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獅子山伯爵」五字與「超凡釀」同時躍上各大報紙娛樂版的頭條,成為了最近除了街坊教會牧師的妻子醜聞外的另一個熱話。亞娜整天都在幫我回覆電郵,電話,一律拒絕所有訪問或是拍攝,更代我警告如果敢自己編故事的話我絕對會告至他們破產。

「伯爵先生,」保安處的方主任,「我地已經全部拒絕記者進入屋苑範圍,但人數真有啲多,你可唔可以…」

話說已經直接稱呼我是伯爵先生了?

「亞娜,搞成點?」我道。

「已經同傳媒老板溝通過,佢地都唔想打擾到白先生你,但佢地話都要尊重記者對話題既敏感度同新聞價值判斷,希望可以做一次訪問,咁樣之後就有藉口叫記者唔再打擾。同時因為唔係第一手料,其他報社既記者都唔會再煩住你。」





我反反白眼:「黎到2017啲人仲鐘意隱形富豪呢種話題?」

「睇黎係。」亞娜苦笑。

「呢件事我同亞娜會處理,方主任你撐多陣。」

「當然,即使多人我地都唔會俾佢地騷擾到住戶…必要時我地可以向法庭申請禁制令。」

我連忙說:「千其唔好!」





在這世代傳媒力量不可或缺,特別文字工作者中更加有不少連錢也沒法買通的麻煩清高傢伙在,開罪他們也不是能輕易處理。

「我地呢邊會安排,你地一定要對佢地客氣,亞娜,幫我俾方主任一萬蚊。」

「咦?」方主任手中被塞了一大把鈔票正呆著,他就是這樣的正經死頭腦。

「去買啲水,汽水,茶點零食之類去派俾啲記者,話係我請既,記得買高級野。」我說,「佢地係度守幾多日就派幾多日,唔夠黎問我拎。」

這兒我故意說是「找我」,而不是「找我或亞娜」。





「伯爵真係闊綽…」方主任收起,「咁樣我地繼續擋住個班人。」

「唔該你方主任,亞娜,送客。」

「方主任,我送你出去。」亞娜站起來拉向大門,我與方主任道別後他消失在雕花木門之後。

我站起來走上二樓面向屋苑入口的落地玻璃,把室內的燈關掉後再拉開窗簾一條小縫,從這兒可以看到在屋苑外正有一堆人正舉起各種長短大小鏡頭對準我家的每個窗戶和大門。

不錯,這勢頭不錯。

「伯爵先生。」亞娜出現在我身後。

「走左?」

「嗯。」





「安排左訪問?」

「係,時間日期都安排好。」

「日期唔好約實住。」我說,還好我早已準備好了白梓爵的生平:公屋長大,喜歡藝術,父親是海員所以長年在外,與母親相依為命,大學畢業後去了菲律賓認識了鄧泰思(始終要符合郭老師的版本),回香港後開了畫廊和出進口生意云云…

這樣梅黛琪就不會有甚麼懷疑了吧,說起她的話…

「梅黛琪,費勝嵐有冇咩動靜?」我放下窗簾道。

「暫時無…」亞娜很好奇為甚麼我這樣問,她不知道梅黛琪昨天晚上大驚的原因。

「嗯。佢一向低調,咁樣將佢個女拖入鎂光燈之下係一種打擊,你幫我約班記者大約半個月後,班傳媒無野掘就會掘其他人,首當其衝既就係Fiora,之後就當然會發現佢老豆係高官,佢地當然唔會放過佢,政治家總有唔見得光既一面,就等我地順便睇下會唔會有意外收獲。」





如果600多萬美元就能引記者掘出費勝嵐的黑材料就真是超值了。

「好,我約佢半個月後。」亞娜說。

「至於你。」

「…咦?」

「你到底同我既仇人之女,唐老板既千金唐巧芯Jessica有咩關係?」

「……」亞娜沒有回應。

果然昨晚的理智是值得的。

昨天晚上最後我們一直被敬酒,又試了不同的酒板和餐酒,自問我自己的酒量算是不錯但回家時還是醉醺醺。本來亞娜早在助理訓練時練成了千杯不醉的酒量以便隨時執行職務,但是昨晚回家的氣氛實在相當浪漫,明明沒有醉的亞娜也偎倚著我,我們相擁著回到家中。





在氣氛和酒精的驅動下,除了十八禁情節外我們也全部上演過,但是就在我解開她內衣前—我想起了那兩次Jessica看她看眼神,第一次是在卜公碼頭,第二次是在法老號上。

仇人之女,與我懷中的女生有著某種關係。

而後者一直在對我隱瞞。

想到這兒,憤怒取代了情欲,理智淹沒衝動,仇恨化成一盤冷水向我淋過來,她的肌膚好像長了刺似的,我收回了手披上浴袍從床邊站起來。

「亞娜,未係時候。」我那時說。

她受了打擊吧。

關我屁事。





由於在郭老師一幕選擇了不相認的理智路線 ,鄧泰思的感性面變得薄弱了


「你應該知道我要查既話根本無難度, 係呢個叫…資訊爆炸既年代,我一下就可以查到你同佢之間有咩關係。」

「泰思,你點知道…」

「唔好叫我泰思!你仲返緊工!」

「白先生,你係點…」

「依加問題唔係我點解會知,係你唔同我講!」我勃然大怒,我的全盤計劃差點就這樣毀在亞娜手上,「我一個電話就可以查得你地之間既關係一清二楚,但係…」

我冷靜下來。

「亞娜,我想聽你親口講。」我捉住她的肩膊說。

Jessica在美國讀商科出身,中學後已經離開了香港,至於亞娜因為要照顧有病在身的弟弟是本地大學出身,我沒想過二人會認識。

「我唔想離開你,泰思…」她垂淚,在黑暗中我可以看到她的淚光。

也就是二人的關係是我知道後她就會沒法留在我身邊嗎?

「點會。」我擠出最擅長的虛假笑容道,「你喎。」

就再騙她一下。

「嚴格黎講…我都係你復仇既對象。」亞娜混身發抖,摟住我的雙手道。

「點可能,你最多只係佢朋友…」

「我細佬個病…我父母係中五個時已經自殺過左身,你以為我係點一直支撐到我搵到錢?」
 「係我親眼睇住佢兩個跳出騎樓隻窗,個年我中五。」



不會吧。

「我平日探完細佬,約既人其實就係Jessica。」她閉上眼痛苦地流淚。
 放假的亞娜穿上較符合她年歲的服裝而不是平日的正裝,今天的她穿上深紅色的韓色格仔短裙和一字膊上衣,加上短靴與頸上的choker 似乎是在探病後另有所約。



所以那時,她是在擔心朋友?
 逼狗入窮巷就是這後果。

「白先生…」旁邊的亞娜低語。



二人根本早已認識。
 「兩位好,我叫做白梓爵,呢位係我既助理亞娜。」

「…」Jessica 飛快地望向亞娜又望回我,但這一下異樣被我捕捉到了。



只是亞娜在送予我關於唐老板一家人的資料時,動了手腳把自己和弟弟的存在全部刪去,相信一定有提醒Jessica不要在社交網絡上Follow 彼此,上載有亞娜的相片之類吧。
 「兩位落船個時小心啲,亞娜,送兩位千金落船。」

提及亞娜時,Jessica眼中又閃過了異樣。














「一五一十講我知,亞娜,你,你細佬,唐老板一家有咩關係!」

亞娜把頭埋到我胸前,即使閉上了眼雙眼滲出的淚水還是把我的恤衫沾濕了一大片。但現在眼前的不是那個萬能而美麗的助理小姐,而是潛伏在我身邊的仇敵!

「亞娜,我講最後一次,向我坦白!」我冷冷地挪開她的臉,「用眼淚蒙混過關係無用!」

由於在鄧有德一幕選擇寬恕而得到亞娜好感,現在亞娜更傾向鄧泰思

已解鎖新路線


「係我有能力搵錢之前,唐老板一直都資助我細佬既醫療費用,佢個女Jessica 同我感情非常好…非常非常非常好,我地成日被人誤會成姊妹,我地係中學已經識,佢爸爸知道我屋企咁樣既環境都一路上支持住我…話會咁做直到我有能力搵錢,所以我地兩個早就熟絡到當對方係自己既家姐細妹。」

亞娜說畢,咬著嘴唇沉默不語。

「所以你就一路呃住我,唔同我講你地之間既關係,我信你,完全信晒你,所有對仇人既調查都交俾你去做,而你竟然將咁重要既事呃住我!?」我喝道,「我可唔可以理解成你係我同佢地一家之間,選擇左佢地?!」

孽緣!我當日選擇亞娜,因為她有人性,而不是單純服從命令的機械人!卻同時成為最冷不勝防的暗箭!

「無…我無啊白先生!」亞娜痛哭,「我明白唐老板對你做過咩黎…」

「但同一時間唐老板又係你既大恩人!」我打斷她冷笑道,「點樣,你又要勸我收手?使唔使我搵間石室,唔好話16年,試下困你係16日獨處係入面睇下你有咩感受?!」

「如果係白先生既命令,我都會照做。」她悲傷的說。

「咁我命令你親手殺左Jessica呢?!」

「我唔會做犯法既事,而且白先生你唔會叫我咁做!」

「咁我命令你要對Jessica見死不救,由佢死係你面前呢?!」

「……」她握緊了拳頭不作聲。

我說過吧:家破人亡,傾家蕩產。

「你話過永遠企係我個邊。」

「…」

「你依加完全係利益衝突,而且你仲有意去隱瞞,亞娜你知唔知道係有幾嚴重?」

「知道…」她臉如死灰。

如果我昨天在床上越過了那一線會怎樣?

我還能狠下心趕走已經發生了關係的亞娜嗎?

還是說千杯不醉的她卻順隨氣氛行事其實是早有預謀,因為知道已經與唐老板一家接觸的我早晚會知道她與Jessica之間的關係,所以要取悅我,即使東窗西發我也不會把她視為復仇障礙並清除?

自保倒還好,但最終極的問題是:她到底站在那一邊?

不…即使她說自己站在我這一邊也好,我始終會對她心存芥蒂,沒法再完全信任她吧。現在我發現了她隱瞞了自己與Jessica之間的關係,誰知道有沒有其他刪減而我還未發現?

回不去了。

明明亞娜是這樣的細心照顧我,這樣待我溫柔體貼,大事小事無微不至,這一刻我同樣痛心。我記得她的每一個笑顏,我送她那件外套時她是這樣的高興,珍而重之的輕輕擁入懷中…

「白先生,就算你對我有任何處罰我都唔會有怨言,我亦唔會同Jesccia講任何你既計劃。你唔使為左點處罰我而覺得內疚或者忐忑,我無任何怨言,接受任何處罰。」亞娜以一雙淚眼望向我,雙唇卻是強顏歡笑。

她竟然在擔心我的心情,還是說這又是她的戲?

自問頭腦不錯的我陷入了迷茫,眼前叫人憐愛不忍的亞娜變得熟悉而又陌生。

我閉上眼沉思,腦袋每一下轉動也伴隨著痛楚,但把思路解明後問題其實就挺簡單。


要不向唐老板全面復仇,代價是失去亞娜。

要不繼續留亞娜在身邊,但復仇計劃將會拖泥帶水,其至功虧一簣—作最壞打算的話就是計劃失敗,甚至被他發現。

亞娜只要挑一個我不在她附近的時間,一個訊息就可以毀掉我苦心經營的一切。

為了保證萬無一失,似乎失去亞娜不只是要她離開我,離開我的計劃,同時意味著我要把她列入復仇對象之中…然後同樣殺掉。

「……亞娜,你係咪真係要企係我對面?」我連聲音都在顫抖。

亞娜搖頭:「我唔想,我絕對唔想…但係Jesscia我已經當佢係家姐咁…」

「如果我唔發現,繼續落去,去到我復仇個一刻你會點?」

「…我始終會幫白先生你完成復仇。」她倒坐於地上,雙眼的淚水終於忍不住滴到地毯上,「因為白先生應承過點都會照顧我細佬,所以之後…我,我會自殺!」

她失聲痛哭,但站於上位,道理全在身上的我卻同樣心如刀割。

其實早有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就在我眼前:放棄復仇,把所有的錢交還利景遙,然後找個地方與亞娜隱居。

她既不用幫我殘殺自己的姊妹,又不用成為我的敵人,所有人也會快樂…除了那個在牢獄中等待復仇的我。

沒可能,我知道這樣自己也不會快樂,那十六年折磨,痛苦,利教授的教導全付之流水。

但同樣地,看到亞娜這樣崩潰我同樣悲慟。

「亞娜。」我在她面前半跪下,她比膝下千金更貴重。

「白先…」

「你今日唔適合返工,你即刻放工先。」

「…泰思…?」

「我唔可能放棄復仇,對唔住,我本來已經死在係菲律賓,個天俾我出得返黎,我人生就只有呢個目標,佢地摧毀左我人生,我既未來,我既家庭,我就要摧毀返佢地既!」我咬牙切齒說。

「……」亞娜不作聲。

「但係如果無唐老板就唔會有你,無你就唔會有依加既我,我念在你份上我可以應承你佢地只會家破,唔會人亡。」我繼續說,「另外…Jesscia既然係你既姊妹,即係我既姊妹,我都會愛屋及烏,我唔會俾佢有事,係唐老板玩撚完個時我會保護好佢,但只限佢一人。」

這是我最大的讓步了。

「呢段日子你仲要暪住佢,辛苦你。」

我們總曾這樣抱住僥倖的心態:希望魚也咬一口,熊掌也咬一口。

但橋上俯視倒影的貪心小狗只得失去口中骨頭這一結局。

又能復仇,亞娜又能留在自己身邊,豈不美哉?

「我只可以放過佢一個…亞娜,繼續做我助理好唔好?」我輕輕印去她的淚水苦笑,「我無左你連點樣叫外賣都唔識。」

「…泰思!」她一把抱住我,把身體埋到我的懷中,「好!好!我…我淨係做得黎你助手架咋!」

我雙手繞過亞娜後腦,靜靜的抱住她靠住牆壁,把頭輕輕往下枕住她的瀏海。正在平復心情的她不時會哆嗦一下抽搐,亞娜總會馬上抱緊我一下,我也輕撫她的後腦勺以示安慰。

「泰思…」

「嗯?」

「我收工之後…算係泰思既咩人?」她抬頭望向我眨眨眼,「我地尋晚都…差啲已經…做…」

「對唔住亞娜。」我嘆一口氣。

「嗄?點解係你道歉?」

「我明白我對你係咩心情,我明白你對我係咩心情。」我把頭靠向牆,「但係我依加唔可以同你一齊。」

「……」

「我計劃之中…會做好多好過份,甚至話係世人眼中無人性既事,唔好話女仔,根本唔會有人接受到。或者等所有野都塵埃落定,你再判斷我鄧泰思係咪一個你會接受既人。」我苦笑。

懷中的亞娜欲言,而止。

「咁樣都唔緊要。」她偎依著我,「只要我可以係你身邊,以咩身份都無所謂,既然係咁我就繼續做你既助理…收工之後,我就係你既亞娜…只係亞娜。」

復仇完成,與亞娜過著快樂的生活——我們那時還活在這樣單純的童話之中。

魚在手中,熊掌在手中;復仇在手中,報恩在手中。

如果命運是這樣譜寫就太好了。

我輕吻她額頭,牽起她的手,在那漆黑的房中相擁至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