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國慶煙花砰砰磅磅在高空如綻花般爆開繁繁絢爛星火,讓早睡民宅區裡幢幢屋影遮住路邊的幽暗街道,乍現亮晃晃一片的短暫白晝,曝曬了街緣簡舍前擁吻到不省人事的倆人。雙目緊閉深吻的蒼墨琴,經光輝一照,離開臂彎內赤霜華迷眼微醺的嬌容與她雅香的水澤彤唇。他抬頭望向花火四處流竄瀉曳的絢彩天空,開心地說:「師傅妳瞧,好漂亮的煙火啊──」
「......」應答他的是沉默。

  蒼墨琴回首一看,臂彎裡的師傅已經蒙上白紗,可深情凝望他的美眸,酣甜媚態仍未退去。
  「現在被你摟成後仰的姿勢,只會看到你的黑臉。」她不鹹不淡地說。
  「呵呵,抱歉抱歉,是弟子疏忽了。」蒼墨琴打哈哈訕笑,伸掌給赤霜華搭把手,然後扶正她。
  「金先生的委托,你有接下嗎?」赤霜華慢條斯理地整整身上凌亂歪斜的襦裙,極力平復躍動不已的心,突兀問起。
  「是!弟子接下了這筆大案子。」蒼墨琴低頭抱拳、恭敬答話。
  「東西呢?」赤霜華隻手扠腰,攤開另一掌,還招了招玉指,說:「兩百萬旅費快快呈交上來。」
  「什,什麼兩百萬。師傅,我哪來的兩百萬?」蒼墨琴一頭假裝霧水,疑惑反問。「您不是早早出客棧了嗎?」




  「你水仙不開花想裝蒜吶!再不拿出來,你今晚就......」赤霜華話還沒說完,就見到徒弟像遭火燒似急唬唬的從懷裡掏出一只精緻的雲紋黃錦袋。「給,給,全給您了師傅。下面的話就別再講了,聽著會怕。」蒼墨琴恭恭敬敬的把黃錦袋,放到師傅伸長的白皙玉掌上。

  「真是的,你的恐懼點異於常人......」赤霜華看著徒弟感到好笑,說幾句嚇唬的話,就怕成那樣。她探手到有些沉甸的黃錦囊裡,拿出一片金龍鱗放到袖袋。剩下一整包則塞進腰帶荷包內。「走吧,撕完順路榜,還得給你買幾件軟罩甲。」
  「師傅,待會到懸賞殿時,您就別進去了。」蒼墨琴快步走到赤霜華身畔,建議說:「只怕光憑一絹白紗,難掩師傅惹麻煩等級超高的傾國美貌啊。」
  「不管榜殿裡有多少人,統統凍僵血氣不就得了。這不是問題。」赤霜華輕描淡寫的說著,好像那些人都是毫無戰力的弱雞似。事實上對她而言,內功低她一坎階的高手,要有數量才會有威脅外,餘下的還真是弱雞。
  「喔──師傅果然霸道也......」
  「比不上你這頭蠻熊霸道。」
  「敢問師傅,弟子自問從小到大一向乖巧懂事、百依百順,何來霸道呢?若有的話,那是什麼時侯會霸道呢?」蒼墨琴側彎著腰桿,臥著臉龐睜大好奇目光,眨呀眨的,非常期待師傅會有什麼自曝性的回答。
  「你少挖坑讓我跳!!就你那點心思,我還會不知道嗎?皮癢喔你!」赤霜華見徒弟的耳朵,橫臥在她胸口前,很方便讓她捏,她當然不客氣的伸出玉手,給他狠狠、狠狠捏下去──
  「啊啊啊疼啊疼啊──師傅!很疼啊。哇,連拉帶轉,別啊──求您了。」蒼墨琴皺眉苦臉,舉掌不停搧著涼風,吹吹被師傅擰得紅通通的耳朵。就這麼側彎著身子走路,一路走到「聚祥大道」盡頭,碰到通往上一城區的「旦達坡道」岩壁,與寧徽一路交叉路口處。





  「廢話,不疼掐你幹嘛。」赤霜華看著徒兒滑稽的窘樣,正掐得開心、掐得竊笑不止時,忽然想起徒兒閉關前一件很重要的隱祕事項──千萬不可欺他太甚,若是虐得越過份,晚上就會換她越......越怎麼樣......算了,反正她一時半刻想不起來,也懶得去記了;她捏著蒼墨琴哀哀叫的紅耳朵,直到寧徽一路,拐過彎後才肯放手。
  「腸茴懸賞一殿」是一座獨棟:砌石檻牆、龜背花紋檻窗,間隔嵌了一根根深棕木柱,四面坡頂鋪上板瓦的三層閣樓。在這個建築看屋頂的時代裡,它算是大眾款,只是佔地大而已。不過一樓外廊時不時會有一組組捕快巡視,倒是給它添了幾分官味。剛剛就有兩名頂戴黑色紗羅無腳襆頭、褐色上衣套一件黑底紅邊的圓領長罩甲,背後還繡了白字「捕快」兩字,繫黃革帶配直背橫刀的捕快巡過,踩著黑革長靴正要離去。現下國慶時節又是晚上,逗留在殿內的接掛榜人士稀少的很。
  手捂發熱紅通耳朵的蒼墨琴和赤霜華,站在台基的五級石階前,看著雙扇綴釘厚重朱漆大門永遠敞開的大門口,門口兩旁各垂掛了一串警醒意味濃厚的青光黑字燈籠,左串:「撕,榜,生,死,自,負」,右串是:「逃,榜,拉,黑,索,賠」,上面疊二排警語的燈籠:「敗,榜,望,君,保,重」、「悔,榜,請,趕,執,行,前」。然後從外面的街上,便可直接看見橫檔在入口處不遠的官方佈告欄,一大塊藍色絨布墊襯的捲雲雕框佈告欄──殿內分東西南北向區域,類別分四類:「追緝令」、「駐守護衛」、「攻堅助陣」、「「雜項事務」。危險程度由高至低分:特殊、紫、紅、澄、黃、綠、藍。
  【 紫為超,紅為巔峰,澄為一流,黃為二流,綠為三流,藍為四流。】

  「我去換錢,你去接南向單程到『鐵京城』或『鋼鐵花都』的護衛榜。」赤霜華率先進門,繞過官方佈告欄,朝榜務窗口走去。
  「好。」蒼墨琴跟在後頭,踏進門便見官方公告欄貼了好一大張紅底白字的公告『通緝──蓋賽恐怖組織。特徵:該組織份子多數戴著挖有眼洞和口洞的黑頭套。該組織從事反官府活動、綁架官員勒索、以製造重大傷亡作要脅......舉報者重重有賞。』他匆匆一瞥後右轉,在兩公尺寬的楓木地板走道走著,一側是一行行貼著各色榜單的立柱公佈欄,另一側窗口那邊,是相隔五公尺栽一支和藹白光的落地燈柱隊列──四周靜悄悄一片寂靜並且不時有薄薄涼氣徘徊遊蕩,隨時透他身而過,充斥空氣的是一股老屋霉味,與光線中載浮載沉的絲絮灰塵,感覺挺陰森森的。
  蒼墨琴不敢久留,急急忙忙地尋找,略過數排陳舊帶汙痕、色澤隱晦的古樸欄板,有的欄框側還張貼了通緝犯畫像,找到兩條鏽蝕斑斑的鍊條,垂吊著一塊木匾「南向區域」,垂至他額前上方一公尺。便走進去佈告欄行列裡,找了好一陣子終於找到一疊黃色榜單『葵花鏢局額外的併榜:現缺臨時護衛十名,單程護送委託人到鐵京城。歡迎各路英雄好漢,於明日八點至下午五點的時段裡,來「右祥三道三十七巷六十號」的葵花標局,武試應徵。謝謝。』
  他低頭盯著榜單,再三確認目的地時,眼角餘光瞄到隔壁板的對面下方,似乎有東西在動......他收起榜單,眼珠子往右手邊、隔壁板底緣的下方瞧──赫然發現有一雙小腿肚被砍斷的殘腳,插在血淋淋的白鹿皮革長靴裡,就站在他隔一塊薄木欄板的斜對面!!那不停冒血的小腿肚上面,本該是大腿的部位,卻是空蕩蕩一片......而溢流出來的鮮血,流到地板上竟離奇的消失了──現在,那雙血淋淋的白皮長靴,開始走動,一步,一步,一步往板欄行列之間的走道後方走去......瞧那靴尖與步行軌跡的勢頭,看樣子是打算走到底,拐過彎──來,找,他!




  「噌!」蒼墨琴看得心底直冒寒氣,頭皮發怵汗毛乍起,慌張地拔出長劍。他只完成三象內功,還沒學到靈力,面對這些陰魂未散的鬼魂,真不知道內功起不起得了作用;赤霜華才剛把龍鱗換成現鈔,便感應到徒弟膽顫心驚的恐慌感。她萬分緊張的提氣一躍,轉眼間飛越一排排佈告欄行列,精準落到徒弟的身畔。
  「師傅,妳看!」蒼墨琴即使驚恐發怵著,但仍大步往前一跨,把赤霜華擋在他高大體型的身後,徹底護得密不通風,劍指隔壁窄道上、步步緩行的淋血白靴──赤霜華見到徒兒處於高壓恐懼之中,仍毫不遲疑地挺身而出,以性命護佑她安全,此景令她心中登時如泉般湧起綿延不絕的至暖愛意......傻瓜,倘若真有無法阻擋的致命危險──你死了,我會隨你而去......
  「別怕,那只是一縷抱憾的執念遊魂。很快就會消失。」赤霜華深情的含霧明眸,凝望著蒼墨琴寬大的背影。她走過去摟抱他的粗腰,柔軟玉手探入他交襟領口裡,貼上他劇烈跳動的胸膛,軟綿掌心親密的摩娑他胸口,揉圈圈安撫著。「你一定還沒學到內轉靈的方法吧。我可以教你,以後就不會害怕了。初次見鬼,恐懼是正常的。」
  誠如師傅所言,蒼墨琴見那雙淋血白靴,一拐過彎,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收起長劍後,才察覺領口內懷裡有團軟綿綿香乎乎的小手,正貼著他胸膛作上下游移的大膽非禮。他打趣的說:「原來師傅是個趁奴家心慌意亂的時候,騷擾奴家的女淫賊呢!」
  「瞧你塊頭這麼大,結果卻被嚇得皮皮抖,笑死老鼠了。還奴家咧,你是女扮男裝的婦女?」赤霜華咯咯笑著,撤回摸膛手,轉身朝門口走去。「走吧,是時候買女裝給你穿了──真沒想到你是個女人哩。」
  「奴家是男是女,師傅很快就會知道哩──而且會知道得非常清楚呢兒──」蒼墨琴捻起蘭花指,尖聲嗲氣說著追上去。

  赤霜華步出懸賞殿,在街上待徒弟出來後,從腰帶拿出一小包鵝黃色絹絲手帕,塞給他,說:「給你些盤纏,裡面有三萬塊,將來需要分頭行事時,會用得上。你可別腋藏著不用,餓了自己。」
  「我會用的。請放心。」蒼墨琴舉掌覆上她手背,真摯的眼眸注視著她。
  「會就好。」赤霜華微笑,然後拉著他的手說:「走,給你買幾件罩甲和老伯的煙草。然後回家──」
※ ※
  當他們從隔壁「聚祥佑一大道」返回,行經渠道拱橋時,發現另一座「聚祥佑二大道」拱橋的周邊,圍了一圈騷動的民眾。蒼墨琴所在的橋上行人,也紛紛匆忙過橋,趕往那不知發生何事的騷動圈,隱約聽聞越過他們的好事者們,正議論著:「大捕頭周處、甘起兩位一流高手,又在比刀劍了,今晚可精彩了。」、「可不是嗎,咱們這城四大捕頭,周處『蛇影劍』的刁鑽繞刺,甘起『震盪刀』的彈勁繳械,一直都是鬥得旗鼓相當,難分勝負啊。」

  「開賭了開賭了,老哥哥,你要參一腳嗎?」一名搓著手、掛條血跡斑斑圍裙的年輕屠夫,問他旁邊打赤膊、戴著耐高溫厚手套的鐵匠大叔。
  「不了不了,我戒賭了。老弟,你就自便吧。」鐵匠大叔豎掌婉拒。




  蒼墨琴舉目眺向另一座拱橋,只見雕欄拱橋上站著一位持劍斜指地面、鐵骨錚錚的削瘦背影,強勁晚風吹得橋頭楊柳拂起萬縷翠條,如歌姬長綢帶般連番曼舞。吹得這位高手黑帶束腰的淺藍廣袖長袍,迎風扯起衣抉揚袖飄飄,卻絲毫吹動不了他身子骨有任何半分搖晃。而他的目光緊盯著前方橋下不遠處,一葉徐徐駛來的烏蓬遊河船,船頭佇立了一道穿著一襲湖綠衣衫的身影,河道兩旁褐壤岸坡邊、生長了綿延葳蕤的黃菖蒲,隨風倒來伏去──
  蒼墨琴在那兩位官方一流武林高手對峙中,所迸發出暢快一戰的豪放氣勢,惹起他高昂的切磋興趣。打從創招《餘曦遊》四年之久,除了上雷仙宮接受培訓期間和雷宮師兄弟姊妹們,練過幾場以外,便再也沒有機會與其他武者切磋過......他低頭看著斜插在腰側的長劍,那淺靛細繩縝密纏繞、套了三圈金環的沉毅劍柄,正發熱著呼喚使用者的劍繭手。他決定亂入切磋,然後笑容滿面又無比興奮地伸出右手,握上劍柄。此時,一隻嬌秀白皙的柔軟小手,搭上了他滿腔熱血握住劍柄的手──他往旁一看,卻見赤霜華秋波流轉、春潮暗湧地凝視他,說:「徒兒,你不想早點回去嗎?」
  「走走走,師傅,咱們快買快回吧!」蒼墨琴笑瞇瞇牽起師傅的手,一馬當先的領路在前。他滿腔熱血兼無比興奮的激昂,瞬間全數轉往另一個讓他力竭精涸的某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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