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今日自長廊回來後便一直心神不寧的,可是有什麼憂心之事?」
 
    「玉姝,你說究竟誰會是太子,誰又將成為太子妃?」
 
    「聖上的心意,婢子不敢揣測⋯⋯」
 
    玉姝急忙放下梳子跪在地上,鄭麗清笑著將她扶起,燭火暗淡,主僕兩人無需見外。白日楊靈君搶盡風頭,但不論身份還是才學上,她倒實至名歸。
 
    「玉姝,你說楊⋯⋯楚旻陽公主是否真的藏有傳國玉璽?」
 


    「這⋯⋯老爺不是悄悄告訴過你,陛下說她沒有玉璽嗎?」
 
    「可是若果陛下也信她的鬼話,又怎會留她在世!」
 
    鄭麗清對著銅鏡將頸上的瓔珞脫下,又拿起梳子親自梳頭。她一直想不明白李軒為何要留著楊靈君的性命,若說為了堵住悠悠之口,未免多此一舉了。李家將楊家斬草除根,唯獨留下楊靈君一個皇室血脈,可公主嫁了人,楊家依舊等同絕後。思前想後,她還是認為楊靈君因為藏有傳國玉璽方能活著,否則那塊破玉石怎會憑空消失。
 
    「奴婢還是服侍小姐梳洗休息吧。」
 
    「玉姝,現在何時?」
 


    「適才鑼鼓響過,應當是酉時。」
 
    「眾皇子還未分封,故皆住在宮裡對嗎?」
 
    「對,奴婢記得苗姑姑提起過。」
 
    「楊靈君,我不會讓你好過的!」
 
    「小姐,外面下著雨,你要去哪裡⋯⋯」
 


    鄭麗清抓起榻上的斗篷往秀女宅外跑去,玉姝亦連忙拿起傘跟了上去。雷電交加,暴雨下兩隻瘦削的身影匆匆往皇宮北面跑去。
 
    風將雲吹散,轉而又將它們合攏,明月下墜,驕陽初升。這夜有人安穩入睡,亦有人徹夜無眠。秀女宅外一把淒厲的女聲震碎大熹宮的安寧——門下省侍郎郭斌之女,郭柔嫻橫屍秀女宅外。
 
    「公主,快醒醒!」安瑤今早得到此消息,嚇得連滾帶爬地回了相思閣,磕磕絆絆地趴在楊靈君床邊。楊靈君迷糊中雖聽見了她的呼喊,卻又扯著被子翻身繼續睡,全然並無意識到她的驚恐。安瑤將她的被子往床外扯,連帶著楊靈君又滾出床,繼而大喊道:「公主!昨日讚賞你畫作的那個郭秀女,郭柔嫻死了!」頓時,楊靈君睡意全失,抱著被子呆坐在床上。
 
    溫婉的笑容,優雅的談吐,楊靈君著實後悔未能早些結識她。但若問她有否感到難過,想必並無,她頂多會感到惋惜,公主大多如此悲天憫人。她自小於宮闈長大,對於有人無故失蹤或死亡並不陌生,那些人不是難忍宮室的生活,便是做了些不應該做的事。
 
    「何時的事?」
 
    「據說天剛亮時,有秀女早起外出舒展筋骨,剛走出房門幾步就看見了郭柔嫻倒在院門旁。」
 
    「可有什麼致命傷?」
 
    「聽說除了脖子下一條勒痕外,下顎還有些瘀青。」


 
    楊靈君若有所思地點頭,慢吞吞往梳妝台走去。
 
    事發於秀女宅外,兇手極有可能乃宮中之人,甚至仍未離開皇宮。雖然楊靈君昨日方認識的郭柔嫻,唯對她印象頗好,看著便是個知書達理的女子,應當是不會輕易於人結下恩怨。
 
    「公主,那我們要⋯⋯」
 
    「不要。」
 
    她連自己能否活到復仇之時也未可知,又怎會為了不相干的人將自己推入深淵。
 
    雖已是秋日,午時卻依舊熱得很。
 
    今日秀女要上最後一堂舞蹈課,明日則是休息日,隨之而來便是一連兩日的筆試和殿選。安瑤替楊靈君選了套梨黃大袖上襦和朱紅高腰羅裙,臨出門前還在她的左手腕上套了隻金玉釧。
 


    宮中一切如舊,掃地的宮娥繼續來回打掃,擦拭欄杆的內侍依舊蹲在一旁清潔,想必除了郭斌,現下應當無人替郭柔嫻默哀。楊靈君雙手疊於胸下,帶著安瑤施施然來至承福殿。有幾位秀女見楚旻陽公主駕到,急忙上前俯身行禮,自然了,以鄭麗清為首的那幾人只當看不見楊靈君,不願向她卑躬屈膝。
 
    「你說今日還會是苗姑姑教我們跳舞嗎?」
 
    「自然不是,必定是教坊的姑姑。」
 
    「可惜了,聽說郭柔嫻一舞傾天下,原想著今日還能親眼目睹。」
 
    「呸!你提起這晦氣的人作甚!」
 
    「聽說她是於秀女宅外那棵老樹上吊而亡的。」
 
    「可我怎麼聽說是她的婢女不甘被她責罵而活活將她勒死?」
 
    「對,聽說至今還沒找到明月那個賤婢呢!」


 
    楊靈君立於紅柱前,背對著那些滔滔不絕的女子,越是不想知道她們嘀咕些什麼,她們的對話卻一直往她耳朵鑽。不過如此說來,郭柔嫻暴斃一事則更為奇怪了,而那名喚明月的婢女她昨日也見過,生得標緻可人,亦不覺她對郭柔嫻心存芥蒂。
 
    也罷,看來這件事更是插手不得。
 
    那群長舌婦還在討論著郭柔嫻之死,一位身著翠藍長襦裙的中年婦人隨之握著羽扇走進承福殿。那女人對著眾人微微一俯,又帶笑走至楊靈君面前拜見她,說自己是新來的教坊教習姑姑。那女人對她倒是客氣,故今日的舞蹈課她亦過得舒暢,倒是鄭麗清時不時瞪她,偶然還大方贈她白眼。
 
    「我還道楚旻陽公主的舞蹈造詣與書畫一般出眾,不料是我高估了。」
 
    教習姑姑剛走,鄭麗清便走上前嘲諷楊靈君,今日觀摩之人較昨日少了好些,留下的大多為大堯建國功臣之女。楊靈君搖頭冷笑,扶著安瑤悠然走出承福殿,這群蠢貨賤婢不值得她花時間生氣。
 
    「小姐!小姐別走⋯⋯」
 
    「哪來的瘋子,瞎了你狗眼,這是楚旻陽公主!快放手!」
 


    「小姐等等我⋯⋯」
 
    楊靈君剛拐至承福殿後,一位披頭散髮的少女跪在地上抱著她的雙腿,無論安瑤怎麼打罵,那人仍是不依不饒地栓緊楊靈君。
 
    「找到了!在這!」
 
    「二⋯⋯二!」
 
    「瘋婆子,快放開公主!」
 
    「二⋯⋯」
 
    袁廣齊命人將那女子拖開,領著士兵抱拳朝楊靈君行禮,又揚手讓人將那蓬頭垢面的女子拖走。那人又是踹地又是打罵,拼命往楊靈君衝去,口中還一直念叨著「二」。
 
    「廣齊,那是誰?」楊靈君望著被拖遠的瘋子問,她總覺得那人眼熟得很。袁廣齊亦扭頭望了那人一眼,搖頭直道乃郭柔嫻的侍女,明月。不過一晚,明月竟如此瘋癲之狀,安瑤嚇得伸手掩住張大的嘴巴,難以置信地踮腳張望。
 
    袁廣齊歎了口氣說:「昨夜郭柔嫻在秀女宅外暴斃而亡,明月乃她於宮中唯一的貼身侍女。臣奉命將她緝拿回掖庭宮審問,不料此人竟裝瘋賣傻逃跑,還驚擾了公主鳳駕。」
 
    楊靈君連忙眺望即將於她視線消失的明月,轉而邊搖頭邊問袁廣齊是否肯定明月乃殺死郭柔嫻之元兇。袁廣齊點點頭,握緊腰間的佩劍道有幾位秀女作證指昨日剛入夜便耳聞郭柔嫻房內傳出爭吵聲,隨後便目睹明月哭著跑出房外,故其確有殺人動機。楊靈君望了眼安瑤,又朝袁廣齊點頭,若無其事道:「昨晚雨下得那麼大,按常理來說沒有人會到處走動,郭柔嫻又死在秀女宅前,恐怕兇手的確是明月了。」
 
    不過半日,郭柔嫻橫屍街頭一事已有了定奪,此事蹊蹺得很。楊靈君知道明月並非瘋癲,而袁廣齊亦不過在順從上方意思掩蓋事實。既是如此,便該讓此事悄無聲息地完結。
 
    日落西山,長安被一簾深灰藍籠罩,清風明月下蟲鳴聲此起彼伏。
 
    楊靈君回到相思閣後,未來得及換下舞服便倒床閉目養神。這幾個月來著實發生太多糟心事,而她還未尋得機會向李軒報仇⋯⋯若然明月並非瘋婦,今日乃特意將她攔下,想必有話想同她說⋯⋯「二」又作何解?第二日、兩個人⋯⋯
 
    「公主!天黑了,你要去哪裡?」
 
    「安瑤,你守在相思閣!」
 
     楊靈君提著朱紅襦裙往掖庭宮跑去,她似乎明白明月的意思了。雖則她於宮中長大,唯公主的身份尊貴得很,這關押廢妃和犯罪宮人的掖庭宮她倒是第一次來。
 
    漆黑,破舊,靜謐,楊靈君不禁搓了搓雙臂。
 
    奇怪,今日袁廣齊說要將明月押回掖庭宮審問,唯此處卻未見有士兵駐守,亦不若傳聞中有何瘋女人呼喊。
 
    「明月⋯⋯」楊靈君順著門窗輕聲叫喊,忽然,她身後的房內亮起燈火。隔著窗紙,她隱約瞧見屋內有位女子的剪影,遂輕手輕腳走上前推開房門。
 
    「二!二!」明月從門後撲出來,又跪地抱住楊靈君的大腿。楊靈君緊緊盯著明月的眼眸,直問她是否佯瘋。明月連連搖頭,似瘋狀,唯目光如炬地望著她的眼眸。她急忙扶著她,輕聲問道:「『二』實指⋯⋯」
 
    楊靈君話還未說完,卻猛然被人拖出房外,木門「嘭」的一聲關上,那人用手掩著她的嘴,將她按在墻角。
 
    盈盈月光下,圓睜的黑眸子對上柔媚的柳葉眼。李宸昊將食指放在嘴邊,扭頭張望黑漆漆的身後,緩緩鬆開覆於楊靈君唇上的手。
 
    宮門咿呀響,一名男子步履輕盈地走向明月房內。未幾,屋內傳出打鬥聲及明月微弱的呼喊,不消一刻,房內逐漸安靜,男子繼而悄悄潛出掖庭宮。
 
    「靈君⋯⋯」
 
    小山眉緊蹙,濃密纖長的睫毛不安地抖動。
 
    「靈君,沒事了。」
 
    溫熱的手撐開因著害怕而緊握的拳頭,轉而輕輕牽住。
 
    楊靈君睜開雙眸,睫毛上水珠三兩,她安然無恙,唯明月死了。她受了驚,雙手冰涼,遂李宸昊牽著她走出掖庭宮,待快到相思閣時才鬆開她的手。
 
    「宸⋯⋯五皇子怎的會在掖庭宮裡?」
 
    「郭秀女一案疑點重重,我奉父皇之命特來查看。」
 
    「廣齊道明月乃此案重大嫌疑人。」
 
    「靈君不是已經猜到兇手是誰了麼?」
 
    「可⋯⋯我猜不到作案動機。」
 
    「事發於秀女宅,那待過幾日選秀女之時,謎底自會揭曉。」
 
    他送她回到相思閣,見安瑤親自將她接進屋內方轉身離開。
 
    她走進相思閣,坐在梳妝台前深歎氣,好在他適才沒聽見。適才失魂之下,她險些又喚他「宸昊哥哥」。
 
    那該是兩年前的舊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