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寶來了之後,整個安全屋的氣氛也奇妙地轉變了,讓我有錯覺以為自己真的在過聖誕一樣,一大群人到了某個人的家裡去開派對。
就是差點小食和音樂。
但這只是一種感覺而已。
現實是屋子裡依舊是塵土飛揚,牆灰處處掉的古舊唐樓。然後十幾人和精靈全部都擠在一起,捱著外面竄進來的寒風,看著陳家寶樂此不彼的躍動,那張無論如何也不會疲倦的臉,不會停息的笑聲。
 
我不知道假如我們沒有讓杏梅文理把女兒接來的話,這裡的氣氛能有多沉重,能有多冷清。
這個不知平安不平安的平安夜能怎樣過?會不會全部人都直勾勾的對望,十幾對空洞的眼在碎裂的牆上四處跑,只能沿著碎紋從牆的下方走到右上角,然後又滾到地面去,用黑的眼睛把牆抺黑然後一起等到夜晚,聽著密集的心跳聲期待那個早已飄遠的聖誕倒數。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零。
然後累了睏了又自顧自的去睡,在夢裡又期待著另一日的開始,繼續百無聊賴的空等,從聖誕節正日坐到boxing day,然後直到紅色假期的終結,而如果我們還能一直相安無事的坐著,搞不好還能渡過一個毫無亮點而又尷尬的除夕夜。
 




我會不會就這麼呆滯的渡過一個萬年難得的跨星系聯歡節慶?
 
還好。
全靠這個動力無限,體力都要把精靈們壓倒過去的小豆丁把我的眼皮撐開,要不然我又會錯過了她的成長經歷。
這個小豆丁喲,她的生活真的好像愛回家的人一樣,天天都有新鮮事發生,她一年半的幼維園校園生活簡直要比蠟筆小生和小丸子都精彩,她真的連幾天前的荼會餐桌上的甜點都能記住,還說那個誰在祈禱的時候偷吃了餅乾,那誰又吃了最大件的蛋糕,那位老師又把她的橙汁打翻了。
我們聽了都忍俊不禁,整副心神都被她吸引過去,她是一個天生的表演者,這是我們都認同的,好像上了鏈子後就不會停下來的娃娃一樣,又笑又說,喝幾口水又像充滿電源一樣繼續蹦跳。
「哈,你是不是早知道這娃兒能帶給我們娛樂,所以才讓她來?」天罡微笑著問若飛。
「媽的,我哪知道,要是早知道她這麼好玩,我早就去接她來了,還待何時?」若飛說。
「孩子會聽到的,別罵髒話。」張海兒怪叫著。
「對啊,不能說髒話的,不然要捱巴掌的。」家寶一躍就跳到若飛面前,支著腰就指著他的臉道,氣勢還不輸張莉莉。




杏梅聽了急著把她抱回來,一輪耳語直到小豆丁點頭如搗蒜才把她放出來,似乎是怕她的嘴巴又再惹禍。
 
「家寶,我問你,我們之中,誰最漂亮?」張海兒忽然把臉挨近她問,半秒之後又好像記起什麼的補充:「喲!除了你和你的媽媽?」
「喂,別問這些奇怪的問題吧。女人就總愛問這些無關痛癢的問題,一天到晚問人先救你還是你媽,媽的,煩不煩啦。」天行說。
男士都默默的點頭,但女的都是一副有冤無路訴的樣子,如果家寶不在,恐怕得先在這裡打一場架才行。
不過小豆丁也獨個兒認真起來,把幾位女士的臉都仔細的「觀賞」一番,張海兒,喬一心,祝幼羚,游念慈,布思詩,目光最後停在莉莉的臉上好一會兒。
我心忖這娃兒該不會梅開二度,一天之內連環點燃小辣椒的引線吧。
張莉莉的神情在與家寶對視的一瞬間,又好像變回了先前的少女模樣,臉頰染成嫣紅的速度簡直有如流血一樣。
怪了怪了,這小豆丁真厲害,居然能把冰山劈開!以後有事要跟莉莉扛的話,那肯定要帶上小豆丁。
小豆丁最後又有點羞澀的回頭,說:「這個姐姐。」




 
我得承認,我聽到這個答案時真的有點意想不到,我不是說莉莉的樣子不臉亮,而是萬萬想不到家寶會這樣回答。
不過現在這麼看著莉莉的樣子,倒也真發現她樣子動人的一面。先前只覺得她的輪廓精緻而且膚色白哲,的確稱得上是個美人,現在加上那通紅的自然胭脂,眼睛也真的沒法離開她的臉。
其他人也是一副發現新大陸的模樣,一雙雙眼都緊盯著她臉,這讓張莉莉臉上的胭脂濃上百倍,現在都成了關公的模樣。
若飛率先爆笑,天行天罡也跟著一起無恥的笑著。
「喂,陳家寶,你是不是早有預謀要讓這姐下不了台的?」游念慈忽然插嘴。
他們幾個人的無恥大笑又瞬間加劇百倍。
「沒有啦,不漂亮嗎?」陳家寶似乎很認真,絲毫沒有半點不自然,一雙羔羊般的眼睛望向杏梅,杏梅還未來得及說話,莉莉已經搶先答話。
「謝謝你喲。」
若飛的笑聲停下,笑容卻如釘住了一樣硬生生的停住了。
這真是奇景,按照張莉莉一貫做法,冷冽目光肯定少不了,連珠炮發則要視情況而定。但這回真把我都嚇呆了,她竟然認真地回答謝謝你喲,這小豆丁會不會被她半夜暗殺掉?
「不過,張海兒,你的眼色太明顯了,家寶比你演得還要好。」她側著頭,從家寶旁邊直盯過去,連家寶都感受到氣溫的微妙變化,天真的臉都凍僵了。
海兒卻是一臉無奈的道:「小妹妹,你給她嚇唬倒了。」
「沒有啦,只是你的小動作太多了,別的我不敢說,你每次準備開什麼玩笑時都會連續摸耳朵,而且是右手摸左耳,你覺得你能瞞得了我嗎?」
「這樣子?怎樣可能真的做出來?」張海兒按她所說的照辨煮碗做一次,但動作卻異常誇張,右手高舉像吊著一樣伸去左耳處。我看著都覺得別扭。




「不是這樣,是這樣,你剛才不是這樣的。」家寶火速糾正她。
「嘿,就是這樣。」
「好吧,我投降。」張海兒放棄抗辯。「這回糟糕了,陳家寶你可把我害慘了,居然倒戈成了污點證人,污衊向無辜的被告,我真可憐。陪審團,你們可別亂投票,這會弄死我的。」
「別把我們拖下水,我可不敢當這個陪審團。」若飛說。
「我也是,我可沒有向強權挑戰的膽量。」小少爺也趕緊劃清界線。
「嗯,我認為疑犯有罪。」天罡馬上舉手。
念慈看了看眼色,也跟著舉手,張海兒臉上馬上轉蒼白,簡直就是一張「你們居然一起來欺負我這個無辜女子」的模樣。我想了想,還是舉手把她砍掉來個明哲保身比較安全。
「媽呀,天理何在。」她呻吟。
「犯人,今晚負責守夜。」張莉莉揚眉道。
「共犯呢?」「共犯年紀尚輕,免於受罰,但仍需受警司警誡。」
「唉,你們白白把一個無辜的美麗少女的青春埋葬在漫長的黑夜裡。」
「是一個朦朧的黑色午夜。」念慈又一次落井下石。海兒聽了馬上去叉她的頸,喊著我死你也要跟著我一起去死之類的話。
然後我們又渡過了一個歡樂的黃昏,既喧鬧又讓人安心的黃昏,聊著漫無邊際的閒話,閒時又再逗著家寶,然後又再開一個玩笑,直到把所有人都拉進這個玩笑裡,把它玩得爛掉,然後又再從奇妙的角落發掘出另一個無聊的玩笑,讓我們都投入到另一個玩笑裡去,笑得不亦樂乎。
聽著聽著也逐漸發現我們之間幾乎沒有共通點,年齡介乎二十到三十二,年紀最輕的是小少爺和游念慈,還有不在這裡的小婷,她也是剛滿二十的。而陳文理則是年紀最大的一位,杏梅比他小兩年。天罡則是讓人頗為意外的二十七,雖然他滿下巴都是鬍子,身體也比文理更為厚實,感覺上就是一個中年大叔,我們聽了都覺得他在胡說,最後他只得無奈地展示身份證,但一個個都懷疑他的身份證是為造的,完全不打算相信他的話。他只有慨嘆一句天下風雲出我輩,一入江湖歲月摧來回應我們。
職業方面也沒有任何相通的地方,至少我們之中並沒有軍人退役軍人軍火專家特工間諜之類的強悍人物,白領藍領學生以至當模特兒的海兒和交流生辛宇軒什麼也有。當然,小少爺的顯赫家底也算是最為霸道的一位,以學術語言來說,這就是馬克斯主義中的資本家,那萬惡的資本家卻成為我們逃亡生活的最大支持者,真逗趣。




 
「話說,唐家那邊把食物送來了沒有?怎麼好像一直沒有收到送貨的通知,該不會是他們忘了吧。我們一大群人也就靠他們家養著,要是沒有他們,我們都要完蛋了。」咕嚕咕嚕的肚子讓我問。
「唐景舜還在這裡,他們應該不會忘記吧。可能一時之間沒法張羅這麼多的食物吧,再等一下吧。」杏梅說。但家寶都已經喊了好幾回肚子餓,也依然沒半點米飯入肚。
「我們的食物早就吃光了,要是晚餐也不送來,我們就只很餓死在這個倒楣的地方了。」天行道。
「能找到他們嗎?撥電話去找找吧。」杏梅憂心道。
「不能,我們沒法了找得到他們。我用小少爺的電話撥去他們家,但都沒法連接上,根本不可能找上他家裡的人。」若飛道。
「試一下撥給他爸媽吧,可能他們會接電話,給我們食物呢。」海兒提議。
「都是一樣的情況,他媽他爸什麼的七姨婆八姑姐都試過。」若飛道。
「我哪有這麼多姨媽姑姐。」小少爺急忙修正。「不過按照黃管家的辦事能力,很少會發生這種情況,難道他們遇到什麼事情嗎?」
「假如他們真沒法準時送來,也該撥個電話告訴我們吧,也不至於完全不告訢我們吧。」莉莉道。
「我們不是已經儲起了部分食糧嗎?應該不會已經吃光了吧?」念慈問。
「其實,我們之前只剩下很少食物,精靈吃的又比我們想像中還要多,我們留下的都已經耗盡了。」一心解釋道。
「一點也沒剩下嗎?」念慈問,一心點頭,她又道:「這就糟糕了,這唐家明明就可以給我們更足夠的食糧,但又偏偏只給一丁點兒,根本就不是真的要給我們食物,他們只想把我們留住,依我看,這根本是養不飽人又餓不死人的勢頭。唐景舜,你家裡的人真是狠心,連飽飯也不讓你吃。」
「他們不是不想,而是給了我們足夠有餘的食物,精靈們的活動能力就會大大增加,這麼一來他們就無法確保我們會安份的待在這裡。現在只給我們這麼一點份量,我們都吃不飽了,自然不會隨便行動。結果就只能一直待在這裡,而他們想要的結果,保護唐景舜,不管是身份還是身體,都能達成。」張莉莉分析道。
「你家的人心計還真不簡單,不單只耍手段讓我們留在這裡,還要以這種虐待的方式把我們困在這裡。」我不禁對唐家絕情的作風欽佩萬分,連自己的子孫也比不上唐家大業,真不知這小少爺怎樣。




「剛才你說撥不到電話,是怎麼個說法,是他的電話無法撥給他家裡的人還是他的電話根本無法打出?」列子虛問。
若飛聽了半愣住,然後似有所悟地拿著小少爺的電話,馬上撥了一通電話,也把擴音器打開了。
「嘟…嘟…」接連不斷的電子音效。
「真邪門,給你說中了。這是我的電話,我撥的是我的電話,居然沒有撥通。」他著狂的道。
「似乎,是他的電話正處於『只供打入』的狀態。」念慈道。
「媽的,他家人真是…真是…可怕。」天行這時的表情就介乎於震驚與心寒之間,五官離奇的跳動著。
「他們用什麼方法阻擋唐景舜的電話,我剛才也試著用自己的電話撥去這個電話,但結果還是一樣。」若飛問。
「難怪我的電話沒有收到WHATSAPP啦!」小少爺驚訝道。
「這有多難,你別忘了他的電話是哪個台的,是三台,他家裡的電話公司,基本上…他會不會一直都聽著我們的對話,聽聞只要電話的電池沒有被拔出來的話都能被竊聽。」天罡半途一驚,把我們嚇得懵了。
「好像也是啊,那我們要把電池拔出來嗎?」我一想到我們早就被竊聽著就覺得毛手毛腳,恨不得馬上把那電話摔破。
「不會吧,真的可以嗎?」海兒抱著自己雙臂道。
「會不會太誇張,真的可以嗎,還是我們自己嚇壞自己而已?」杏梅道。
「這不清楚,我們又沒有這方面的專才,這些事都得靠我們自己猜,沒有確定的。」若飛道。
我心說要是陶源和托邦在的話,這點活不消一會就能解決掉,用不著我們自己鑽牛角尖。
「那麼先把所有的電池都拔出來吧,求個安心吧。」莉莉道。




「等等…反正我們先前都沒有發現,現在發現了要躲開也不急於一時,倒不如想個法子,把唐家找出來…或者,引出來吧。」若飛沉聲道,平白無事就裝出一副可怕的深沉模樣。
「總不能不直只是乾等著吧,黃管家?」他拿著小少爺的電話,像個狂熱恐怖份子要脅炸死人時一樣邪氣的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