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伊嵐親吻床伴的臉頰。
 
「以後唔見啦。」她淡定地說。
 
她不習慣長時期接觸一個不感興趣的男生,因為如此下去,必然會越來越依賴;原先只將身交付予對方,心更不能就此任意出走。這樣對大家都不好。
 
何況,這種關係,多是沒有真心。
 
有真心的話,除了兩情雙悅,否則只得一方沉淪,沒有人能進行救援,吐泡、窒息、發脹、腐爛,是必然的結局。
 


有性無愛,是伊嵐自我慰藉的方法。
 
她無法有愛無性——因為她愛的人不與她做愛,甚至對她無愛。
 
伊嵐與阿行認識十二年,他們是小學同學。當時,他喜歡的女孩子是她的鄰座。
 
但她沒有助攻,只和他說:「佢鍾意班長!唔鍾意你,死心啦。」
 
而伊嵐,已經喜歡阿行十二年了。
 


*
 
楊念行摸摸宿舍附近的小貓,然後拍了拍手,行去上課。
 
這個學期,他大部分課堂都回復面授形式;他便悠閒地在日光下,慢慢走上山。
 
張漫青快步走。她提前到了學校,便不想乘校巴,行上山更加能感受冬日的陽光;太陽並不猛烈,反而有些綿密的溫柔,這於她是好天氣。
 
然後,阿行看見了青青,或者說,他見到一個和她很相似的側臉、三七臉、背景。
 


但他不打算行前一點拍她的肩。
 
她前晚的拒絕稍稍令他認為,也許她並不願與他再接觸;然後就是,他的自尊心也輕微受創。
 
無論當晚聊得多麼好,下次見面都不知應否打招呼。
 
二人的路程一模一樣。
 
她哼着鄧麗欣的《日久生情》:
 
大概一起了相擁過未算好
只因是發覺被愛的恐怖
能生出愛情
問我應不應去禱告
 


搭𨋢、上天橋、行樓梯、踏大路、搭𨋢……
 
青青終於看到阿行:「Hi?」
 
他沒有說,自己一早已經看見她:「真係再見添。」
 
「咁啱嘅,」她有些愕然地笑一笑:「我嚟上堂呀。」
 
「我都係。」
 
他們靜默,再沒有話聊,卻一直行到同一個課室;然後停一停,他首先打開門,和她一同內進,成為鄰座。
 
「唔係咁啱吖嘛?同一班?」她驚訝。
 
她覺得有點邪,多疑的她不相信如此,這事說給誰聽,都像是誇張失實的節目橋段。


 
……
 
會不會真的太巧合了?
 
於他更甚,線上線下,已經遇見了她三次;「三」是「幾」的程度,算不算多?
 
下一秒,他笑自己——係咪太想要女朋友?見多幾次就幻想咁多。
 
這個課堂並非呆板的講書、聽書、功課、報告,更着重個人思考和成長。
 
老師說:「呢度嘅大家都係嚟自唔同科系同年級——我諗冇人原本就識?所以,都可以避免同識嘅人分享啲尷尬嘢……而家請大家同隔籬位傾十分鐘偈,然後,畫出對方喺你心中嘅形象。」
 
阿行和青青手上都各有一張紙、幾枝筆。
 


他們傾偈。
 
「有冇覺得可以見返我?」他以調情的口吻說,但很像在扮演另一個人。
 
「咩料呀你?你嗰日都唔係咁㗎喎。」她也故作深沉。
 
她有覺得能夠再遇他,香港不大,就讀同一間學校更易見面,只是想不到會這麼快、這麼近。
 
「如果我話,嗰日之日我有啲唔開心,你會唔會覺得我小氣?」他刻意皺了皺眉。
 
「你好坦誠。」她轉一轉眼珠:「但係都小氣。」
 
「點解reg呢個course?」
 
「唔想讀啲咁嚴肅嘅嘢,我係學術垃圾,做親academic paper都靚唔到grade。」


 
「哦,有人想逃避。」他揶揄她,又說:「我都係因為想讀啲冇咁chur嘅科。」
 
今天,他們是鄰座,和前晚的對面位不同,現在更近一些。他盯着她的臉,試圖記得她的臉部細節,等一會兒更加容易畫出來——即使他只會畫火柴人。
 
「使唔使傾啲認真話題?」她聽見了別人說對於共產主義的看法,並且越講越激昂。
 
「你問。」
 
「啊——」她突然想到:「你有冇住hall?」
 
她還是不想問太內在的東西,人與人之間,有時親近即遠離。她希望能與他至少在這學期內和平共處,真心地。
 
「好認真喎。」阿行挑眉,答:「有。」
 
「係點㗎?」她沒有住過宿舍,十分好奇,雖然聽過雅君的故事,然而每個人的觀感應是不同的。
 
「好嘈,半夜三更打麻將、播重音樂。全層都係男人……沖涼時間個個都唔着衫走嚟走去。」
 
「咁你有冇覺得佢哋好fit?」
 
「咩問題嚟……」他答:「冇。你話有女仔行嚟行去就話啫,男仔有咩好睇。咁你係咪冇住?點解?」
 
「係啊,因為唔想同陌生人日見夜見,同埋我都唔算住得遠嘅,宿費又貴。」
 
青青說出很現實的答案,完全活在資本社會的她,無法參與社會學的高尚討論。
 
如果問「小孩子是什麼」,而回答是「云云人海中的某個毫無意義的奴隸」,恐怕大家都會不快。
 
阿行點點頭,看一看青青的眉,發現她修了眉,立即整齊了許多。
 
他畫了她:眉眼清晰,身材肥胖。
 
她馬上不滿:「喂,雖然我唔瘦,但都唔係呢個程度。」
 
阿行解釋:「Tinder肥仔聰。」
 
青青稍稍舒心。她對自己的外型沒有自信,如果有人面對面說她胖,玻璃心將會盡碎。
 
父親時常說她遺傳了他的毛孔,十分粗大,卻沒有他皮膚白;又時常叫她不要攤坐,不然會越來越肥,現在似乎已和他的手臂一樣粗壯。
 
父親沒有惡意,但她聽得很認真。
 
從她九歲,講到十九歲,她真覺得自己的身型很糟糕。
 
青青畫了阿行:眼睛總是瞇起來的火柴人。
 
阿行的眼尾微微下彎,像無辜的小狗;眼裏充滿水花,似有萬種風情訴說。
 
之後,老師就開始介紹這個課程,他們沒有再說話。
 
落堂,青青起身離去,說:「拜拜,我去下一堂。」
 
這是藉口,她只想快快到飯堂吃飯,自己一人;唯有如此,她才能自然地滿足食慾,不用任何表情、聲調。只是上了一堂,她就已經有點累。這一年裏她似將身體捱壞,時常覺得睏倦,沒有一點青春少艾應有的活力。
 
「喂,contact呀!」阿行叫住青青。
 
「你會搵我傾偈?」青青昂首,抓了抓額頭。
 
「會啊。」他點頭。
 
「不了,無啦啦傾咩偈,我哋會見㗎嘛;當面先傾,好似舒服啲。」
 
「咁如果唔會呢?」
 
「咁攞嚟做咩?」她理直氣壯。
 
「你反口!」他感覺又被她擺了一道,卻沒有生氣。
 
她不理,側一側頭,揮手:「下堂見啦,同學仔。」
 
青青對阿行有些好感,但是,她不想無故與他聯絡,就算他有話題。
 
因為二人並不相熟,無事無幹,又豈會私下聊天;如果會,意圖又很明顯——是否她太多心?應該是。她從來都是一個多疑的人,而且心胸狹窄。
 
她突然發現,自己口中常說的戀愛渴望,其實並不大。
 
她只想開開心心、嘻嘻哈哈,但不想承擔責任。
 
愛人與被愛,都是很害怕的事——
 
其實她不應如此說。她的戀愛經驗多數是來自聽別人的故事,但唯有足夠曲折的經歷才令聽者印象深刻
 
何況,她感覺到,他對她也有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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