」

張靜宜腳步一頓,也沒有回頭,旋即消失在走廊盡頭。

隔壁班的人這時跑出走廊,朝欄杆撕開試卷。

張靜宜和陳曉智之間下一秒便被重重紙屑隔開,看不清距離。

某一張紙碎在她眼前輕飄飄地飛舞,最終落在胸膛前的書本上。

要去嗎?要出現嗎?要親自送他離開嗎?

張靜宜起初不斷問著自己。

後來她還是不爭氣地出現在人來人往的機場中,和陳凱婷等人並肩站在一起,眼睜睜地看著陳曉智和不同人拍肩道別。

少年隨身的行李不多,寄艙後只剩下一個背包孤伶伶地掛在寬闊的肩上,有種兩袖清風的瀟灑感。

蔣玲玲站在一旁慈祥地笑著,而陳國強還是沒有出現。

​他還是那麼隨和從容,笑得雲淡風輕,彷彿走進出境大堂後過一陣子便會回來。

想像中煽情的畫面都濃縮成一句起兩句止的噓寒問暖,大概是貫徹著陳曉智一向不願示弱的性子,大家都強忍著不捨和他開起玩笑。

「你去到外國記得唔好唔記得我哋呀!」鍾文傑口吻油膩得讓人反胃。他抱著陳曉智,眼神可憐巴巴地盯著少年。

陳曉智勾唇一笑,沒有接過話,眼睛飄到張靜宜身上。

好像在等她開口說話。

可少女卻賭氣地扭過頭,還是一聲不吭,偏不如他意。

走吧走吧,只要你走了也許我就可以重新開始了。

她暗自祈禱著,視線盯著落地窗,停機坪上飛機來來往往,似乎不會為誰而留下來。

就和他一樣,只會向前走。

「我走啦。」

陳曉智轉身離開前往張靜宜看了一眼,打量她的目光帶著其他意味。

張靜宜閉上眼,緊皺的眉頭間含著迷茫。

她沒有陳曉智那麼淡定坦蕩,拿得起放得低。也許比起藕斷絲連的折磨,做相忘於江湖的陌生人比較適合。

只是……

少女猛地睜開眼,往少年的背影奔過去。

這個時候已經沒有辦法藏了。

大概是聽到張靜宜急促的腳步聲,陳曉智帶著期盼回過頭。

懷抱中瞬間多了個小小的人兒。

她眼淚好像不受控般源源不斷地滾下來,心裡的不捨伴隨著這段時間的思念傾盆而出。

她吸了吸鼻子:「我冇辦法由衷咁祝福你出到去事事順利…」

「嗯。」

「但係你過到去唔準唔記得我。」

說真的,她此時此刻已經別無他求了。

只要他偶爾會想起她,便足矣。

陳曉智濕潤的目光停留在少女的眼眸上,緩緩點頭。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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