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你瘋夠了。你的拍檔已經失去戰鬥能力,你還能怎樣戰鬥?你以為你是超人嗎?可能一拳打倒敵人嗎?」若飛的聲音已變沙啞起來。
 
「我們還能繼續戰鬥,你別小看我!」羅逸晨仍然沒有放棄掙扎。
 
「你要去戰鬥我管不了你,但別阻礙我們的計劃。你要戰鬥?好,我們把牠引入地鐵隧道就走,你要戰鬥就憑你自己的力量去打。別指望我會回頭救你。」
滕若飛指著他道。
 
雖然我們現在能把鯉魚龍丟在後頭,但只要Chris Wong醒來,我們因爭吵而拖延的路段就會馬上被追回來。
 
可是羅逸晨還是咬牙切齒的盯著滕若飛,卻沒有對拖著鬼劍的蝙蝠龍說什麼。




 
其實他根本就沒有信心打倒鯉魚龍。他執意要殺死牠,背後其實沒什麼非這樣做不可的理由。
也就是說,他只是為殺而殺。
 
他要在滕若飛面前殺死鯉魚龍這個強敵,為的只是證明他比他強。
或者他一直都覺得他比他強吧。
 
可是我這個局外人又能插什麼嘴嗎?沒有。我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吵架。
連蜻蜓都對我忽然冷靜下來感到愕然。
 




因為有一個比我更瘋狂的人,這反倒讓我不得不冷靜下來。
 
「呸,懦夫。」羅逸晨總結。滕若飛沒回應。
 
「他們又來了。」蝙蝠龍警告我們。
媽的,真不讓人好過。
 
我馬上朝蜻蜓背上一跳,讓牠再準備作戰。
「喂,怎麼不動了?」可是牠沒有馬上飛起來。追兵要來,怎麼還不跑?
 




「氣息不同了。」蜻蜓用手指指自己的鼻子。
我心道那門子氣息不同了,難道累了流汗臭了也不行嗎?
 
可是蝙蝠龍也是一副警覺的模樣,把鬼劍推回羅逸晨懷裡便回過頭去,向著後頭暗淡無光的長廊。
那些細碎的摩擦聲逐漸明顯。
 
對方也沒有馬上追來,動靜很細......細得好像打算乘著黑夜潛行追擊一樣。
他們也沒再討論別的話題,沒再對罵。跟著蝙蝠龍和蜻蜓望向同一方向。
 
我心裡毛躁起來,誰也不說一話又站著不動幹什麼?
 
「體型又變細了,變回原來樣子......退化了?」蝙蝠龍說。蜻蜓也點頭認同。
 
「蝙蝠龍,你還會退化嗎?」若飛問。蝙蝠搖頭說不可能。
 




你們沒看錯?我問牠們。但這個問題根本沒意義。
 
「那在什麼情況下你們會退化?」「不可能。」
 
「依計行事,反正能不能跟牠戰鬥也跟我們計劃無關。」若飛催促我們。
 
我拉拉蜻蜓頸上青草一樣的短毛,提示牠回過神來。
怎知牠居然反問我:「如果牠退化了,你還會繼續跟牠戰鬥嗎?」牠這麼一問之下,我便無法禁住腦裡的想像。
 
這會不會是打倒牠的最好機會?
或者是唯一機會?
 
但我看了看若飛,他投了一個名為「你想也別想」的眼神給我。
想要在這裡打倒牠的念頭隨即消了。
 




蜻蜓搖頭嘆了口氣,便轉過頭來追上蝙蝠龍。蝙蝠龍兩腳抓住鬼劍引路,下面的若飛也跑動起來。
羅逸晨縱然萬分不甘,也無法憑他自己的力量幹出什麼來。
 
我和蜻蜓依然守在隊尾,由蜻蜓背著我隨風飛行,牠飛行的姿勢依然很古怪,我們望著後方,然後向著前面飛。
而牠所謂的飛行,就是隨風而飄,而翅膀則僅僅是兩根從背部長出來的引風旗,用作指引風向。
 
我一面望著後面追來的鯉魚龍,一面回頭看看前面引路的蝙蝠龍。
 
鯉魚龍遲遲未有發動攻勢,難道真的疲累了,退化了?
還是有什麼計劃?
 
這時對講機傳來一陣噪音,幾乎嚇得我手腳一軟掉下,幸好對講機很快又傳來人聲:「滕若飛!我們沒時間了,警方已經開始退後......」
這不是有利狀況嗎?
 
「由解放軍頂上。」




我聽了不由得嚥喉回望,但無法看到若飛此時的表情動作。
 
「我還要三分鐘......」他說罷馬上跑起來。
 
「葉允行,你認為那個人,是不是在等什麼?」蜻蜓雖然換了個姿勢加速飛行,但牠這個問題卻把我留在原地。
 
退化,追蹤但不攻擊......時間,等待。
 
「媽的!快跑啊!」一張臉龐浮現腦海,讓我無法禁住恐懼。
 
「牠要等...耿鬼來替牠再度進化。」我呼喊,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跳動起來。
 
蜻蜓先是一句不會吧,但我馬上催牠別問。若飛和羅逸晨聽後都加快了步伐。
 
「這邊...到了。」若飛道。他一躍便跨過港鐵的入閘機。




 
我著蜻蜓讓我下地給牠保留點體力,也順道再接近若飛,問:「你的計劃是怎樣,我還以為你要把牠引進地庫再找個窄巷逃出去?」
 
他愣住一剎又道:「雖然我曾經聽聞國金商場有個空置的地庫,但我無法確定這傳聞的真偽,無法為此而冒險。所以從一開始便打算在這個地鐵站把牠困住。」
 
「跟那晚一樣?」我問。他點頭又聳肩。
 
「完結了嗎?」一股沉穩的聲音在商場與地鐵站的連接處傳來。
 
「回去吧。」與之相比,這是輕浮而穩健的嗓音。
 
輾壓地面的聲音接近,一個巨型的頭冠在斜照入內的光源底下現身,頭冠上有一人跪住,兩手握著頭冠的突起物。
龍頭後面二十幾米的粗壯蛇身也若有若無的盤踞在後。
巨型的魚鰭消失了,果然退化了。
 
 
我們相隔不過三十米,要換作平日,這是相當安全的距離,精靈要在交戰區突破三十米距離並非易事。
 
可在今晚,這三十米距離形同虛設。
 
牠低沉的聲音猶如面貼面的噴在我面上。
「想不到你們居然能撐上這麼久。」
Chris也跟著蔑笑。
 
「鬼劍醒來了沒有?」我低聲問。
鬼劍動了動觸手,似是無礙,但牠不說一話,就知道牠的情況相當糟糕。
而蝙蝠龍剛才也受了一擊,尚能飛行算是好運但要牠作戰卻有點勉強。
蜻蜓雖然沒事,但缺少蝙蝠龍和鬼劍的話,攻擊力始終有限。
 
至於鯉魚龍,雖然牠現在退化了,但不知道耿鬼什麼時候又會再出現,讓鯉魚龍再度進化。要是跟牠再糾纏起來,恐怕不易再逃。
 
滕若飛在看見鯉魚龍之後便陷入沉思,不說一句直盯著Chris Wong。
鯉魚龍的退化成了他計劃裡的異數,就因為牠兩肩上的魚鰭沒了,我們便難以利用地鐵隧道困著牠。
 
「牠退化了,我們沒戲了。」我壓低聲線道。
「劇本已經寫好,能變的劇情不太多。」但並非沒有。言外之意很明顯。
 
「要賭嗎?你以前也很愛賭。」羅逸晨笑道。
又是那張彷彿看穿一切的臉。
 
我嘆了一口氣,不禁為我跟著他兩兄弟亂跑而擔憂。他倆的戲碼是什麼我沒法理解。
 
「你覺得他們會跟著你的意思做嗎?」羅逸晨問。
「不會,要循著他們的思路去猜想我們的行動能帶動什麼部署。」
我沒心思跟他們打啞謎,便道:「例如呢?」
 
他聳肩朝對講機大喊:「我們現在已經到了香港站,你們快到隧道口接我們!」
他故作激動。
 
雖然香港站沿線的另一個出口便已經到了九龍,但精靈的掘路能力足以讓我們在幾分鐘內從平地鑽出去。
而他想要的結果便是讓警方以為我們要從隧道逃出去。
想借地鐵車廂來作掩護嗎?
 
「Hey,你們不會以為這種把戲能夠保住你們的性命嗎?」Chris道。
 
對講機馬上傳來另一邊戰線的呼叫。
但我們沒法管。
只能集中在眼前的戰鬥,是生是死,就看誰會中計。
 
滕若飛和羅逸晨同時報以蔑笑,我則搖頭嘆息。
 
鯉魚龍再次發動,在Chris的吶喊助威下驅動!
蜻蜓馬上一個反手把我往後推,但我已不是戰鬥的新手,整個人的神經都好像換過來一樣,在牠一推擠之下便轉身朝後奔跑。
 
這不是一場真正意義上的戰鬥!
 
才一回頭,便見若飛也是一般想法。
 
唯獨是羅逸晨留在原地。
這傢伙,不是腦溢血了吧?
 
他和鬼劍又再合體,一人一劍,朝著鯉魚龍奔去。
他一振手中長劍,往旁一揮同時一躍,進入鯉魚龍的攻擊死角,半空擊出一劍刺向魚腹。鯉魚龍腹部一收扭身便避開這劍,羅逸晨刺劍失焦後便跌落龍身旁邊,但鬼劍馬上反應過來,一雙觸手左右全開,撐著地面瞬間又站起來。
 
上方的蜻蜓和蝙蝠龍也沒因鯉魚龍的分心而佔到便宜,鯉魚龍的冰霜獠牙在空中晃動,完全封住了蜻蜓的攻勢,牠只能徒然舞著龍爪而無法接近。
 
「別管他。」若飛決然道。說罷便領著我朝更深處的月台奔去。
「沒猜錯的話,再過一分鐘就會有地鐵駛進隧道封住我們的路。」他頭也不回,可聲音卻透出微顫。
 
我跟著跑,實在沒法猜想他們之間的事。
 
「蜻蜓!」我呼喊讓牠們別再戀戰。
 
「葉允行!跟我堂堂正正決戰吧!就看看你這個親手殺死敵人的人有什麼能耐!」Chris驅動著鯉魚龍朝我們突進,龍身盤捲一圈後竟然原地彈射,夾帶狂暴的氣息平空撲過來。
我和若飛立即分開逃跑,那長長的龍尾幾乎把我揮走,長滿細刺的尾巴在我臉前幾分掠過!
 
「蝙蝠龍!」若飛一喊便借著牆壁和鯉魚龍的身體躍高,蝙蝠龍及時把他抓住,但鯉魚龍也同時追截,身體如龍蝦一樣快速捲曲,尾巴和嘴巴都同時指向蝙蝠龍和滕若飛。
 
「啊!」鬼劍兩手同時連發,瞬間抓住龍頭龍尾,羅逸晨也乘著觸手的拉力而離地躍起。
就像蜘蛛俠一樣,用蜘蛛絲把自己彈射騰空,那股速度快得眼睛幾乎沒法追上。
 
但鯉魚龍的頭尾也如巨鉗一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夾擊,冰牙和刺尾二選一,或全選。
滕若飛滿身是血的模樣已經出現在我腦裡。
 
可是眼前卻換上另一個畫面。我啞然嘡目,嘴裡喊著不好就往回跑。
連若飛也著急得叫出來,要不是蝙蝠完全抓緊了牠的話,他便掙脫掉地。
 
鯉魚龍的冰牙咬在金光閃閃的障壁之外,沒有結霜,沒有爆裂。牠施展了那神乎其技的防禦,再一次正面抵消鯉魚龍的攻擊。
 
但那只是正面的防禦。
背面的情況則讓我愣住,也讓滕若飛驚慌尖叫咆嘯。
 
他右手握劍,以左手作輔助以劍身迎擋。
龍尾如扇骨一樣開展的細刺,一整排的細刺全都扎在羅逸晨胸口和肩膀。
 
他可是我們狼一樣的隊友,一次又一次冒險殺敵,一次又一次逃出險境的傢伙!
 
「放開我!殺了牠!殺了牠!啊!」若飛被蝙蝠龍抓住往地面一丟,這話都是他在地上滾動的時候喊的。
蝙蝠龍沒有理會他,只是戒備著緊盯著剛才捨身相救的羅逸晨和鬼劍。
 
「哈......終於......終於。」Chris Wong感嘆。
然後又笑起來,開懷的笑,放肆大笑,無耿的笑,扭曲的笑,笑,笑。
接著,鯉魚龍便把尾巴一甩,將羅逸晨拋到地上。
 
蜻蜓及時把他們接住,馬上就回到我們這邊來。
我猛力吸氣,努力鎮住自己的拳頭和腳掌。
要冷靜......要冷靜啊!
 
「蜻蜓,蝙蝠......我們走。」我壓低聲線,好讓那個人不會聽出什麼端倪。
 
「你走。我要殺了他。」若飛一口回絕。蝙蝠龍回頭便把他一推在地,一口咬住他的背包又往空中一拋抓在腳底朝著月台方向飛去。
 
滕若飛好像個被父母捉住,但偏不服氣要掙脫的小孩一樣,嘶叫,拍打,掙扎,哭泣。
 
我扶著淌血的羅逸晨,他胸口一片漆黑。
本應紅褐的血液因為欠缺光照而變得黑壓壓的。左右兩肩,右胸全被刺中,黑血如泉湧。
鬼劍劍身中央有一個深孔,先前受傷如夜空閃電亂爬的裂紋都匯流在貫穿鋼鐵的孔洞周圍。
 
我又吸了好幾口氣。跟蜻蜓對望。
牠頹然搖頭告訴我這場戰鬥我們勝不了。
 
我雖然也是一般心思,但終究沒法放下。
 
這時月台再次傳來叫喊把我拉回戰場,提醒我別再留戀。
這裡沒有我報仇的餘地。
 
我把羅逸晨軟垂的手搭在肩上,轉身便往月台走去。
「蜻蜓,想辦法阻止牠,守在後頭別讓牠衝過來。」
 
牠聽罷又再擺出全力戰鬥的姿勢,淡然說了聲去吧,這裡有我守住。
 
我應了聲,扶著呼吸聲細弱得幾乎消失的羅逸晨下電梯。幸好鬼劍還有點餘力可以自己行動,自己拖住自己的身軀。
 
蜻蜓雖然不斷催促我,但我實在無法再加快步伐。
我已經咬緊牙根把他揪住,既要讓他站起來,又要拖著他走下樓梯,好幾次差點因為心急而滾下去。
 
我還沒走完一條電梯便已經濕透了,汗水從頸後一直冒出,喘著大氣也沒法再快點。
 
直到滕若飛在電梯下方再次出現,我才勉強吐了一口氣。
 
蝙蝠龍在旁邊飛過,不說一句便往蜻蜓和鯉魚龍交戰的方向去。滕若飛也默然跑上來,轉身露出後背蹲下。
 
我讓他背著羅逸晨,他的背包則轉到我手上。
兩個人飛快跑下去。
 
蜻蜓和蝙蝠龍也很快追上,戰況也沒我想像中激烈。
 
雙方都累了。不管是我們還是鯉魚龍,大家的體力都有盡頭。
要是到了這盡頭,誰也沒法再打下去。
 
攻防之間的變動也逐漸疏落,蝙蝠龍亦沒法再飛,只能在地上爬行和跳躍。
緊貼著我們後背發射龍炎掩護。
 
這一路我們誰都沒法再說一句話,一直跑到月台,月台旁邊的車廂亮著燈。
 
「蜻蜓,去把門打開,我們要從車尾打穿洞口,從隧道出去。
 
「喂,葉允行,你不會真的打算就這麼逃掉吧。」Chris問。鯉魚龍沿著電梯旁的空間一躍,擠到月台上的空間來。
 
「回去吧。」我單手提著羅逸晨的背包,回頭向他道:「今晚誰也無法殺得了誰。這只會讓外面的警察和解放軍撿個便宜。你和鯉魚龍的體力都將要見底,隨時走個小隊出來都可以把你們送去見閻王。」
 
「哼,真沒趣。」他失望地坐下。鯉魚龍表面雖然沒什麼傷痕,可經過這麼長時間的激戰,加上再度進化所帶來的體力負荷,所有事情疊加在一起,也足以讓這幾近無敵的鯉魚龍死在無名小卒手上。
 
「這仇我們不會放著不管。」我道,也是替若飛說的。
 
他們已經進入車廂裡面。蜻蜓守在門邊以防鯉魚龍再度發難。可是一直到我步入幽暗的車廂裡面他都沒再進攻。
 
若飛背著羅逸晨跟著蝙蝠龍一直走到車廂盡頭。
我打起手電筒照路,蜻蜓跟在我後面,我把羅逸晨的背包扣到牠身上。牠雖有微言,但也依著我。
 
蝙蝠走到車尾,用力把門把掰開,兩爪左右一分便把逃生門打開了。
 
若飛掏出了電話,撥了幾下,接通之後便道:「我們撤退。你們把車駛到鐵路的另一端。我們見面就走。還有,急救用品全都給我準備好。」他說完後便掛掉。將羅逸晨放到蝙蝠龍背上,然後躍下路軌。
 
我跟他對望了兩秒,只見他兩眉垂得比柳條還低。然後便向著暗處走。
好像他也跟蝙蝠龍一樣,獲得了夜視能力,可以在黑暗中見物。
或是......看見黑暗。
 
這一段路我們沒走太久便在路軌旁的逃生門廊脫離那讓人窒息的空間。
 
但在若飛要打開最後一扇門的時候,羅逸晨阻止了他。
說他已經沒法再看見下一個清晨。
在手電筒的照射下可見他和若飛的身上都掛滿褐色的液體,但其實現在已是介乎於液體和固體間的物態。
 
我沒管他們,一心只想開門離這個鬼地方。
也讓他們作訣別。只是這個訣別來得相當不和諧,就好像他們以往每次見面一樣。
火花四濺。
 
最後若飛罵了幾句搶先我一步打開門。
 
外頭除了有同伴,也有敵人。
當我看見另一個戰場的時候,實在沒法再想什麼別的東西。
 
我只想生存,只想把一切該了結的東西都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