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便陪我去,好嗎?」
 
    「可現下快入夜了⋯⋯明日再行可好?」
 
    李軒一行人歷經兩日奔波, 終於午後前抵達鄧州。既是微服出巡,他便刻意不告知各地刺史大隊何時抵達,僅在安頓好後遣張虎通報一聲。各地政府得知皇帝大駕光臨,紛紛安排輝煌府邸讓聖上歇腳,唯李軒意欲了解江南一帶的實況,遂命李瑛華擇選酒館入住。而李瑛華看中了驛館旁的三層酒家,還特意安排每人獨自享用一間客房,內侍與女婢亦各分配了一間客房。
 
    李氏一族以往居於邊塞,時常應戰局而遷居,早已習慣長途奔波,而袁廣齊作為將軍亦經常於馬上奔走,體能自然是異於常人。故最終只有首次遠行的楊靈君對旅途感到不適,整日無精打采,虛弱得很。為此,鄭靈清沒少笑話她,說是晉旼王妃應當留在長安休養,若是病倒便又是折磨晉旼王了。好在驛站附近有間酒館有頗多空房,楊靈君得意下了馬車便能倒床休息,如今精神看著倒是好些了。
 
    「不要,就要現在!」
 


    楊靈君剛踏出房門,便在廊上瞧見李寧月拉著袁廣齊於酒館前撒嬌,說是欲在附近逛一圈。楊靈君心中不禁慨歎年華逝去,僅是年長李寧月一歲,卻無她一半的好精力。「已入春,怎的手還是這番冷?」李宸昊從房裡走出,故作怒狀瞪了她一眼,轉而低頭替她暖手。兩人站在廊上俯視樓下人的舉動,只見李寧月噘著嘴仰視袁廣齊,不斷朝他賣乖。
 
    「那好吧⋯⋯但你必須答應我,今夜決不能踏出房門。」
 
    終是李寧月贏了。
 
    楊靈君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丟下李宸昊便下樓,徑直往酒館外走去。其實亦非拋下夫君,乃知道他必定跟上,便無需多言。
 
    「哥哥從前也來過鄧州。」
 


    楊靈君不喜歡酒館,不僅因其殘舊,還因著墻上寫滿淫詩亂作,遂想逃離。李宸昊陪著她於驛館四周繞了圈,除了酒館便是醫館,故最終同她看了日落才回的酒館。鄧州於大燁時乃喚「南陽郡」,唯李軒上位後,將「郡」改為「州」。楊文曾告訴她該地山少原廣,民風樸素,人才輩出,實一塊不可多得的貴地,他便是於此結識張白衡。
 
    李軒及萬秋影的晚膳自是侍女親自烹飪,張虎試之方可上桌,故他們乃獨自與房內享用。李寧月和袁廣齊兩人幾乎同時與晉旼王夫婦回到酒館,是以一同享用了晚膳。
 
    夜幕來臨,用膳完畢,袁廣齊急匆匆地將李寧月趕回房內,並一再叮囑她今夜不可外出。楊靈君故意不與袁廣齊相視,只低頭抿了口茶,待他們離開才移步上樓。「咿呀」,她走進李宸昊的客房,慢條斯理地在桌前作畫。他跟在她身後上的樓,見她不是回自己的房間,自是驚奇,便若無其事地進了房。
 
    按原定計劃,今夜乃鄭麗清死期。她之所以選擇走進他的房間,是因為太子夫婦及帝后的房間與他乃對門,若有何事,她便能即刻得知。
 
    「畫人總不如你。」
 


    還為了穩住他。
 
    李宸昊放下書,在她身旁坐下,替畫作補了幾筆。她搖頭,指畫中僅少年一位,實在單薄,他便立馬低頭畫了一位教書先生。待他畫畢,她已然趴在桌上瞌著了。
 
    「靈君,靈君⋯⋯」
 
    喚不醒。李宸昊將她放在床上,替她蓋好被子,原想收拾桌子,她卻迷迷糊糊地扯住她的衣袖。他蹲在床前無奈地笑了笑,欲將她的手放下,一句「宸昊哥哥」便讓他定住了。既是走不得,亦捨不得走,他索性脫鞋摟著她入睡了。
 
    他原想隔三差五便歇在朱丹樓,可實際上只有那日是在與她相擁而眠。他怕呀,怕尋得她多了,她便不歡喜。他說不出究竟是他愛她多些,還是她愛他更多,只覺她的愛比尋常人隱晦得多。近來憶起她於大熹殿偏殿欲以剪子尋短見一事,始明白當剪子插入他掌心時,她眼中除了震驚外,還有一絲自責。以至喜冬於承天門被燈火灼傷時,她閃爍的眼神亦非受了驚,乃慶幸傷的不是他。
 
    許久後,他方明白她的愛意皆隱在那雙柳葉眼後。
 
    如斯想著,他將懷裡的人摟得更緊了。
 
    亥時,夜深人靜,蟲兒幽鳴,酒館只餘零星的燈火,旅人皆已熟睡。


 
    楊靈君緩緩睜眼,枕著頭打量近在咫尺的李宸昊。今日抵達鄧州後,他並未歇息,整個午後只與何福躲在房裡規劃揚州的行程,故適才不消一刻便睡下了。幽幽藍光倒在他的臉上,高挺的鼻樑好似一座雪峰,素日常勾起的嘴角平緩地安在鼻下,倒是多了幾分冷峻。睡夢中,他抿了抿嘴,遂纖長玉指暗暗觸及唇珠,她亦不自覺隨他噘了噘嘴。憶起初次與他相吻亦是在此番月色下,彼時她的確受了驚,他若不再放開她,怕是她會較他先失了冷靜。驀然,不眠人笑了。
 
    「嘭!」
 
    鄰房的關門聲將李宸昊驚醒,楊靈君立即合上眼裝睡。李宸昊的鄰房自然是楊靈君的房間,可現下她正睡在身畔,房中應當無人方對。李宸昊連忙伸手掩住楊靈君的耳朵,繼而悄悄下了床,開著門左右探視一番。走廊四下無人,樓下大堂亦無人蹤,僅是燭火搖曳。回房後,他小心翼翼地開了窗,將屋簷亦查看一遍。
 
    無所得,他估摸著是聽錯了,又輕輕在她身旁躺下。
 
    楊靈君閉著眼圈住他的腰,藉月光清冷,紅著臉埋首於他胸前。她的房間置於走廊盡頭,與鄭麗清的客房相通,想必袁廣齊安排的刺客正是自她的房間翻去鄭麗清處。忽然,房頂傳來細碎的聲音,似是有人在攀走。李宸昊剛想轉身下床,楊靈君便將他摟得更緊,捆得他寸步難行。屋頂聲響輕微,亦只有那幾聲,他只得當野貓路過,轉而掩著她的耳再次睡下。
   
    未幾,走廊另一邊似有人開門,並輕手將門關上,自此酒館再次恢復太平。
 
    事成,她終於可以安睡。
 


    天微亮,楊靈君滿心歡喜地回房更衣梳妝。
 
    是次出行所帶的衣物並不多,侍女於幾身白裙中挑了件水藍寬袖襦裙給楊靈君,她卻搖頭,說是要素色的衣飾。李宸昊常著白衣,似是喜歡素色。侍女替楊靈君梳了墮馬髻,心靈手巧地在髻旁掛了兩枝銀花短步搖。
 
    楊靈君對著鏡子搖頭晃腦,步搖便叮噹響,她竟無趣至覺得好玩。侍女開了房門,扶著她跨出房門,驟然,她失了笑。
 
    回心髻下媚眼閃動,鮮紅的石榴裙將人襯得越發紅潤。
 
   鄭麗清正扶著玉姝站在房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