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眼睛四周好像火燒一樣,讓我恨不得合上眼忍過,但我還是張眼盯著那個身影。
 
原本快要力盡放手的想法一下子煙消雲散。
 
換來一股濃得化不開的恨意隨著血管流到手指頭去。
 
我好像看到那傢伙的笑臉,在幽暗得眼不見物的地方裡,我還是看到那笑臉。
 
那傢伙就站在下陷區域外的辦公室門外。
只有他一個人。




 
他咳嗽聲中夾雜著笑聲。
 
我一咬牙就出盡力攀上去,從邊緣一步一步爬上去,待到腳也翻上去的時候已經快要脫力,十指都軟軟的握不到拳。
 
可是我沒有停下來喘息。
連滾帶跑的衝前,向著那傢伙衝去。
 
他也發覺我正向他衝過去,馬上就轉頭逃走。
 




我跑了幾步才發現身體完全不行,肺裡好像火燒一樣燃燒我的肺泡,連呼吸也變成一件難事。
 
我拉開衣領,把鼻子塞進去,淚水和鼻水都跟著流出來。
我不知道這樣有沒有幫助,但吸著吸著,又好像能舒緩辛辣刺痛的味道。
 
那傢伙跑了沒幾步也慢下來,咳得要挨著牆才能站著。
 
「咳...哈,你追來幹什麼啊?」他想轉身來問我,但卻又跘倒,滾了一圈後竟然就這麼坐在地上。
 
我抹去眼下的兩行淚水,抬頭望著不遠處的他。




 
心裡問了自己一遍,也回答了一遍。
 
你想做什麼?
我要殺了他。
 
我撿起地上的小刀,那冰冷的餘溫讓我感到無比的熟悉。
 
精靈跟人的生命,是相連的。
精靈死了,人會跟著死去。
人死了,精靈也會跟著死去。
 
列子虛的屍體還在這走廊的旁邊,一個人跟拍檔死在這裡。
被飛虎隊殺死了。
我不知道警察在這種情況下殺死一個逃犯,會有什麼罪名。




又或者會有罪嗎?
 
他也是一個人,即使跟精靈混在一起,我們也是人。
我們逃走,讓精靈去戰鬥,也許真的讓很多人受傷了。
 
但他最終竟然死在警察手上。
多諷刺。
 
我們逃下去到底會有什麼結果,這個香港還有哪裡可以讓我們待下去。
我們都是平凡人,只想安穩。
可是時勢不饒人,遇上精靈間的戰鬥,我們只能讓精靈去戰鬥。
遇上警察,我們也沒可能束手就擒。
 
更何況是得知警方的陷阱後,更讓我們不敢鬆懈。
 




活下去,為了生存,我們可以付出多少?
其他人的想法我不知道。
 
但經歷過幾次生死邊緣,我只信我自己。
 
我要把這場追捕戰完結。我要把這個一直緊咬我們不放,肆意傷人的混蛋殺掉。
 
蜻蜓牠們沒法把大力鱷殺死,這或許是現實,大力鱷強得可以以一己之力對抗我們,這就是現實。
 
牠之所以強,或許是天生,或許是後天。
 
因為牠殺的精靈多,所以就擁有極強的力量。
 
假如,我們再讓牠繼續殺戮,牠會強到哪一個地步?
 




我握刀的雙手雖然都酸軟得幾乎連刀也握不穩,但我的意志不斷驅使我握緊刀。
 
我不能再讓牠強下去,任由牠變得更強,更殘暴。
 
我要殺了他。
 
我跑起來,換成單手握刀,心裡不斷掙扎。
 
他終於也發現我的目的,吃驚之後也連滾帶跑的轉身跑去。
 
去死吧!
一刀從我右腰刺出,落空。
 
他吃驚的回望,跑出幾米又停下來。
 




「咳,你是認真的嗎?竟然敢跟我耍狠的。」他道,接著又是兩聲嘔心的譏笑。
 
我把刀反手握著又撲過去,他也沒再避開,往旁閃開又一拳揮過來。
 
我吃個正著,腦袋空白的又再揮刀,他揮手來擋給劃破了大片外衣。
 
鮮血染在刀口上。
 
我叫著又像瘋了一樣揮刀,他也沒再隨意的擋住,只是一路後退跑走,轉身往後面的門就逃進去。
 
我馬上追去,才一推門,又發現失去了他的蹤影。
 
窗外只有微弱的燈光從窗簾間透入,照得辦公室裡頭格外幽暗,連外頭的聲音也沒法再傳進來。
 
一切都好像被隔絕一樣。
只有我跟他。
 
全身的神經都被這裡的恐怖感刺激得跳動起來,手不斷抖,心跳猛烈得讓我聽不到其他聲音。
 
我不敢再亂動,輕輕的提腿往旁移動,儘量不讓身體反射一點光。
 
我甚至蹲下來,伏地爬行,讓身體融入黑暗之中。
 
我也把全副心神集中到耳朵去,極力調息呼吸和心跳聲,讓耳朵把一切的聲音都收進去。
 
漸漸地,連因風吹壓向玻璃的聲音也變得清晰起來。
 
忽然,連什麼東西在地毯上拖行的聲音也傳到耳膜上。
 
很細聲,細得比針掉在毛毯上還要細。
 
我憑記憶裡的印象猜想了他的位置在哪裡。
 
然後又控制自己身體的每條肌肉,放輕放慢每個動作。
 
輕,但我心裡沉重得快要吸不到氣。
慢,但我心裡焦急得恨不得跑起來。
 
但我知道,機會可能只有一次。
精靈們還在某處跟那惡魔戰鬥。
 
我不可以失敗。
 
爬著爬著,血的氣味傳來,原來是放置列子虛屍體的那處。
 
我心亂了一下又馬上穩住。
那兩名傷員也撤退了。
 
就餘下那傢伙在窗邊半跪著不動,要不是他受傷而讓血滴在地上,我也不會發現。
 
「嗨,你就是葉允行?外面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大名。」他發現了我。
 
「我早在通緝之列,哪又如何。」
 
「沒想到你一副書呆子的模樣,居然會這麼狠毒。我跟你無仇無怨,為什麼要追殺我?」他問。
 
「我要把這件事完掉,不可以再讓其他人受傷。」
 
他扶著牆站起來,讓外面的光線照在他肩頭,然後又往外面丟了一件東西。
 
「你想殺我?想用這個方法來殺死大力鱷?別天真了,你以為你真的下得了手?」他接著又找了件硬物往玻璃窗敲下去,把破洞打得更大。
 
下面的照燈一照上來,他就高舉著雙手,大喊:「我投降!」
 
我吸了口氣。嘔心的感覺湧現,幾乎沒法相信這傢伙居然還想無恥的活下去。
 
「我沒殺過人,只是大力鱷殘暴,到處殺人殺精靈。別忘了我是無辜的。」他微笑道。
 
「所以呢?跟警察合作也是良好市民的行為嗎?」我握緊了刀。
 
「別說笑了,我怎會想出這種法子。」他搖頭續道:「是警察主動要求我們協助,我當時的反應跟你一樣。」
 
我愣住沒法再想什麼。我的價值觀瞬間動搖了一下。
 
警察主動要求大力鱷那幫人來追殺我們?
這算什麼情況?
 
警方能用這樣的方式來對付我們嗎?
用精靈來對付精靈嗎?
 
哼,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聽聞警隊行事有違常理,三個月前對付手無寸鐵的市民如是,對付我們這些危險人物,更應如此。
 
不管什麼方法,也要把我們殺死。
真諷刺,我們先前還為了救人而衝過來,結果還不是被引入陷阱,連誰是敵人都分不清。
 
「怎麼了,無法接受嗎?還要殺我嗎?」他笑道。
 
「警察怎麼包庇你我不在乎,反正只有殺了你才能阻止大力鱷。」我道。
 
「別這樣,你看,我都舉高雙手了,香港人不是很相信這樣做就是很和平的嗎?」他揮揮高舉了的手。
 
媽的,不殺你不行!
 
我馬上撲上去,反手揮刀亂砍,一邊又揮手抓住他。
 
他見我來狠的,也不再嘻皮笑臉,換回先前的狠模樣。
 
他一被抓住衣領就發瘋來,兩手抓住我就想往旁摔。
 
我抓緊他手,狠狠的一刀往他手臂插下去。
 
他吃痛馬上想縮手,但我那會放過他,手上貫注力量猛力往下再壓下去。
 
「啊!」他抓住我握刀的手,手指幾乎要插破我手背。
 
「要不是你,我們早就逃了出去!」我狂飆的抽刀又再刺去,這刀落在他肩膀上,刀鋒幾吋沒入肩頭。
 
他痛得跪下來,完全沒法再反抗。
 
「放過我…我讓大力鱷馬上退下來。」他哀求我。
 
血從他肩膀湧出來,從刀鋒邊緣流出,一直沿著他手臂流在我抓住他的手上。
 
「別要求饒,這只會讓我更想殺死你!」我又再壓下刀,讓他叫得更大聲。
 
「停手!放下刀!」一心的聲音。
 
我沒回頭看,只是繼續把刀深切入他的肩頭。
 
「馬上放下刀,否則我就要開鎗。」另一把聲音從另一個方向傳過來。
 
「等等,別打啊!」一心緊張的大叫。
 
我馬上抽刀,把這傢伙抓在身前,刀鋒架在他脖子上。
 
一心和雲雀都擋在我前面,後面則是兩名警察。
 
「葉允行,你瘋了嗎?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她問。
 
「別管我。」
 
「放下刀,你殺了他的話,所有事情都會完,我們也會完的。」她急得哭出來。
 
「沒時間跟你囉嗦,只有殺掉這傢伙,我們才能逃出去。」我道,刀子壓到他脖子上。
 
「你殺了他,你以後也無法再回頭。他不值得你下手。」她極力說服我。

反倒是那兩個警察只是抬著鎗,什麼也不幹,什麼也不想幹的站著。

「沒什麼值得不值得的,我們早已沒法回頭。一輩子也沒有回頭的機會。」

她低著頭,什麼也不說,眼淚一滴又一滴掉下來。

「對不起。我只能這樣做。」

「小姐,別放棄,說服他吧,你行的!媽的,不要讓他殺我。」他怪叫。

「為什麼你會變成這樣?」她抬頭望我。

「別問。」我別過臉去。

媽的,為什麼要是你?
為什麼是你來阻止我?

「答我。」她踏前兩步,一直緊盯著我。

「這是我的命運。這個世界已經不是我們所認識的世界,牠們的出現,讓我們的世界亂了,也讓我們變得無法回頭,只能一直走下去。

我做這件事,我不知是對是錯。但我只能這樣做。對不起。」

說罷,我把那傢伙扯到一邊去,用身體把一心擋在後面。

我會做錯,但至少不能讓你們都跟著掉下去。

她吃驚撲上來。

我手一發勁,刀鋒貫穿皮肉而入,血立刻就噴在我手。

那一刻,幾乎就是永恆。
一切都停下來,然後轉入另一個時空裡頭。

我的命運在這一刻開始,便步入另一個軌道。

對不起,我不知這句話我該對誰說,但我只有這句話能說。

紫色的光亮起來。線從我手穿過,一直沒入一心腳下的地面。

完了吧。我們跟大力鱷的戰鬥,應該也完了吧。

她拉著我,拼命的拉開我,把我扯到一旁去。

那傢伙至死也瞪著眼,盯著我不肯放。

「你快走!」我喝道。

她愣住了,但雲雀馬上把她拉住,

「帶她走,我們的戰鬥還沒有完。」身體忽然軟下去,整個人跌坐在地。
 
一直以來的沉重都在那刀之後給釋放,身體缺了這種意志力之後,所有的力量都消失了。

我跌坐在地,連爬起來逃生的想法都沒有。

一心被雲雀拉走,她縱然想帶走我,我也沒有理會。

依然呆坐在地上,那兩個警察在一心被拉走後才小心的接近我。

舉著鎗指向我頭顱,一拉一推把我放倒,兩手給反過來扣上手扣。
我側著臉,望向那傢伙,他躺在自己的血上面,胸口從大起大落都完全沒有再動。

紫色的光綫也逐漸的暗淡下來。

然後,不知怎的,我發現原來所有事情都很可笑。

我們原本在一問安全屋裡面,吃吃喝喝,睡了一天,安穩了一天。

然後主動把自己送進了這個陷阱,以為自己是來救警察。
怎知原來一切都是警察的佈局。

最後,我還讓自己背負了殺人的罪名。

真荒謬。
 
不過是五天而已,這一切都已變天。

我因為精靈的戰爭而殺死了一個人。

我該怎樣去定義這件事?
我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是善是惡?

也許這都不重要。
反正這世道裡,法律也不是唯一的定律。

在我腦袋裡仍舊迴盪著大堆大堆的問題時,我已被拖出走廊,一塊黑布馬上包著我的頭。

很臭,好像十年沒有清洗過的布袋。

周圍的打鬥似乎還在繼續。

蜻蜓啊,對不起,我已經失去了逃跑的力氣。

但你們也應該能把敵人全都殺掉吧。

很快,又有三四個人把我抬起來,七嘴八舌謾罵著把我帶下樓梯。

他們要把我帶回警局?
還是,域多利監獄。
《旺角火拼》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