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來到晚上九點,大約有半數同學已經離開了燒烤場,各自回家去了。
而我的五位損友則義氣當頭,留下了聽我分享沒有向周瑞盈表白的緣由。
 
「一句到尾,嘥晒。」丁神搖著頭,將手上一顆半燒焦的魚蛋投進燒烤爐中。
「機會呢家嘢,可一不可再啊。」肥肥皺了眉頭。
「你問我呢,我就覺得梁梓鈴根本就係對你有意思,所以先出口術等你唔好同周瑞盈一齊,等下等下就到DSE之後,咁佢自己就可以得米。」愛情專家朱仁如此推斷。
「但係其實梁梓鈴講嘅嘢都有道理嘅......」熊仔一如以往地有同理心。
 
眾說紛云,卻無助我解決內心的愁煩。
我此刻的情緒是複雜的。




我糾結,也懊悔;我煩惱,也矛盾。
表白與否、我與周瑞盈適合與否、我們的關係發展與否,每個問題都加深了我內心的百味雜陳。
縱使大家的安慰和分析未對我有即時作用,可是,我不期然地將目光望向了居利仔。
因為作為毒舌代表的他,難得在這個大可以發出言語攻擊的情況下沒有發言。
 
「今次竟然手下留情唔串我兩句?」我苦笑地問。
居利仔把手一攤便說:「平時串你,係因為知道以你呢啲打不死嘅性格一定會駁翻我,但係今次你咁頹,串你又邊度過癮呢?」
居利仔的話並沒有錯,平日的我即使遇上怎樣的困難,到頭來都會用過份樂觀的方法來開解自己,轉眼就會恢復鬥志,可是現在,我卻有種深陷泥沼難以抽身的消沉感,這的確不像是我平日的風格。
「你問我,我只係覺得臨陣退縮嘅做法唔太似你囉。」居利仔一托鏡框,雙目中閃過了銳利的精光,續說:「平時如果係我哋遇到呢啲事,你一定會講『鍾意佢就梗係去馬啦,未來係自己創造出嚟㗎嘛』、『佢講就啱嘅咩?你梗係信自己先啦,無困難又邊度夠熱血呢?』呢類無腦但係又幾熱血嘅垃圾嘢。我唔知你今次咩事啦,不過,我相信你遲早會變翻正常嘅,到時候我再慢慢串你都未遲。」
居利仔語畢,我發現其他四名損友也同樣地看著我。




他們正流露著跟居利仔一樣的眼神,一種信任我能夠重燃鬥志的眼神。
 
確實,我承認自己這次的表現有點失常。
而我知道,這失常是基於我對周瑞盈的重視。
因為不想失去,所以不敢擁有。
 
可是,居利仔沒有錯。
對於困難,臨陣退縮並不是我的作風。
面對我討厭的壁報設計,我最後不是把它設計得驚天動地嗎?
面對周瑞盈的生氣,我最後不是讓她重新對我綻放了笑容嗎?




面對蘇朗廷的威脅,我最後不是堂堂正正的跟他作戰到最後嗎?
 
也許,我跟周瑞盈的關係確實沒有想像之中容易。
若是預知未來的路程艱難,我就應該用兩倍、三倍的力度逆風前行。
因為你愈重視一件事情,理應愈用力去捉緊它,而不是轉頭就跑。
所以,逃跑,並不應該出現在我的選項之中。
 
尋回自己內心的一腔熱血,我頓覺豁然開朗,於是我就將頭抬了起來。
我的五位損友看了我一眼,大家臉上都改變為釋然寬心的笑容。
「睇嚟,你已經準備好可以俾我串啦喎。」居利仔朝著我會心微笑。
「多謝你。」我由衷地對他說。
我知道,他是個甚少表露情感的人,而他剛才難得的長篇大論,其實足以反映出他對我的關心。
男生的友情,是需要心照不宣的。
 
「喂,周瑞盈走喇。」熊仔突然低聲說了一聲。




我望向周瑞盈那邊的燒烤爐,果然見她正跟兩個朋友正在拿起背包。
「唔好講咁多,跟!」丁神說了一聲,我們六人有默契地同時捨棄手上的燒烤叉,收拾行裝就跟了上去。
 
周瑞盈三人與我們一行六人就這樣一前一後的步行到最接近的巴士站,然後一同登上了回到港島區的巴士。
周瑞盈三個女生留了在巴士的下層,而我們六人則為免行動過於著跡,所以一口氣衝到了上層。
巴士的上層空無一人,我們六人馬上分佔位置,圍成一圈。
 
「雖然Miss咗一次表白機會,不過而家既然同佢哋一齊走,只要再俾到機會你同周瑞盈獨處,你就可以表白啦。」丁神說。
「跟住周瑞盈嗰兩個Friend,黃慧心同姚思言都係住喺海怡半島,照計就得你同周瑞盈住同一區啫,所以機會一定有嘅。」朱仁首先分析說。
「咁你都知嘅?」我好奇地問。
「大佬,話哂我咁多女溝,點都收收埋埋唔少消息嘅。」朱仁雙眉一軒,貌甚驕傲。
「海怡半島……咁即係佢哋應該會去西隧口轉車站落車,到時候車上面就應該得翻周瑞盈一個。」熟悉巴士路線的肥肥說。
「咁就輕鬆啦,到時我哋五個都一齊落車,阿揚你就可以乘機落下層送周瑞盈翻屋企,順便表白囉。」熊仔拍手叫好。
「咪住先,」居利仔緩緩地舉起手,「我都係阿揚嗰區㗎喎。」
「人哋要表白啊,終身幸福啊,你咪落車等下一架車囉!」丁神理直氣壯地說。




「過海巴士……下架要等廿分鐘喎……」居利仔還待再說,馬上就被其餘四人用眼神瞪住,迫得他馬上住口。
「好啦,多謝大家幫我,我會努力嘅。」看著眼前這五名損友,雖然我一直稱他們為「損友」,但其實我知道能夠在中學生涯遇上他們是我最大的幸運。
肉麻地說,他們在我心中的地位跟周瑞盈是不相伯仲的。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男人的浪漫」。
 
我們在巴士上層討論待會兒到達西隧時如何執行戰術,而我也提出了我對表白的全新想法,而大家則一同出謀獻策,最後打造出一個盡善盡美的「新.表白計劃」。
不知不覺間,大概二十五分鐘的車程,西隧口轉車站已出現在不遠處。
「依計行事。」行動指揮人肥肥一聲令下,大家馬上站了起來。
「一陣加油啦。」丁神不忘向站在最後的我點了點頭。
「嗯。」我向五位損友用力地點頭。
 
友情之所以重要,因為有些關口,人總會軟弱無力,這時候就需要朋友在身邊扶你一把。
可是,人生中也總有些關口,別人難以從旁攙扶,那時候就必須依靠自己背水一戰。
我知道,這五位損友將我的鬥志從谷底拯救回來,然後再為我創造待會與周瑞盈獨處的時機,這已經是他們能力所及的極限。
所以,接下來與周瑞盈的正面交鋒,到底事情進展如何,一切還看我的表現。




 
這時候,車子靠站。
我們六人意味深遠地互望一眼,然後便魚貫地走到樓下。
我知道,命運的安排,正在下方等待著我。
 
朱仁的資料和肥肥的推測果然不錯,黃慧心和姚思言已經站在車門之前準備下車,而周瑞盈身邊則多了一個空位。
「機會嚟啦飛雲。」朱仁低聲在我耳邊說。
「為咗你,我要落車等多廿分鐘,你醒醒定定啊。」居利仔在我另一邊耳朵說道,語氣中帶有淡淡的哀怨。
 
車門打開,黃慧心和姚思言向周瑞盈揮手告別,而我的四位損友也一同將不情不願的居利仔抬了下車。
「下星期一見。」熊仔說出了他的指定對白後,車門便關上了。
車門之外,我的五位損友用目送將士走上戰場的告別眼神凝視著我,用目光向我送上最後鼓勵。
而我則還以他們「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毅然眼神,然後深呼吸一口氣,緩緩地走向周瑞盈那邊。
若我需要為此刻配上一個背景音樂,在如此壯烈上陣與充滿友情交融的情景中,我想到的是一首「友情歲月」。
 




「咦,你班兄弟走哂啦?」周瑞盈看見我走來,將放在旁邊的背包拿起,而我順理成章地坐到她的身邊。
「係啊,都唔同路。」我微笑著坐了下來。
「唔係喎,我記得有次翻學撞過Gary㗎喎,佢唔係住喺我哋嗰頭嘅咩?」周瑞盈側起頭思考著。
Gary即是居利仔的英文名,周瑞盈這一問倒是叫我吃驚,沒想到她竟然記性如此良好。
「哦……佢最近……屋企裝修,所以暫時搬咗。」我表面上氣定神閒地回答,內心則捏了一把汗。
周瑞盈聽了,似是明白的點了點頭,再沒有問下去,而我則默默地為自己的急才而鼓掌。
 
巴士駛進了西隧,車廂內也變得昏暗。
我回憶著剛才跟五位損友商量好的新表白作戰,思考著到底該在什麼時機出手。
正當我尚在猶豫著時,周瑞盈又說話了:「今日玩咗成日好攰啊,我恰陣先,你落車嘅時候叫埋我啦。」
沒等我回應,她已將頭輕輕依著車窗,然後闔上了雙眼。
 
因為下層的乘客本來就只有我和周瑞盈,現在她閉目睡覺,登時令下層份外安靜。
周瑞盈倒頭就睡,並不在我和五位損友的計劃之中。
只不過望著周瑞盈抿著雙唇、只有一對長睫毛在微微隨著車廂晃動的熟睡模樣,我也不忍心破壞她此刻無聲中的可愛。
巴士轉眼走出了西隧,夜空與海景再次在我們的右側出現。
當巴士轉彎的時候,周瑞盈的身體也開始不由自主地跟著巴士晃動起來。
她的左肩,輕輕觸碰到我的右肩。
她的身子,也從挨近車窗變得移到座位的中間。
 
我感受到,當周瑞盈的肩膀觸碰到我的一刻,我的上半身也僵硬起來了。
看著周瑞盈微微晃動的頭,我的身子不敢移動半寸,心裡默默地等著愛神助我一把,將周瑞盈的頭顱輕輕壓低到我的肩膀就好。
我也嘗試著調整身子的高低,試圖主動地用肩膀墊到她的頭下。
巴士一個加速,頭稍為在我的肩膀擦過。
然後一個轉彎,周瑞盈像不倒翁般挨近了我一點之後又往另一方面靠去。
可惜,她側傾的頭總是跟我的肩膀差了那麼一點空間。
即使我內心瘋狂地叫喊著:「挨落嚟!挨落嚟!」,但周瑞盈的頭左搖右擺,卻始終沒有停靠在我的肩膊上。
熟睡中的周瑞盈,當然並不知道在她身旁的我正默默地經歷著無數個在內心上演的小劇場。
 
此刻的我,除了感受到心臟強烈的跳動之外,我還感受到自己血液中的沸騰。
流動於血管中的溫度異常熾熱,我知道,這就是「喜歡」的溫度。
此時的脈搏、此時的熱血、此時的悸動,一一都在為我補充向周瑞盈表白的勇氣。
 
在暢通無阻的馬路上,巴士到達目的地的速度比想像中快。
這象徵著,這場關於肩膊的期望與失落的幻想之旅將要結束了。
而真正的「新.表白計劃」作戰將要來臨。
「喂、喂……。」我輕聲叫了周瑞盈幾聲,周瑞盈才張開了惺忪的雙眼,「下個站到啦。」
「咁快嘅……?」周瑞盈遲滯地揉著眼睛,神態就似一個剛起床的孩子。
雖然這一段車程並沒有等到周瑞盈將頭倚在我的肩膊的一刻,可是能夠目睹她現在半夢半醒的討喜模樣,也算是不枉此行了。
 
巴士到站,我與周瑞盈同時下車。
由於我與她所住的大廈分別在街頭和巷尾,所以接下來就是分道揚鑣的時候。
「我走啦,星期一返學見。」周瑞盈一邊打著呵欠,一邊瞇著雙眼微笑向我揮手道別,然後徐徐轉身而去。
 
我知道,這是執行「新.表白計劃」第一步的時候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將內心中猶豫、擔心、緊張一併呼出。
「因為不想失去,所以不敢擁有」只是一個軟弱的自欺欺人的藉口。
「因為不想失去,所以敢於擁有、全力守護和珍惜」才是我的作風。
所以,我現在就要去爭取我自己的幸福了。
 
「周瑞盈!」
在路人寥寥無幾的街上,我輕輕叫了一聲。
周瑞盈揚起馬尾,回過頭來。
此刻我們中間隔了一個巴士站牌,可是,我們卻以眼神連接了彼此。
 
「我想約你同我睇套戲啊,得唔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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