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魂浮於西海,魅紫自四方八面趕來,隨著雯華融入水藍,繾綣纏綿。迤邐曲折的走廊與高聳入雲的華亭相連,百鳥盤旋,啁啾不斷。清風輕撫,西海掀起層層漣漪,清波蕩漾,銀浪拍岸,那暮色頓時支離破碎。
 
    亭下立著一對男女,他們靜聽浪聲,共賞日淪。
 
    女子緩緩合眼,任由春風拂面,肆意地享受春光無限。男子亦不語,握著腰間的劍柄陪她放縱。他懂她,她亦知他。
 
    「你終究愛上她了。」她開口,卻依舊閉著眼。他聞言冷笑,歎了口氣反客為主,「因著他,你亦不同了。」她未回話,他仰望遠方,卻見星辰已現。「吾等皆貪生之輩,可笑矣。」他又道。
 
    驀地,魚兒躍出水面,於水中擺尾,轉而翻身潛入海裡。「噗通」一聲,倒將她驚醒。交纏著的睫毛悄然解開,柳葉眼聚精會神地緊盯海面。
 


    「明日便要南巡,事情可都辦妥了?」女子將手中的石子拋下海,眺望日暮道。男子嗯答一聲,神思恍惚問:「你真的不打算同他說?」
 
    她默不作聲,想來是自有主張。
 
    「靈君。」
 
    楚腰一扭,只見李宸昊與李寧月站在不遠處。楊靈君與袁廣齊互望,一人淡然,一人欣喜地往前走去。李寧月朝楊靈君淺笑,挽著袁廣齊走出長廊,一路上嬉鬧聲不斷。李宸昊望著兩人離去的背影,無奈地直搖頭,轉身牽起楊靈君的手。
 
    蜿蜒的長廊上拉著兩道高矮不一的身影,靜默無言。
 


    「王爺似有不悅。」
 
    楊靈君望著浩瀚的西海漫不經心道,不像是關心李宸昊,更似特意逗弄他。李宸昊晃了晃掌中的小手,笑著搖頭。今非昔比了,他知道她心裡的人是他,而袁廣齊亦鐘情於李寧月,他已然沒有敵人。
 
    「你適才同袁廣齊在聊些什麼?」
 
    李宸昊剛才遠遠便瞧見兩人的身影,他們不似從前般打鬧,反倒一臉嚴肅地私語,似是在商量著什麼。楊靈君並未否認,卻亦不願回答,將話題引至明日的南巡之旅。
 
    大堯建國近兩年,北方已然被李軒控制,唯江南地帶距京遙遠,皇室勢力薄弱,故李軒藉探訪四子李玉康而南巡。
 


    楊靈君從未見過李玉康,亦未看過他的畫像。李宸昊同她說李玉康原名「李子騫」,乃李軒醉後與廚娘許氏所生。彼時阮氏身懷李宸昊,妊娠疲憊,故家中事務大多交由李瑛華生母游氏打理。游氏不願其他夫人產下男嬰,既對阮氏無從下手,轉而伺機欺壓許氏。游氏收買許氏的貼身婢女,得知她懼怕貓狗,故刻意與府中養了一隻黑貓。及後不知怎的,黑貓獸性大發,衝撞了許氏,導致李玉康早產,落下一身頑疾。李軒為四子安康擔憂不已,經高人指點「騫」字強差人意,遂他重為其擬名為「玉康」。而游氏陷害許氏一事終被揭發,故李軒將其逐出家門,不復相見。
 
    「原來四皇子與王爺同歲。」
 
    李宸昊哭笑不得地望著楊靈君,未曾想同她說了這麼多,她竟然只關心他與兄長的歲數。楊靈君四處顧盼,這才發現李宸昊帶著她走進開滿桃花的桃園。風吹花落,她拾起地上的桃枝,又伸手接住飄落的花瓣。
 
    粉紅覆住亮白的玉指,輕輕一吹,闃然落入掌心。
 
    溫熱的手忽然握住她的掌心,一摟,一旋,他將她堵在桃樹下。俯身,抬首,柔情萬分。幼細柔軟的手緊緊圈住他的腰,那努力嘗試王妃唇脂的嘴抽空笑了笑,近來她終不那番畏縮。
 
    「宸昊⋯⋯」
 
    她忽然鬆手,他還疑惑著,卻見她低頭打了個噴嚏。
 
    她立時臉紅耳赤,埋首於胸前。他寵溺地笑著,一把將她拉進懷裡,以解她的窘境。


 
    「靈君,明日便要出發去揚州。你若喜歡,往後老了,我們住在江都可好?」
 
    懷裡的人側頭傾聽他胸膛的心跳聲。她不敢想得如此遠,若過了明日他還喜歡她,那往後她便隨他浪跡天涯。
 
    他本性仁慈良善,可她不一樣。
 
    李舒文奉命留在宮中監國,李軒不願聲張,故僅皇后、太子夫婦、晉旼王夫婦、李寧月及袁廣齊伴駕南巡。是次出巡的守衛安排由袁廣齊負責,他已於鄧州及大隊中安插殺手。鄭麗清乃中書令之女,若死,必能予太子黨致命一擊。故她與袁廣齊謀劃好了,大隊一旦抵達鄧州,殺手便會尋機刺殺鄭麗清,倘若無法於鄧州了結,隨行的殺手則會伺機而動。
 
    鄭麗清只是第一個而已,還有李軒,李瑛華,萬秋影,曲千葉。他們都該死。
 
    「在想什麼?」
 
    「在想你予我的偏愛有多長。」
 


    「不長,一生一世罷了。」
 
    三十為「一世」,「一生一世」約六十載,他說餘生獨愛她一人。
 
    翌日,陽光充沛,風和日麗。
 
    楊靈君比往日早起了許多,與紫蘇忙著整理行李,又重新分配了下人的工作。李軒是次乃微服出巡,故特命眾人切勿鋪張,帶上重要物品即可。李宸昊對於要帶何物品並無意見,唯一要求乃帶上何福,以便與李舒文保持聯繫。楊靈君本欲帶紫蘇出行,可她乃王府掌事姑姑,若離京太久,恐有不便,故她隨意挑了位聰明伶俐的丫頭隨行。
 
    紫蘇和侍女抬了兩大木箱上馬車,告訴何福一箱為王爺王妃的換洗衣物,另一箱則是王妃的珠寶髮飾和王爺的防身利器。何福機靈的很,立馬用紅繩在銅鎖上打了個結,說是如此容易辨認,以防與他人的木箱混淆。
 
    楊靈君將王府打點得井井有條,亦有紫蘇留京看管,李宸昊寬心地上了馬車。紫蘇悄悄攔下楊靈君,塞給她一小包藥粉,又躬身在她身邊嘀咕幾句,驚得她逃也似的上車。
 
    「臉怎麼這麼熱?」李宸昊見楊靈君臉紅脖粗,急忙摸了摸她的額頭,「紫蘇同你說什麼了?」楊靈君搖頭,看著他滿臉關懷的模樣,又想起紫蘇適才於她耳畔所說的話,莫名噗嗤地笑了。他見她笑得明亮,心生歡喜,遂伸手搔弄她的腰,逼迫她招供。她鬥不過他,賴皮地挽著他的手,不讓他胡來。總之她是絕不會告訴他紫蘇將她的話當真了,並給了她一包「補藥」,聲稱能「箭無虛發」。
 
    晉旼王府的馬車於大熹宮前停下,李宸昊與楊靈君進宮與李軒等人會合。在接受朝臣膜拜與祝賀後,李軒一行人浩浩蕩蕩離開大熹宮,往揚州出發。


 
    路途遙遠,所經城郡眾,變幻莫測。
 
    皇帝既不留太子監國,亦不讓晉旼王獨留在京,應是藉南巡考驗兩人,並試探惠王的辦事能力。此行表意雖為探望四皇子,但亦不難猜測皇帝對其心懷愧疚,以致萬里尋兒。
 
    此行險欸。
 
    想得累了,她便靠在他的肩上歇息,驚覺自己越發依賴他,似是失了他便難以心安。
 
    「宸昊。」
 
    「嗯?」
 
   「到了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