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行心癢。
 
雖然他在上一段感情中並不愉快,但回歸自身人際網絡圈,他總能哄得身邊人高高興興,大家都親近他。
 
青青的反應,令他始料不及。
 
最重要的是,很快,他便在飯堂看到她,她根本沒有趕去上課,而是在悠閒地玩電話。她的臉部沒有泛起任何漣漪,眼睛不再靈動,只是放空地睜着。
她欺騙了他,為什麼?是他做了不好的事嗎?
 
他發現了她身上有很違和的東西——外型菂菂式式,但神態多是冷漠,唯有面對人時,才有人氣。


 
他在離她遠遠的位置,也吃着飯,然後離去。
 
下午,阿行離開學校前,都會去摸一下附近的小貓。
 
他正在去往圍住草地的路徑,便看見青青;她正蹲下來,靜靜地看着正在睡覺的貓。
 
「呿!」他用力拍她的肩。
 
「好彩冇嘈醒貓貓。」她嚇得被彈起,瞪一瞪他:「幼稚鬼。」


 
他告訴她,牠的名字是Gri。
 
「你喺度做咩?」他問。
 
「望佢瞓覺。」她一動不動。
 
他上手,揉了揉貓的眼角:「個個都淨係抽佢水,係咁摸佢個身——睇吓,佢幾多眼屎,冇人發現。」
 
「污糟貓啊你。」她學着他忿忿不平的語氣,看向貓。


 
「你都摸吓啦,佢又唔會咬你。」
 
「我細細個畀貓撲過,跌親、撞到個頭。我唔敢掂貓。」她擺出不安的姿態,眼神失焦。
 
「真㗎?好慘……」他愕然。
 
「假㗎!」她上手順着貓身的毛,向下輕輕地掃:「係撞親個頭,但我而家敢掂啦。」
 
「唉,撚我。」他反了一個白眼。
 
「講吓笑咋嘛,見你個樣咁嚴肅。」她滿不在乎地說。
 
「輕鬆就有鬼啦,我等間要返工,好快就要趕過去。」他問:「一齊走?」
 


阿行從十五歲開始,便已經不斷上班、做兼職。父親破產,一家子只能各自努力工作,自己養活自己,他在十五歲之後,便沒有花過家裏一分錢。
 
有時,他很羨慕富有人家,他們能夠不受金錢束縛——庸俗、現實的經濟效益。
 
「你邊頭呀?」青青問。
 
「牛屎區。」阿行答。
 
「哇,你同所有大西北人道歉啦唔該!」她搖搖頭:「我都去元朗喎。」
 
「你住嗰頭?」
 
「我個EX先係。我約咗佢媽咪食飯。」
 
這兩句說話對青青來說,沒有重量,然而每一聲都成了實體文字、拆開筆劃,砸落阿行的頭上,有棱有角的刺痛。


 
阿行想起Jenny,有次二人逛街,剛巧被她的母親看見,她連忙澄清他只是好朋友、一輩子都不會和他在一起;事後,她驕傲地說,自己瞞得母親很好。
 
Jenny瞧不起他選擇了語文科目,也瞧不起他時常都要工作——這是沉悶。
 
「點解嘅?」阿行問青青。
 
「姨姨好鍾意我,佢話好耐冇見,想睇吓我過成點。」
 
「咁得意,分咗手仲同人哋阿媽有聯絡。」
 
「因為佢愛我更甚。」她苦笑。
 
前度的母親喜歡青青,譬如她的溫和、反應快、應答成熟、氣質、厚道……
 


但是,這些特質,都只是扭計骰的只完成一面。前度的母親未曾與她戀愛,不知她其實不及別人的女生有性吸引力。
 
他見狀,扯開話題:「咁幾時先可以同我有聯絡?」
 
「Now!」
 
「我睇Viu Tv。」
 
「低能。」
 
青青看着窗外不斷跑過的風景,所有建築物都似投了湖,歪歪曲曲地發着離散的光,淹沒綠油油但是挺拔的樹,卻揚不起一點水花。她覺得隔着小小的玻璃看香港,感覺並不熟悉——但是,她何曾熟悉大西北呢?
 
阿行與青青一同下車,分道揚鑣。
 
*


 
阿行再見到青青,是兩日後的下午,他在上班,而她則回中學領取薪水。
 
「咩事……咁都見到你?」阿行一眼就看到青青。
 
她也驚訝:「我驚啲喎好似,原來你有舖跟蹤癮。」
 
「我返工啊。」
 
「吓?」
 
「我有份兼職係做音響,禮堂話換過晒啲器材同喇叭,叫我哋較返啱啲聲頻。」他自我介紹。
 
從十五歲開始,他便經師兄介紹做音響設備相關的工作。
 
「點解呢啲嘢唔係我讀緊嗰陣時有?」她婉惜。
 
中學的設施加加減減許多,在她畢業之後,突然美麗和實用。
 
「你讀呢間?」
 
她猶豫,說:「我讀隔籬學校㗎,但嗰度爆咗屎渠,我求校工放我入嚟屙屎。」
 
「唔信你。」
 
阿行發現,青青有很多隨意講的謊言;而且,根本不會修飾言辭。
 
明顯地,她不是男生喜歡的類型,但他還是第一次遇見。
 
「睇嚟狼來了。」她坦白:「我係舊生,嚟攞糧,等間約咗老師食飯。」
 
「我好肚餓。」
 
她拿出一排朱古力,遞給他:「我真係以德報怨,唔忍心見到跟蹤狂餓死。」
 
「咁好人得唔得㗎?」他接過。
 
二人又別過,青青覺得和阿行很有緣分,單身的時候,她總有很多無謂的幻想。
 
她是很容易「沉船」的——即使她沒有嫖妓。
 
別人多撩她幾句,她便相信對方有情意,但又懷疑其企圖,不會放寬心和他交往;然而內在早就心花怒放,晚上入睡之前滿腦子都是他。
 
她一定迷戀那麼疑幻似真的調情對白。
 
即使,不被對方本人吸引。
 
寂寞就如凌晨四時塗抹護膚精華,就算產品聲稱能直達肌膚底層,她都只求不要因捱夜變醜,這樣就好,這樣就夠。
 
 
下次,二人再見面,就是那節中午的課堂,很快便覺落堂。
 
「一齊食飯好冇?」阿行問。
 
「好。」青青點頭。
 
「冇堂上咩你?」他拆穿她。
 
「冇,我上次係因為想快啲走,所以先呃你有堂。」
 
青青誠實,她的誠實似乎都必先經過假裝,不知何故;或許是唯有虛假,真誠才會可貴。她並不是一個可愛的女生,時常因怕麻煩而撒些無傷大雅的謊。
 
但是,現在,她想和阿行吃飯。
 
她覺得和他很有緣,便想以遊戲心態和他相處;二人在一起的時候,她快樂。
 
她不想再像以前那樣「薯」。
 
其實,她並不太懂得和有些感覺的異性相處,所以說話奇奇怪怪,多加偽裝,不想別人輕易地看穿她、吃定她——然後覺得無趣,離開她。
 
阿行原本想看到她窘急的樣子,怎知她只是雙手合十,似求她原諒,神色卻十分坦然,沒有絲毫不安。
 
「小騙子。」
 
「對唔住,但上次我真想唔係同你慢慢行出去,我好眼瞓又好肚餓,冇辦法同你好好傾偈講笑。」她模仿《賭俠》中周星馳發功的手勢:「我要叉電。但我呃你,就的確係我唔啱,而家同你鄭重道歉。」
 
他根本不生氣:「食XX can好唔好?」
 
他們一同去吃飯。
 
在飯堂,林子樂看見阿行,便前去打招呼,見到青青,又望一望阿行,原來三人都認識。
 
晚上,回到宿舍,阿樂問阿行:「又話鍾意姐姐?」
 
他們是隔籬房的宿生。不得不講,世界真的很細小,避無可避的壓迫,令所有荒唐的緣份都成真。虛構戲劇的巧思,落在現實,似將一幀幀畫面串聯,播放。
 
阿行感到無辜:「我係真係鍾意姐姐啊。」
 
「你想媾青青。」
 
阿樂一副「你蠱惑啦」的樣子,單刀直入提起青青。
 
但是,阿行真的是喜歡「姐姐」,他的前度、以前的心儀對象,都是比較成熟的,總之不是「妹妹」——不論是年齡,還是氣質。早早面對大人、辦公室的他,不喜歡幼稚的小孩。
 
「邊係,佢妹妹仔嚟……我哋做吓朋友咋。」他矢口否認。
 
「聽佢好朋友講,」阿樂從雅君那裏,聽過一點關於青青的八卦:「鍾意過佢嘅人,都話自己係鍾意姐姐,真係唔明,佢個樣咁小朋友。」
 
「咁佢做咩單身?」阿行不解。
 
阿樂小聲說:「聽講佢好衰。有次有個男仔想媾佢,佢就問人哋會唔會娶佢……大佬啊,廿零歲咋我哋,講咩結婚。咁樣玩人,點會有男朋友?」
 
阿行笑:「好有佢style。」
 
「鍾意佢,應該好難捱。」阿樂一臉擔心,又說:「但做佢朋友就好好,幾有義氣。」
 
曾經,阿樂也對青青有好感。
 
然而,很快,他意識到她並不是可可愛愛的甜姐兒——他喜歡的類型,因此,隨後二人順順利利地做好朋友,甚至能調侃對方「失敗」的感情經歷。
 
「得啦,放心啦,冇嘢喎。」
 
阿行本身打算問阿樂——取得青青的聯絡方法,但想了想,他還是不想犯規。
 
他會令二人的關係,有聊天的需求。
 
因為他對她有好感。
 
這個世代的追求,不需要深愛。
 
他只是見了她幾次,每次她的表現都有些「缺陷」,但這是她,而這,令他對她的好感次次遞增,他想繼續、更加了解她。他總覺得她不只有跳脫的一面,光是「肥仔聰」,已經是幾個人。
 
犯賤。
 
明明已經與不愛自己的女生談過戀愛,當知其中酸楚,卻還是喜歡那種神秘的觸不可及,剝洋蔥的過程,最後片片分家,只得淚流。
 
所以,這也是為什麼,追求和曖昧期會令人念念不忘。
 
阿行希望,他不會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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