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是因為渴望相信,還是只不過不曾受騙?
 
「那時襲擊我的人,就是你吧。」 
 
毫無感情的說話,如冷箭般刺進Ame的心坎。
一直充滿熱情的聲音,頭一遍冷得如墮冰窖,彷彿已非出自她所熟識的那人。
「才沒有這樣的事,我們遇上的經過,你不是都清楚…」
「別再說謊了!我都想起來,是你,奪去三叉戟,奪去我的記憶,全都是你。」
一時之間,Ame為之語塞。
不曾存在的罪,該從何辯駁?




 
「枉我曾經那麼相信你?為什麼,那個偏偏是你?」
「要是我說那個真的不是我,你會相信嗎?」
 
你,願意相信我嗎?
 
「我就是相信過你,現在才會那麼失望啊!」
「所以現在你不再相信我了嗎?以後也不會再相信我嗎?」
「你是要我怎麼去相信?在接觸到三叉戟後,所有的記憶都像一下子湧進我的腦袋裡。直到被襲擊前的每一絲記憶,我都看得一清二楚。只有你的身影,我不會忘記啊!」
「你選擇相信,我就是傷害你的人嗎?」




 
你,想要相信我嗎?
 
「我不知道。我曾經以為,我可以毫無保留的相信你,我想要相信那個跟我一直在一起的你。但當事實擺在眼前,我真的不知道,到底應該相信你嗎。」
事實,到底是什麼。
看到的,就是事實嗎?
感受過的,也是事實嗎?
什麼才是真實?是記憶,抑或感覺?
對你而言,哪個才是真實存在過的?
「Gura…」Ame向前踏了一小步,努力的想要靠近,一道水牆卻憑空冒起,攔阻在二人之間。




只見Gura橫着三叉戟,無意讓二人之間的距離縮減半分。
「如果是你,你可以相信我嗎?如果你看到我向你的心臟投出三叉戟,你還會選擇相信我嗎?」
 
相信,是因為渴望相信,還是只不過不曾受騙?
 
Ame無語的站在水牆之前,無法回應Gura的疑問。
這樣還能若無其事說着想要相信的傢伙,不過都是自欺欺人吧。
原來一直說着想要相信的自己,根本從未真正理解她的感受。
「Gura,對不起…」
Ame仍然往前踏出第一步,即便已被水牆攔住,她仍然輕輕將手放在高築的水牆一邊。
「我還記得,我們踏上旅途的那天,就這樣手心貼着手心,分享過彼此的心情,你還記得嗎?」
經歷過大戰,早已傷痕累累的Ame,頭無力地貼在水牆上,聲音也快無法穿透,彷彿耗上最後一口氣,吐露着最深的情感。
「沒有理解到你心情的我,真的是個笨蛋對吧?我以為自己只是想要被你相信,但原來我想要的,是跟你互相了解,我想明白彼此的想法和心情,等到那一刻,我們再選擇,到底要不要相信吧。」
「Ame…我是真的想要相信你,但我的記憶,一直在告訴我那一切都不是真實的…」
Gura跟着Ame的動作,小手放到水牆的另一邊,卻因激動不止的顫抖。




 
曾經緊牽的兩手,如今彼此之間,卻築起了一道無法跨越的高牆。
 
「那頭金色的短髮,那身杏色的披風,頂着的偵探帽,每一吋的細節,都是這幾個月來,我一覺睡醒首先映入眼簾的。唯有這個你,我絕不會認錯,所以你教我該相信什麼啊?」
因為認識,因為了解,所以無法相信。
隨着Gura心情的起伏,水牆也漸漸起了波瀾。
 
相信,到底憑藉什麼?
 
「抱歉我無法與你分擔這份記憶,我能做到的,就只有和你分擔這份感受,我想要和你找出那個答案,這不正是我們旅途的意義嗎?」
才剛和鯊皇戰鬥過的Ame,或許最是清楚,這份想要相信彼此,卻又不得不面對殘酷現實的感情。
「我…我不想要去面對。我很想相信Ame,但如果我的記憶是對的,那我該怎麼辦啊?」
像是咆哮又似是哭泣,嗚咽着的Gura,拼命忍住眼眶裡的淚光,想要避過Ame的視線。
「那不是很正常嗎?我也想要逃避啊…」
Gura難以置信的望向Ame,只見她的臉上,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




「因為我們都只是平凡人,我們一樣會有想要逃避的時候。看到你因為我而痛苦,我已經不斷湧出想要逃跑的衝動,想要從這樣的景況逃走,我很害怕成為傷害你的人啊。」
 
我們不過凡人,所以我們都會害怕,都會痛苦,都會逃避。
 
「但我從沒有想要從你身邊跑開啊!」
這樣說的時候,Ame眼裡沒有絲毫的猶豫。
自相識的那天,她倆便一直在一起。從睜開到閉上雙眼,是一秒,是一天,還是一輩子,感覺她們仍然會在一起。
自相識的那天,Gura也是如此深信。
Ame的身影,從沒有離開過。
「從以前起,我一直都是那個只會獨自冒險的人。生命總是在死神巨鐮的尖鋒上游走,一個人面對所有的未知。從沒想過,有一個人能和我走了那麼遠的路。是你讓我知道,我不是那個無所不能的偵探,我只是普通的Ame,一個跟你一起害怕,一起受傷的Ame,有着想要守護你的心,也有想要依靠你的時候。這世上挑戰仍然不斷,但有你在,我想我有勇氣去承受這一切。」
 
相信,只因那個是你。
 
話音剛落,Ame已應聲倒下。
「Ame!」




「在你回心轉意之前,我不會輕易死掉的啦…畢竟我是死神也無可奈何的人啊…」
一邊說着,Ame便一邊咳出血絲。隨意操縱時間,終被時間的力量反噬。
「笨蛋!你這笨偵探,我…我還要跟你算帳,誰准你那麼輕易去死啊!」
三叉戟在水牆上輕輕一點,頓時開了個等身高的洞口。
Gura正要向Ame跑去,忽爾聽見一把熟悉的聲音。
 
「Ground Pound!」
 
還沒來得及反應,Gura瞬間已被擊昏在地。
一道小小的身影,就這樣坐了在她的背上。
純白的襯衣,亮麗的金髮,頂着那小小的偵探帽。即使只看一眼,也對這身影毫不陌生。
儼如縮小了的Ame,調皮的坐在Gura背上,不斷的捶打着她。
「你是…我?」
一臉難以置信,看着Gura背上的小女生,如同自己的縮影,Ame不免看得目瞪口呆。
先是性格截然相反的Gura,如今又是縮小了的自己嗎?




「如今還會對看到另一個自己感到意外嗎?」
小Ame舉着雙臂平衡身體站了起來,在Gura的背上來回踱步。
「對了!是看不慣這副模樣吧?」
掏出與Ame所擁有的一模一樣的懷錶,隨手按了幾下,那細小的身軀,竟迅速的成長起來。
不消幾秒,另一個Ame,就這樣現身在面前。
如同鏡中倒映,兩個Ame,相互的對視。
 
原先的小Ame,整理着因身形變化而顯得有點過短的衣服與裙襬。
「這就是你被稱為色欲魔女的原因嗎?」
不安的直覺,刺激着Ame的神經,忍不住試探。
眼前這個衣不稱身的自己,看起來跟自己完全沒有兩樣。偏偏這毫無分別的感覺,才讓Ame真正感到不安。
「為什麼你會對另一個自己這麼隨便的作出指控?是你發現自己心底的深處,同樣有着令人不安的氣息嗎?」
不單是外表,就連說話的語氣,不甘示弱的態度,也是如出一轍。
沒有絲毫分別的倒映,是不安的源頭。
「我只是從你身上…」
「我就是你啊!不管你從我身上看到的任何特質,都跟你身上的一模一樣,我只是另一個你啊。」
「那Gura看到的,是你吧?」
縱然連撐起身子的力氣也經已耗盡,面對另一個自己的挑撥,Ame反倒冷靜下來,試着把眼前的線索串連起來。
「她看到的是Amelia Watson。」
「但不是她認識的Amelia Watson。遇到鯊皇這樣的變體時,我就在想說不定這世界也有另一個我,一個全然不同、邪惡的我。」
「你怎麼知道,所謂的異數,不是你自己?」
Ame未有回答,另一個她已步步進逼。
「說不定,你才是異數啊。Amelia Watson,被稱為不幸者,這個世上的災厄。如果我們注定帶來不幸,那麼想要守護什麼的你,才是異數吧。」
另一個她,逐步向倒在地上的Ame逼近,蹲在她的面前,指尖輕輕抬起她的下巴,兩雙蔚藍的眼睛,互相映照。
「我與你,都是一樣的。你心底的不安,不過是意識到你我並無分別,你的深處埋藏着會傷害她的念頭,我只是把這念頭稍微放大一點。」
「不一樣!」
咆哮伴隨着血絲,無力的叫喊與血腥在空洞的宮殿裡迴盪。
 
我與你,到底有何區別?
 
「有何不一樣?你不是同樣傷害了那個珍視的她嗎?」
「襲擊她的人,是你吧?」
「讓她痛苦的人,不是你嗎?」
換來的,只有一輪沉默。
兩個Ame,兩個不幸的人,兩個注定帶來痛苦的人。
沒有言語,卻最是傷人。
「所以讓她經歷這一切的,真的是你吧!」
Ame咆哮,彷彿只有痛恨眼前另一個自己,才能從傷害了她的自責中稍稍逃離。
縱然傷痕累累,她依然有能反敗為勝的力量。
時間的力量。
 
滴答。
 
時間的流逝,又再一次的停頓。
手執懷錶的Ame,卻還未按下,已隨時間歸於靜止。
只見另一個她,輕佻的把玩着懷錶,笑看着那個無法動彈的倒映。
「我就說過,我們都是一樣的。」
揪起昏倒在地的Gura,她又走近到Ame面前,從靜止的她手中輕易奪過懷錶。
那引渡她前來這個時代,掌控一切時間的懷錶。
 
「等你能理解時間的代價,才是能好好運用這懷錶的時候。」
 
「死神!」
迷霧自漆黑中升起,影子漸漸化作了身影。
「就跟你說過,我早不叫那個名字了。」
熟悉的身影,又再出現眼前。
曾經追擊Ame與Gura的暴怒魔女,此時現身於小Ame身旁。
「你不收割她的靈魂嗎?」
「不幸之人,終將為不幸所吞噬。這樣就好,她會最終沉沒於此。」
小Ame純熟的在懷錶上按了幾下。
隆!
震盪應聲而起,地下宮殿四周忽然生出了裂縫。磚瓦如同久經風霜,不過一秒,已歷千百萬年,無法再承受一絲壓力,樑柱終被壓垮。洪水自四方八面湧入,如野獸般將要吞噬萬物。
暴怒魔女纖手一揚,漆黑的長袍如同暗影,席捲而起包圍眾人。
無能為力的Ame,只能眼睜睜看着另一個自己,未有留下半句,便消失於黑暗之中。
宮殿土崩瓦解,潮水無情湧進,過去在亞特蘭提斯的記憶,忽爾浮現。
因為在神殿得到那懷錶,才得以來到這個世界。因為得到那懷錶,才踏上了這旅途。
因為得到那懷錶,才遇上那個她最在乎的人。
只是,如今懷錶已經不在,她就連守護自己的力量亦已失去。
那個最在乎的她,也無力守護。
原本肅殺的宮殿,不消一瞬,已被潮水淹沒。
 
同樣的處境,卻沒有同樣的結局。
不幸之人,終將為不幸所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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