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梁梓鈴並沒有跟隨大多數同學到沙灘觀看日落,反而選擇在燒烤場區內找個位置坐了下來。
幸好現場還有少量的同學留在燒烤區,才不致使我和她顯得突兀。
 
「無啦啦做咩咁問?」我一邊問,一邊偷看手錶。
現在時間是17:51,距離我預期表白時間尚有九分鐘。
換言之,我要跟梁梓鈴速戰速決。
 
「做咩反問我啫?你答咗我先啦。」梁梓鈴腦袋一貫地理性和清醒。
「係又點。」我與梁梓鈴畢竟曾經是好友,以我對她的認識,她若非信心十足的事情絕不會說出口,因此若我選擇向她說謊或掩飾,到頭來也不過換來她繼續向我逼供。
對於時間緊迫的我來說,還是快人快語,盡快了解她的來意比較好。




 
「其實你唔答,我都知你鍾意佢。」梁梓鈴對我的誠實沒有太大反應,露出了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咁你會唔會講下你點知呢?」我沒好氣地看著她。
「嗯……我周不時都見你哋兩個放學一齊走,你望佢嘅眼神同小動作呢……其實都幾明顯。」梁梓鈴說。
 
我有點驚訝。
難道在他人的眼中,我對周瑞盈的喜歡竟然如此著跡嗎?
如此一來,周瑞盈會否一早已經看穿了我的心意?
 
「其實呢,我都唔知點解我哋兩個會無啦啦疏遠咗,但係話哂都係一場朋友,所以先趁而家大家出去睇日落嘅時候靜靜雞過嚟搵你,想同你講下我嘅睇法啫。」梁梓鈴一托眼鏡,使她此刻顯得更為成熟。




我沒有答話,等待著她把話說下去。
「我覺得呢,你同周瑞盈其實唔夾㗎,就算俾你追到佢,都唔會有咩好結果。」梁梓鈴不帶猶豫,毫不修飾地就將她的想法道出。
這種程度的直接坦白,我也說不出到底算是她的優點還是缺點。
我只知道自己聽了她說話的一刻,內心裡馬上浮現了萬般反駁的言詞,指使著我要去捍衛我與周瑞盈的發展可能性。
 
「你好熟我哋兩個咩?你又知我哋唔夾?我哋都鍾意聽舊歌,大家Lunch都會食麵多過食飯,我哋又鍾意玩心理測驗,仲有……」
「唔好咁幼稚啦,你鍾意佢,梗係咩都覺得夾㗎啦。」梁梓鈴老實不客氣地打斷了我的反駁,「不如咁問,你同周瑞盈有咩唔夾吖?」
「我……」我正想開口隨便說出幾個例子,但馬上發現自己的腦袋中一片空白。
我竟然完全想不到一個跟周瑞盈並不相襯的例子。
 




梁梓鈴沒有給我思考的空間,她就像是找到一絲空隙的武學高手,馬上就朝著這一刻的機會出手了。
「你見到自己幾咁唔理性啦。正常邊有可能一個唔夾嘅地方都無吖?陳子揚,你而家只不過係因為鍾意周瑞盈,所以先睇唔到佢嘅唔好咋。我話你聽吖,你份人目標為主,眼望高處;周瑞盈就係一個低調嘅人,平日都鍾意簡簡單單嘅,你兩個本性都唔同,點會拍得耐拖呢?」
「愛情就係兩個唔同嘅人喺埋一齊互相遷就㗎啦,我唔覺得有咩問題喎。」我需要搬出了大道理來擋駕,但其實我自己心知肚明,內心的我確實被梁梓鈴迫問得啞口無言。
 
「陳子揚,你今日拗贏我無用㗎,兩個人,唔適合就係唔適合。你要搬啲幼稚大道理出嚟,我都幫你唔到,有啲嘢,到你大個啲就會明白。」梁梓鈴聳一聳肩地看著我,眼神就似是看著一個冥頑不靈的小孩。
她此刻成熟的腔調,使我想起當天她那一番令我反感的愛情觀。
她一句又一句的「幼稚」,更是激起了我內心反抗的意欲。
 
「或者,有啲嘢我大個咗真係會明。但係,既然我而家仲未大個,點解我要迫自己去明白大個先要明嘅嘢呢?」我堅定地望著梁梓鈴,用態度告訴她我不是她眼中的小孩子,而是一個清楚自己心之所向的少年。
我不否定,她所說的道理是大人世界裡的金科玉律,可是,我更享受逗留在我自己的青春世界之中。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目空了一切所以才會喜歡周瑞盈,我只知道,我喜歡周瑞盈,非常非常的喜歡。
 
「連諗都唔諗清楚,兩個人又點樣拍拖呢?我其實只係想講,即使你鍾意佢,都可以等多等觀察多陣,起碼DSE之後先拍拖都唔遲吖。」梁梓鈴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你有冇諗過,唔係我未諗清楚,只係你唔清楚我同周瑞盈呢?」我看了看手錶,時間已來到17:59,因此我馬上站了起來,問了一句:「算啦,你熟我嘅話,其實你都預咗我聽唔入耳㗎啦,你做咩仲要嚟同我講呢啲嘢呢?你同周瑞盈又唔熟。」
「我……」梁梓鈴出現了一刻的欲言又止,但不足一秒就填補了空氣中的靜默,「我都係想幫你啫,話哂你係我朋友。」




「咁,多謝哂你。放心,我會證明俾你睇,我同周瑞盈係天生一對。」留下了這句說話之後,我便毅然往沙灘的方向走去。
 
少年,總是輕狂的。
雖然我表面自信依然,但其實我感覺到自己內心已經被梁梓鈴所動搖了。
我對周瑞盈的喜歡當然沒有被動搖,但我內心正在疑惑的,卻是梁梓鈴所提及的「將來」。
 
「喂,又話六點,遲咗一分鐘噃!」
我回過神來一望,眼前是指著手錶、似笑非笑的周瑞盈。
此刻的周瑞盈剛好背對豔紅的夕陽而站,臉上是不知因為炎熱,或是從橘紅的雲彩借來的兩團紅霞,使她更添幾分可愛。
 
我看著如此可愛的她,本應陶醉於此刻的心中卻響起了剛才梁梓鈴的字字鏗鏘。
「你同周瑞盈其實唔夾㗎。」
「你兩個本性都唔同,點會拍得耐拖呢?」
「兩個人,唔適合就係唔適合。」
 




「喂,我講笑咋,做乜呆哂啊你?」周瑞盈用手在我面前揮了揮,卻無助我揮別內心中千絲萬縷的胡思亂想。
「我無嘢啊,望緊日落啫。」我勉強擠出了一笑。
「係啊,個日落超靚啊!」周瑞盈仰望著遠方尤如鹹蛋黃般完整的夕陽,「係呢,你又話有嘢要送俾我嘅?」
她將目光從遠處抽了回來,並向我調皮地伸出了手掌。
聽到這句話,我的手不期然地伸著褲袋之中,摸到那一張我為表白而準備的紙條。
 
紙條,是我與周瑞盈漸行漸近的通訊物,也是我們之間的紅線。
因此,我本來就準備好紙條用來向她表白。
可是現在,我的內心卻在猶豫著。
我的手,緊緊捏著紙條,卻沒有從口袋中伸出來。
 
「我......我本身見今日咁開心,所以想送啲回憶俾你。」
「吓?」周瑞盈不解。
我突然朝地上的沙子用力一踢,沙子登時堆滿了周瑞盈的鞋子上。
「而家你咪有嘢帶翻屋企囉!」我笑著,然後馬上轉身跑去。




「陳子揚!我對鞋入哂沙啦!你個無聊人!」周瑞盈叫罵著,從我背後追來。
 
近乎完美的紅霞日落,本來就是表白的最佳襯托,可是,最後卻成為了我與周瑞盈追逐笑罵的背景。
我一邊跑,一邊不經意地偷偷地欣賞著跑在我身後的她。
她飛揚的髮絲,額角的汗珠,還有笨拙得可愛的跑姿,一一都收在我的眼簾之中。
 
即使我此刻的內心愁緒百結,但我依然肯定地說,我很喜歡周瑞盈。
我喜歡低調的她、偶爾機靈地反唇相譏的她、在電話裡會自然地說個不停的她,還有很多很多不同面貌的她。
如果真如梁梓鈴所說,我跟周瑞盈確實不合適而且難以將關係維持得長久,那就代表我將會有機會要失去她。
而我很清楚,我並不想在生活中失去她。
 
若然我向周瑞盈表白成功,那就代表一段關係的開始。
有開始,就有可能有終結。
終結,就代表失去。
若不想失去,就不應開始嗎?




 
關於這個問題,我暫時仍未有答案。
因此我剛才才選擇不向周瑞盈表白。
 
我和周瑞盈就這樣像小孩子般追逐著,忘形得竟然錯過了日落水平線的一刻。
而當我們回過神來的一刻,天空只剩下紫紅色的夕陽餘暉。
我們都因為餘暉的美而停下腳步,欣賞著這片空蕩蕩的天。
天空雖美,但缺少了夕陽作為主角,看起來總不免有點空虛。
 
我不知道到底今天我選擇暫緩表白的決定是否正確,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放棄了一個最佳的表白機會。
看著只剩下彩雲在飄動的天空,我不禁在想,到底這片天空會否正在暗示著我與周瑞盈的發展呢?
 
不經意間,錯過了最美的一刻。
留下尚可鑒賞的,就只有最美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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