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永聽邢珣一言,害怕邢珣立時出手,急急向邢珣說:「店內人客眾多,任永的手下從人不少。英雄若然動手,定有一番惡鬥,只怕會傷及無辜。」邢珣笑道:「我有法子,可以速速制住此人。」任永默不作聲,佯作疑惑,拖延時間。邢珣道:「不信的話,兄弟伸出手來,我為你解釋一下。」
 

任永慌意大盛,心想:「難道邢珣知我身份,騙我出手,乘時捉我?」任永神情猶疑,蘇寧雪想:「你伸出手來,邢珣未必懷疑。你若拒絕,對方定會生疑。」暗中伸手移到任永大脾,在皮肉上輕輕一扭。任永回過神來,立即伸出右手,隨即後悔:「不好,我現在勁力全注左手。若邢珣發力緊抓右臂,我再無反抗餘地。」心中大罵喬老,但手已伸出,不便縮回。蘇寧雪見任永右臂微抖,亦緊張起來。
 

邢珣抬起左臂,左手食指和中指搭在任永手腕上方,姆指放手腕下方,然後運上內力,三指緊扣任永手腕。任永突覺痛苦難當,眼中金星亂冒,口中喘不過氣,手臂不自主地墜在桌面,全身向右傾側。任永臉上一陣紫、一陣青,蘇寧雪驚恐不已,心想邢珣鋼斧未出,三根指頭已厲害如斯。邢珣大笑,三指變成五指,無名指和尾指亦搭在任永手腕。任永頓感窒息,欲大叫起來,又怕驚動盧孔章,只好用左手掩嘴,口中微微發出「唔唔」的聲音。
 

任永右臂死命後縮,卻是穩如大石,抽之不動,被對方五指牢牢握住。任永如此模樣,邢珣想:「此人忍痛功夫了得,竟然不作聲響。」當下邢珣連掌心也用上,掌心貼着任永手腕皮膚。任永按捺不住,放下掩着嘴巴的左手,左掌立刻轉抓右手上臂,忽然間,一股巨力洶湧而至來。邢珣知道厲害,立時縮手。任永坐正身子,俯看自己右手,一道紫痕環繞手腕,心下駭然。任永左手逼退邢珣五指,心下尋思:「喬老到底何許人,一時害我,一時救我。」






邢珣抱拳笑道:「兄台大智若愚,功力非凡,難怪這位公子要求兄弟出手幫忙,打發廣州派。」心想:「弱冠之齡便有如此功力。兩年半後的『大明武會』,此人定有一番作為。」邢珣讚賞任永,大有惺惺相惜之意。任永笑道:「英雄神功了得,僅用三指,兄弟已經甘拜下風。英雄神指一出,輕按那粗漢肩頭,那大塊頭只得大叫饒命,英雄任務大功告成。」話罷後,任永和邢珣對飲一杯,哈哈大笑。
 

邢珣欲站起來,任永突然想到自己說錯話,笑不出口,心中驚惶自責:「任永你讚他幹嘛,這不是叫邢珣重施故技嗎?」任永害怕到真的胡言亂語,出口如要自殺,蘇寧雪立時搶在邢珣行動前站起,以手壓下頭頂方巾,轉身走向後桌,在盧孔章手下耳邊說了幾句話。那人立刻傳話,盧孔章聽後,飛快地與從人離開飯店。
 

任永和邢珣不明所意,蘇寧雪未等二人開口,即道:「邢先生要捉任永,那人定是大奸大惡之輩。我出了一兩銀子,賄賂那大塊頭的一名手下,幫先生詢問惡賊任永下落。那手下正要告訴我之際,卻被同伙發覺。我猜那粗漢知道手下露了口風,要立刻趕到惡賊任永身邊通風報訊。邢先生偷偷跟着此人,一定能夠尋得惡賊所在。」邢珣立時從懷中拿出銀兩放於桌上,連「請兩位幫我結帳」也未說,便背上青色巨斧,衝出門外。
 





邢珣一走,任永和蘇寧雪速速離開飯店,慌忙買了馬匹,上騎馳南,往宜章方向奔去。任永身在馬背,向蘇寧雪道:「我任永何時變了惡賊?」蘇寧雪道:「現下是甚麼時候,還在說這……你當心前方。」任永馬匹左前方正有一檔大樹擋路。任永見了,立時把身子右傾,左手抓緊馬背,左足施力夾緊馬腰,右手右腳沒能運力,便騰空伸展。這時,任永以左手左足支撐,整個人橫倒於馬匹右側,與馬匹連成一線。過了大樹,任永重新騎在馬背。


蘇寧雪見任永騎術神技,即想喝彩,但不欲讚賞這個無賴,於是不作一聲。任永笑道:「你說我是大奸大惡,想來你也一樣,學了我這惡人說謊的本領,幫我趕走兩大敵人。」蘇寧雪道:「我真的出了一兩收買盧孔章手下,要他傳話,說你在北方三十里外。」
 

原來蘇寧雪當時彎腰走到盧孔章手下身邊。盧孔章坐在那手下前方二箭之地喝酒,沒為意到女扮男裝、頭戴方巾、低頭縮腰的蘇寧雪。盧孔章手下有九人之多,互相對飲談笑,就算留意到蘇寧雪,亦只道她是一名普通的矮子儒生。蘇寧雪緩緩地走到盧孔章和眾手下的桌邊,把一兩銀強行塞入坐在眾人最後的一名手下掌中。






那手下知其意,低頭伸耳傾聽。蘇寧雪輕聲說:「我主人要殺任永,但主人大有身份,不便開口求助,才故意問你們任永所在,其實我們早已知悉。你告訴你主子,任永身處北方三十里,一所廟宇之內。你們先到那裡,我們隨後就到。合力除去任永後,我再賞你五兩銀子。」那手下有了賞銀,知那廟宇真有其地,又聽過邢珣說出任永名字,當下更無懷疑,依了蘇寧雪的話行事。
 

盧孔章雖然是粗魯大漢一名,但並非蠢鈍如牛之人,聽到手下傳來話後,看了邢珣一眼,再細細尋思:「李兄未傳來主公消息,不知道對任永要殺要囚還是要放。這幫人明顯想利用老子,對付任永,我可不會上當。」隨後又想:「不,若然這幫人捷足先登,殺了任永,主公卻要活口,老子難辭其咎。」於是仍未吃完飯菜,立刻結帳離開,領眾人趕往北方廟宇。
 

任永和蘇寧雪策馬狂奔,二人所到之處並非一望無際的草原,而是山林起伏的丘陵地帶,前方不時有大樹、大石和草叢阻擋。任永一邊驅馬,一邊道:「你猜邢珣何時會發現真相?」蘇寧雪道:「不知道,可能一天,亦可能一個時辰。」突然間,一道渾強而雄壯的聲音傳來:「任永留步。」任永大叫:「不好,邢珣來了。」
 

盧孔章和眾手下離開飯店,上馬往北。奔了一陣,邢珣搶在前頭,截住眾人。原來邢珣幾年前受朝中要人委託,追查寶刀下落,多次往返京師與南方各地。一年半前,邢珣從朝中得知有一重犯下落不明,反正自己經常到南方各府縣尋找寶物,於是請纓追捕逃犯。


邢珣追捕任永多時,僅有一次讓自己手下撞見任永,其餘多次皆無功而還。任永消息石沉大海,現下聽了任永和蘇寧雪信口胡吹,邢珣終於得知眉目,焉有不急之理?離開飯店後,邢珣不等「任永手下」和任永見面,亦不偷偷地遠遠的跟在盧孔章後方,立刻上馬急追。若盧孔章知情不報,邢珣即以武力打服眾人,再脅持其中之一二,逼他們帶領自己到任永身邊。
 





邢珣擋在盧孔章等人前頭,鞠躬抱拳道:「壯士留步,在下邢珣,請問你的主人身在何方?若告知在下,必不難為你們。」邢珣聽了任永胡言,以為盧孔章是任永僱用的護衛,於是用「你的主人」稱呼任永。可是盧孔章的「主人」,卻是命令自己、李士實和劉養正南下奪取青玉的大人物。兩者對「主人」的理解有重大分歧。盧孔章想:「你不是要追殺任永嗎?我主人與你何干?」


邢珣說出「不難為你們」的話,雖然聲出有禮,但話中內容甚具威脅。盧孔章想來人自稱邢珣,囂張擋路,顯然不放自己在眼內,於是道:「老子還道是誰?原來是『青色鋼斧』邢珣。『南國二雄』好大的名頭,不知有否真材實學。」
 

盧孔章出言挑戰,邢珣也不動怒。邢珣從懷中抽出一面黃色牌子,向眾人展示,說道:「邢某此行為朝廷而來,常言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壯士能告訴你的主人下落。邢某大感恩德,重賞幾百兩不在話下。」盧孔章是「任永手下」,邢珣料想任永僱得此人,花費自然不少。邢珣只要自己明以之理、誘之以利,對方定會背叛任永,把任永身處之地和盤托出。更何況任永孤身一人,手下所得酬勞定然不多。邢珣以幾百兩作誘餌,料想對方必然心動。
 

豈知盧孔章的主人有傾國之財,盧孔章本人只愛美人美酒,不為財物利誘所動。雖然盧孔章、李士實和劉養正跟隨他們的主人多年,認得邢珣手持牌子,確是京城官員的信物,但聽到「主人下落」四字時,盧孔章哈哈大笑道:「老子主公許大的名頭,別說朝中官員,就是年輕的當今皇上,也要敬老子主公三分。若果你真的是京官,如何不知老子主公身在何方?你一定是假冒邢珣,從某官某吏搶來牌子,到處招搖撞騙。」
 

若是侮辱自己,邢珣未必動怒,但盧孔章口出誑言,抬舉自己主公、侮辱當今皇上。邢珣按捺不住,飛身離馬,右掌五指打開,瞬間握在盧孔章頸上,把他推往地上,使盧孔章從馬上倒下。邢珣腰向前彎,五指緊扣盧孔章項頸,續施巨力,將盧孔章按於地上,地上沙泥四起。盧孔章四肢攤地,動彈不得。
 





邢珣本與盧孔章有八步之遙,但邢珣出擊,說到便到。邢珣掌握盧孔章之際,盧孔章一些手下仍在下馬,另一些從人尚未抽劍。盧孔章被按死地上時,坐騎受驚跑去,手下們還未來得及護衛。眾人見邢珣神威凜凜,首領粗臂粗腿,竟被邢珣一步一掌,眨眼之間制住。盧孔章手下個個持劍而立,皆不敢上前相助。盧孔章被邢珣按倒地上,只覺邢珣不斷催使內力,令自己四肢不能動彈。
 

盧孔章面如死灰,心想:「此人要捉老子問話,沒用全力,否則老子便會斃命於此。」盧孔章佩服邢珣武藝,臥地笑道:「老子今天有幸見識南國英雄的風采。不知道另一位英雄徐璉,有沒有邢兄這般厲害?」邢珣笑道:「過之而無不及。」盧孔章道:「姓盧的今天栽在邢兄手上,無話可說,但有一事不明。」邢珣道:「盧兄但說無妨。」盧孔章道:「邢兄不是要到三十里外一處破廟追殺任永嗎?老子和邢兄都要捉拿任永,何以邢兄出手,逼問老子主公所在?」
 

邢珣不明所以,張口結舌,難以回答。鬆開盧孔章後,邢珣細細再想,立然醒悟:「中計!」於是急急上馬,撇下盧孔章等人,掉頭往南而去,臨行時叫道:「抱歉了,任永在南方。」響音傳處,邢珣身影早已遠去。
 

任永和蘇寧雪在叢林中騎馬疾跑,聽到邢珣以內力傳來「任永留步」的聲音後,二人被嚇得魂飛魄散。任永一邊策馬,一邊大罵道:「盧孔章這個窩囊廢物,十個人也擋不住一個邢珣。」二人回頭觀看,邢珣棄馬飛身,施上輕功,手執青色大斧,雙足足尖在樹幹上左點右點,借力奔來,既迅且捷。其時任永短弓和箭袋均在蘇寧雪背上,蘇寧雪長劍卻繫在任永腰間。邢珣愈追愈近,任永欲開口借取弓箭之際,邢珣已運足力量,擲斧而去。只見青色大斧正以破空裂日、風馳電掣之勢衝至任永身背。


邢珣聽到盧孔章的話後,細細思索,自己從未聞過破廟。想深一層,任永曾說自己是「殺命軍」的人,「殺命軍」是江湖人士的叫法,會眾尊稱自身為「救命軍」,安有自稱「殺命軍」之理?想到此處,邢珣洞悉任蘇謊言,弄清盧孔章的主人與任永不是同一人物。任蘇二人欺騙自己,其中一人不是任永,就是任永的同黨。






任永和蘇寧雪馳馬狂奔,邢珣呼聲之下,二人並不停步,反而催馬加鞭,顯然作賊心虛,邢珣更無懷疑。前方馬快,邢珣想自己坐騎來回疾追,跑了許多路程,終會力有不逮。見來處是一片林子,邢珣疾施輕功,棄馬上樹,借力急追,追上二人。要是到了一幅廣原,邢珣定必追之不及。但腳力始終不及馬力持久,於是邢珣急急甩出青色鋼斧,務要截住前方一人。


蘇寧雪是女扮男裝,邢珣不知道眼前二人誰是住永,總之二人胡亂瞎說,任永可能是其中一人。邢珣方才與任永試招較勁,任永逼得自己縮臂,實在不能輕視,於是向任永擊出斧頭。擊出大斧之際,邢珣把斧頭斧鋒向着自己,斧柄對着任永馬匹股間,心想前方男子內力了得,也許會以掌力擊回巨斧。邢珣要活捉任永,將他交給朝廷,不能動用私刑殺人,於是施出斧柄,目的是擊落前馬,對方亦不能還手。


樹林之中,橫柯上蔽,在晝猶昏,疏條交映,有時見日,落葉滿地,鳥鳴處處。陽光在樹枝和樹枝間透出,渲染着肅殺的氣氛。邢珣不想殺人,只求擊馬;任永和蘇寧雪見青色鋼斧之勢,以為邢珣痛下殺手,懼怕不已。鋼斧在空中疾馳而來,任永一陣驚叫,竟不自主地拉韁,煞停坐騎。本來邢珣算準馬匹行徑,只道巨斧擊中馬身。現下任永馬匹立停,鋼斧不能在空中轉向,往任永後腦直飛。風吹葉動,窸窣有聲,飛斧力如泰山,響如穿胸,若是擊中面門,必使人腦漿迸裂,一命嗚呼。任永萬難閃避,閉目待死,心想:「惡賊馬昂未除,我家仇未報,終命畢於此。」


蘇寧雪飛身而出,背擋鋼斧。重擊之下,方巾下地,露出長髮。箭袋箭支飛出,散於地上。蘇寧雪臥倒在地,吐血不停,背後衣衫盡紅。邢珣想不到此人是女子,急急上前察看。


任永立時下馬,扶起蘇寧雪,把掛在蘇寧雪身背的黑色短弓和包袱放到一旁。蘇寧雪雙目緊閉,不省人事,嘴邊全是血絲。任永雙手顫抖,撕下自衣衫布塊,按着蘇寧雪背部出血處,向邢珣罵道:「我就是任永,你拿我便行。剛才還道你是英雄好漢,竟對女子下毒手。」邢珣從懷中取出一個藥瓶,倒出一藥,蹲在蘇寧雪身旁,不待住永同意,把藥丸送入蘇寧雪口中。






邢珣想:「我無意殺人,亦無意傷害這位女子。此女子捨身擋斧,畢竟受我兵器所傷。任永怪我,不無情理。」邢珣收回藥瓶,向任永道:「我不知道她女扮男裝,也沒意傷人。她服下御用療傷聖藥,這藥對治內傷、止出血甚有功效。」
 

任永手探蘇寧雪口鼻,蘇寧雪尚有氣息,但傷重至極,昏暈不醒。剛才一擊,足以致命,蘇寧雪竟然不死,任永大是奇怪,亦覺好運。其實斧柄擊中蘇寧雪背部短弓弓臂,卸去力量。蘇寧雪間接受傷,任永卻是不知。
 

邢珣站起來道:「我錯手傷此姑娘,就此致歉。」邢珣鞠躬施以歉禮,剛才又賜靈藥治傷。任永平身沒有佩服過甚麼人,覺得邢珣當真是彬彬君子。任永想:「談瑾老伯說善善惡惡之間,分野本來不明,這話是對的。邢珣不是大奸大惡之輩,若非受命捉我,我一定交上這個朋友。」蘇寧雪背部血止,暫時無礙,任永扶她躺在樹下,向邢珣道:「我不是邢兄對手,你要捉我鎖我,我束手就擒。望你押我上京之時,派人代我照顧這位姑娘。」
 

任永慌話連篇,邢珣本以為他是小人一個。豈知任永對同伴甚是關顧,邢珣大為改觀。邢珣道:「任兄弟是英雄好漢,當日擒我手下,沒有大刑伺候,將他放了。我邢某在此謝過,此後自當盡力,派人照顧這位姑娘。」
 

一年前,任永好不容易擒住邢珣手下,逼問那人。那人不肯供出主腦,任永除去那人上衣,雙手不斷抓癢那人身子,又施力於指,重按那人腳底。一頓飯後,任永手持剪刀,佯作要行宮刑之勢,使那人又哭又笑又叫。幾個時辰後,任永成功逼使那人供出邢珣名字。任永沒殺過人,當兵時被編入後營,仗只打過一場。當年才寬中伏兵敗,任永一箭不發,低頭裝死,死裡逃生。任永得知主謀身份,便將邢珣手下放走。
 

任永想到此處,笑道:「小弟沒用大刑,施了小刑,邢兄該略知一二。」邢珣笑道:「這事雖然胡鬧,不失為一個逼供的好法門。若不是任兄弟施戲法,我也不知自己手足如此不濟。」任永大笑道:「邢兄押我回京之時,還望不要效法小弟手法。邢兄手下尚能捱到三個時辰,小弟捱一刻便要大叫。」說罷二人哈哈大笑起來,如同那時任永讚賞邢珣五指之力一樣。
 

邢珣忽然正色道:「任兄弟不是奸邪之輩,何以會通敵賣國,殺害朝廷命官?」任永將馬昂陷害自己射殺才寬一事說了一遍。朝中的確有一位名叫馬昂的官員,邢珣不知任永所說之事孰真孰假,雖有惜英雄之意,但受朝廷委託捉人,邢珣一時間猶豫不決。任永瞧見邢珣神色,說道:「小弟知邢兄好生為難,其實真真假假、善善惡惡之間,分野模糊不明。我輩見事多看表面,不知道凡事必須深思而後言、三思而後行。」說着說着,竟一字不漏地重複談老伯的話。
 

邢珣忽然問道:「任兄弟認識劉先生?」任永道:「甚麼劉先生?『江西三友』的劉養正?」邢珣答道:「不是不是,我知道『江西三友』名號,劉養正應該是『贛江居士』,但我不認識他。剛才聽任兄弟善惡之言,讓我想起一位朋友。」其實邢珣剛剛與「江西三友」之一的盧孔章會面,但盧孔章沒有自報姓名,於是邢珣直說沒有見過三友,僅知三友名號。任永道:「你的朋友劉先生一定是大人物。」
 

邢珣心下有了主意,說道:「這樣吧,我跟你比試一場,比甚麼由你決定。若我落敗,我邢珣自認本領不濟,不能捉拿犯人。」任永揚手道:「小弟不是邢兄對手,若僥倖得勝,恐怕害兄弟回朝受罰。」邢珣笑道:「我是當今大明鎮國公、威武大將軍朱壽的重臣。別說是朝中官員,連各位王爺、各大公主也不敢動我分毫。」


任永想:「你是高高在上的朝官,卻禮待下人,言語謙厚,十分奇怪。武林中人說邢珣俠義為懷,喜與市井為伍,所言非虛。」其實任永不清楚邢珣背景,亦不知他幼時所學,便直接由他身份瞎猜對方性子,甚是草率。
 

任永執起黑色短弓,想道:「我寶弓雖利,但你號稱『青色鋼斧』,兵器上未必佔優。」又想:「我跟你比射術,定能勝你。」任永右手微一運勁,暗叫糟糕:「喬老喬老,這時害我。」任永吸了一口氣,運內力於全身,發覺勁力全聚左手,雙腳均無力,胸口、腹部卻存氣勁。


任永想:「下盤是廢了,輕功步法全不能用,不可正面交手。邢珣開口比試,我總不能使奸,跟他比吃飯鬥嘴。」邢珣伸右手拾回地上大斧,置之背後,問道:「想好了沒?」任永見邢珣右手動作,於是放下黑色短弓,說道:「我躺在樹幹前,左手跟你右手比掌。」心想:「成也喬老、敗也喬老。我若得勝,定當為喬老立牌,拜祭一番。」
 

邢珣行走江湖多年,如非緊急必要,多以青色鋼斧臨敵,原因是自己掌力威猛無比,出手便能傷人。武林人士對邢珣之事多所聽聞,直接以兵器稱呼邢珣。任永竟然開口比掌,又說要躺在樹前。邢珣猜想任永自知內力與己有差,任永才要依樹借力。其實任永心底雪亮,自身內力亂七八糟,下盤無勁,任永才說出背靠樹幹的前提。
 

邢珣說過由任永決定比試方法,沒有拒絕任永的建議。蘇寧雪躺在樹幹,任永扶她臥在旁邊。蘇寧雪還未醒來,任永輕聲道:「寧雪姑娘、寧雪女俠,你猜我會不會輸?」蘇寧雪沒有回話。任永挺直腰板,雙足立定,躺在幹前,等待來掌。
 

此前在飯店試招,邢珣已知任永內功不差,當下運起三成力量,拍出一掌,口中叫道:「兄弟小心。」任永深知邢珣內力深厚,於是背貼樹幹,乘着左手氣勁充沛之際,拍出左掌。任永想:「喬老,看你的了。」兩掌相貼,邢珣竟不能擊開任永左手,二掌反倒相黏,不動分毫,雙方力量源源而至。邢珣頓感訝異,心想:「任永內功如此了得,我只用三成力量,實在過於托大。」忙使左足前踏,運足六成功力,奮臂前推。一時間勁風四起,衣衫袖口飄飄揚揚,地上樹葉不斷迴轉,颼颼有聲。
 

剛才任永和邢珣雙掌交接,任永覺得無甚困苦,暗暗讚譽喬老丹藥威力無比,大名鼎鼎的「南國二雄」不外如是。對方勝之不得,任永立於不敗,長此下去不分勝負。豈知邢珣再加勁力,剎那間,任永察覺對方掌力怒不可遏、威力翻江倒海,便知邢珣方才手下留情。任永驚駭不已,雙方掌心相黏,任永左臂不斷後縮,指骨格格作響,呼吸窒礙難行。手肘緩緩而退,緊貼樹幹,被樹皮刺痛。任永暗中大罵:「喬老這個廢物,說甚麼百多年前天下第一,竟然不如一個邢珣!」


任永背心摩擦大樹,痛感傳身,大是不妙。任永全身運力,感到胸口腹部蓄有餘勁,並無障礙。任永想:「邢珣以全身力量相拼,我單憑一掌,必敗無疑。下盤無力,身胸行氣有餘,當用上一用。」
 

任永嘗試把心胸勁力導入左掌,突然間大吼一聲,力量轉輸,掌力激發,手肘離樹疾往前推,枝頭樹葉紛紛落下。邢珣曾參加七年半前的「大明武會」,對敵時用盡全力。此後,邢珣多以鋼斧臨敵,很少使出肉掌,亦罕有運起六成力量,與別人真力相拼。當邢珣瞧見任永手肘後退,呼氣聲近而可聞,還道對方快要力盡認輸。豈知任永剎那間開口大叫,左手力量洶湧而來,層層勁力如潮浪翻,一波一波奔向邢珣。


邢珣想:「我打不過後生小子,如何竊居天下第七?」當年「大明武會」,邢珣與群雄相鬥,得了第七名號。邢珣未逢敵手已久,當下燃起拼命之心,運足十成功力,四十餘年修為全灌右掌,務使對方即時敗陣。
 

兩方奮力出擊,鬥得面紅耳赤,大汗淋漓。邢珣全力施為,形勢迅間生變。任永身子不住向後,全仗樹木粗幹支持。勁風大作,邢珣右掌一寸一寸往前,任永站立不定,雙腿由站變蹲,最後竟然坐在地上,呼吸窒息難當,肩頭酸痛無比,但左掌仍然貼着邢珣掌心。邢珣勝任永不得,任永亦如是。一盞時間後,任永耳聞身後傳來「嗞嗞」的聲音,樹幹居然抵受不住長久衝擊,似要從樹樁處裂開倒下。任永大急:「我有樹可靠,才能抵擋至今。幹條一去,必輸無疑。」
 

忽然間,在樹旁臥地的蘇寧雪吐出紅血,發出「啵」的一聲。蘇寧雪微撐雙目,挪動眼珠,似看任永。任永受蘇寧雪一聲所擾,左掌急收,邢珣收掌不及,直擊任永左肩。任永不理其掌,撲到蘇寧雪身前,右手輕拍蘇寧雪面頰,叫道:「喂!你死了沒。」只見蘇寧雪雙目再閉,再次昏了過去。
 

邢珣掌心直擊任永肩頭,任永竟然無礙。邢珣大感訝異,說道:「任兄弟年紀輕輕,如何練得如此神功?」邢珣一話既出,任永頓感肩頭劇痛,但竟然沒受內傷,任永亦感不可思議。剛才對拼,任永明明不及對方,但身體竟可硬接來掌,喬老丹藥所贈內功,似乎遠超任永想像,偏偏任永不能盡使神功。


任永答道:「邢兄有所不知,在下誤服喬老仙丹,內力大增,但體內力量不時亂散,有時左手力量充沛,但右手虛然無勁,有時則相反。剛才在下背倚樹木,正是因為下盤無力之故。」邢珣問道:「誰是喬老?」任永答道:「嶺南故老傳言,喬老是太祖洪武皇帝年間人物,武功天下第一。但我在闖蕩江湖多年,從未聽過武林人士提起這號人物。」


邢珣道:「對,想必你也知道,太祖年間藝蓋群雄者是一位御前侍衛,姓麥名萬鼎,以掌法、刀法和劍法聞名於世。剛才給你看畫,畫中『凝命寶刀』的主人就是麥萬鼎。喬老或許是嶺南地方好手,決不是天下第一。」
 

忽然間,北方蹄聲四起,任永向聲傳方位一望,前方沙塵滾滾,馬匹無數。任永驚道:「不好,盧孔章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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