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被不明物體偷襲打飛的蒼墨琴,後背猛然撞擊一棵莖幹有兩人合抱粗的杉樹,撞得高聳杉樹一陣顫顫顫。他悶哼一聲,從七公尺高度落下,壓得一簇巨漢版本的大野竽叢,如花朵般綻放散開。接著他往旁一滾,單膝跪地,糟亂長草和葉附孢粒的鱗毛蕨,立刻圍攏,騷擾他臉頰搔得非常癢。鼻腔打轉的都是泥濘土壤混合沾雨枯葉的潮濕味──都怪自己一時鬆懈,以為敵人全都溜之大吉了而降低一些警惕,加上烏雲蓋頂、樹冠遮蔽即導致林內漆黑無光,才看不清有東西衝過來。不過,這東西根本沒有活物氣息。
  蒼墨琴抬頭一看,周遭半圓一公尺的視野往外,陣列隊伍交錯紛雜的杉木輪廓,越遠、黑越深,黑到彷彿你正在望向會勾起心中恐慌的未知無底深淵‧‧‧‧‧‧而那偷襲他的莫名玩意,毫不歇停地發著悉瀝瀝、悉瀝瀝,物體硬闖矮木叢和長葉亂草的刮擦聲──這樣下去不行,得先解決光線問題。
  他霍地起身,將內功的普通氣勁轉成「風象融空勁」,力量成為風的一份子,化形做出巨人規模的蒲扇風手掌,從他後方山下草原、「冥愁徑」亂葬崗處,不斷朝遠方延伸,到水平線盡頭約「司爾大港都」那兒,猛然往回一拉;皓月的朗朗清光,便像是萬馬奔騰的龐大援軍,眨眼間輾過烏雲統治下的黑暗領地「腸茴城」、複雜道路田野小徑、培地茅草原,飛逝刷至山坡上「獵巫棧道」。烏雲退散後,明月照下白銀光幕,經過樹冠群糟蹋性的一番剪裁,瀉落無數道窄粗不一的散漫光柱,映現出正在強渡一大團灌木叢、卡在其中龜速前進的偷襲者:一個全身破破爛爛的短袖灰樸布衣、褐腰帶、黑褲,看起來像是農民或者是作坊工人。這個樹蔭遮罩頭部的工人,其銅色皮膚呈現不正常的金屬光澤。活人會有金屬光澤嗎?會有的話,那肯定是下過油鍋,滾一滾,炸得金黃酥脆、人皮油亮油亮的,再起鍋上菜,然後這道油炸活人的行屍菜,還一路走到森林裡搞偷襲──
  待那人一腳踢出胖胖矮木叢,往前重重一踏,整個人走出來後。令蒼墨琴嚇抽一口涼氣,此人,此人竟削掉了半顆頭顱!!那左眉削至右下頷的半顆頭顱,沒有腦、沒有肉、沒有舌,只剩層皮牢牢黏著,以及一隻螢光青、筆點瞳的青眼,裝在上面。筆點瞳是蒼墨琴運足目力才得以見著‧‧‧‧‧‧
  【「慈渡眾生」地下化後,第一批作為原型的異屍軍隊,人形系列「銅軀亡兵」;不擅奔跑,攻擊速度快,尋常武器難傷,再生速度是六秒一隻手臂的量。普通人得穿上太陽能強化服才能擊殺,它唯一弱點也是控制中樞「擬態寄生蟲‧固定」,經常被設置成腳趾。「銅軀亡兵」本是搭配「環甲蜈蚓」,遁地到指定地點,破土後把銅軀亡兵吐出來,做奇襲用途。但因技術進步,故而淘汰。駐守據點的十位銅軀亡兵,日前撤離一批,僅留下一位殿後。】
  蒼墨琴猜測眼前的這個非人玩意,肯定又邪教拉出來的屎!沒辦法,既然遇上了,只好做一回清道夫──在剷除敗類邪教前,真不知還得幹多少回清道夫。看看能不能捕縛,帶去給師傅研究研究‧‧‧‧‧‧他為避免把銅軀亡兵砍得破破爛爛而失去研究價值,自降功力到五流程度,把長劍「殘酷現實」先掛在樹梢上;他回頭一看,發現樹梢太高了,懶得跳了,改釘在樹幹上。
  「樹兄啊,樹兄──委曲你借我釘一下寶劍嘍。改日定當撒尿回禮。」蒼墨琴對剛剛撞到的杉樹,持劍抱拳發表道歉聲明。鏘地一聲抽出長劍,釘上樹幹。轉身面對彷彿幹一天粗活、拖著疲累又沉重步伐的遲緩亡兵。當下他判定這個死人行動緩慢,好對付得很‧‧‧‧‧‧他沉喝一聲,渾身勃發吹吹長草、揚揚落葉的普通偏弱氣勁。蹬地暴衝,離地一尺筆直的飛劃過去──以媲美一匹悍馬的力道。對亡兵先來一記「顏面肘擊」!!
  噗一聲悶響,蒼墨琴發現「顏面肘擊」對亡兵沒啥用,它只是頭往後仰、身子沒倒,而手肘的感覺像是打在堅硬的石頭上。接著他的肚子連中數拳,痛得他彎下腰,同時腦海乍起一個念頭:「有這麼快!?」,然後眼前的泥濘地面,忽爾出現一雙古銅手臂抓住他腳踝。隨之一陣腦脹暈眩感、畫面倏變成以天空為背景的濃鬱樹冠群‧‧‧‧‧‧銅軀亡兵猛然拖倒蒼墨琴,開始把他當作米袋,狂暴亂砸!!砰砰砰砰砰砸大地土壤,砸杉樹結實的莖幹,砸向青苔覆面的巨大岩石,砸向矮胖灌木叢、砸到灌木叢扁掉,然後旋轉木馬迴呀──迴呀──迴呀──伴著蒼墨琴的哀嚎聲‧‧‧‧‧‧迴到不知第幾圈時,高高地甩拋出去──壓斷許多樹梢枝幹,「磅」完美落地!
  全身鈍鈍疼痛的蒼墨琴,捂著暈眩到彷彿被磚塊夾擊數十次的頭殼,搖搖晃晃地起身。走沒幾步驀然跪下,他手撐著地面連連嘔吐──五十公尺外的銅軀亡兵,彎腰駝背垂著雙手,踩著仍舊遲緩的步伐,直朝他緩緩迫來。
  真是夠了!!不管研不研究了,未知底細就自以為是的莽撞動手。我真是個白癡啊!以後全權交給師傅處理!現在,直接滅殺啦!蒼墨琴憤怒起身,內力恢復超級層次之後,倏忽出現在五十公尺外,掌底抨擊銅軀亡兵的頭,瞬間將它從頭到腳炸成漫天齍粉──接著隔空御劍,把「殘酷現實」收回劍鞘,趕往山巔。




※ ※ ※
  有看過「冰裹焰」奇景嗎?赤霜華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反正她一個三成功力的「水象終境‧瞬冰」下去,造就現在她看到的畫面:邪教秘密據點開闢出來的平整區域,全場凍成一片皓皓白雪反映著幽冷寒光的極地,周遭圍地的高聳杉樹,沾滿粉粉又雪白的漂亮霧霰。杉樹層層傘狀的冠叢,鋪上垂著絲絲晶螢的冰涎。而據點架高的三層茅頂屋子與圍牆,已然蒙成四段白垣圍困一座純白山丘。此地由不起眼的平凡古舊宅院,蛻變成美麗的雪霰世界;「獻祭場」中一塊巨大蔚藍冰塊,包裹著熊熊燃燒的旺盛篝火,篝火上那一大簇像竹筍形狀、跳著扭扭舞的橘紅火焰,似乎沒有漸縮漸小的熄滅傾向,燒得蔚藍大冰塊不停流下凍水汗瀑,連同火盆架也是一坨坨的「冰裹焰」。除了場邊兩隻跪在地上哇哇喊叫,喋喋不休地求饒的活口以外,其他教眾通通變冰雕。
  「冰雪女神、仙子、女俠、女皇請饒命啊──我家上有一百位豬爹爹,一百位豬娘親要養,中有一百位豬妻豬妾要幹,下有一百位豬兒豬女要養活。假如您殺了我,他們全會餓死的啊!!等於您殺一豬,亡四百零一豬啊──求您饒命啊──」肥滋尤、胖德好跪在地上,此起彼落的輪流俯拜求饒,不停抖動身上肌肉虯結的膀臂,和肥球肚子。
  兩手互扣置於腰際間,常保禮態、佇姿優雅卓然的赤霜華,有些不解地平靜質問:「你們各有兩百位爹娘?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因為,全都混搞再一起,分不清誰才是真爹真娘,所以才統稱嘍。還請女神大發慈悲放了我倆吧──」胖德好邊回答邊俯拜。
  「放了你們可以。但是你們必須作臥底,邪教一旦有重大動向,就飛鴿傳書、駿馬快遞,或寄信捎個訊息給我。我會給你們酬勞的。」赤霜華從腰帶內縫的荷包,拿出兩張最大面額的五千塊,說:「你們意下如何?給你們幾分鐘考慮。」
  「感謝女神,讚美女神,我們答應作您的臥底。」肥滋尤毫不猶豫的跪接鈔票,旁邊胖德好則不停歌頌。
  「好,你們走吧。」赤霜華手一揮,示意他們可以離開時,忽然傳來一聲──「師傅!!弟子來遲了,您沒事吧!」
  蒼墨琴一舉踏上棧道末階,面帶鬆一口氣的笑容,大步走來說:「見到您沒事──弟子就安心了」
  赤霜華聞聲轉頭過去,看見徒弟一襲青杉上有許多茶色的污泥痕跡、幾處布條外翻的破口,以及他笑臉上沁了幾滴殷紅血珠的血線傷痕,一整個鬥敗而遭到毒打一頓的狼狽樣‧‧‧‧‧‧這是怎麼回事?他又大意了?‧‧‧‧‧‧不是早告誡過很多次了,為什麼還是這樣子‧‧‧‧‧‧如果有一天‧‧‧‧‧‧如果有一天‧‧‧‧‧‧如果真有這麼一天‧‧‧‧‧‧她暫且丟下肥滋尤和胖得好,兩位野豬人。不發一語,蓮步匆匆地快速朝徒弟走去──走到帶著微笑頻頻打招呼的蒼墨琴面前。抬起她蹙眉的俏麗嬌容,在凝望徒弟的瀲灩美眸中──滿是害怕會失去什麼似的憂愁。她伸出玉手輕柔拭去徒弟臉上的血線紅珠──透過靈犀,他感受到師傅的心──正揪得緊緊。他的心也隨之疼疼疼‧‧‧‧‧‧




  「對不起,師傅‧‧‧‧‧‧我保證不會再大意了。」蒼墨琴抓住師傅輕撫他臉的柔軟小手。
  「你喔──總是這樣,都超級高手了,還不讓人省心。拜託你警醒點啦!!你到底是江湖武林裡的超級高手,還是傻子界的啊?」赤霜華仍舊深蹙秀眉的認真叮嚀加訓斥。
  「師傅,我知道錯了!!請收下弟子誠心的自我裁罰!」蒼墨琴突然覆上另一隻糙厚大手,將師傅冰涼的玉手牢牢包裹在溫暖的掌心裡──還把嘴湊進合握處,對師傅白皙蔥指、細心呵著熱氣‧‧‧‧‧‧噢──徒兒,徒兒的體熱‧‧‧‧‧‧傳過來了‧‧‧‧‧‧還,還呵氣呢‧‧‧‧‧‧赤霜華感受到他的溫暖驅散了指掌間的冰涼,彷彿一團火焰沿著手臂,傳達到她心房裡,宛若敲響晨鐘似咚──咚──咚,促使她心臟怦怦然逐漸加劇躍動──再也不願把手抽回來了。她憂愁眉宇傾刻融化為迷醉嬌靨,心神一時之間沉溺在倆人春季世界裡暖烘烘的繾綿情河。她甚至不自覺抬起裸露在冷空氣中的另一隻手,尚未遞過去時──徒弟迅速把她遊蕩在寒風中、慢慢伸來的柔軟小手,給抓進合握裡。然後專注盯著黝黑與白皙握在一塊的大小手掌,繼續長呵熱息,添補暖意‧‧‧‧‧‧她的沉醉登時翻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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