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派事件後,任永在海豐待了七天,想來邢珣快要找上自己。任永決定一天後起行,讓下人通知蘇寧雪。四刻時間過去,蘇寧雪帶同方頴來到任永所住廂房。任永一見方頴,立時對她嬉皮笑臉,豈知方頴手抱小狗,對任永不理不睬,任永才驚覺認錯了人。

 
三人坐定後,蘇寧雪向任永道:「邢珣說你可多邀幫手助戰。我海豐弟子眾多,若盧孔章找上門來,我定能打發此人。但邢珣賜我靈丹,亦是我恩人之一,我不能派遣大量門人以多欺少。」當日蘇寧雪捨身擋斧,邢珣本來無意擊傷蘇寧雪。蘇寧雪十分清楚,如果邢珣不賜靈藥,蘇寧雪即使沒有喪命,也得休養一兩年。要是這樣,蘇寧雪必不能在兩年後與謝長千比武,完成師父遺願。
 

任永道:「邢珣光明磊落,我可以對劉養正使奸,但絕不會對邢珣使詐。況且盧孔章這傢伙十人敵不過一個邢珣,多人亦是無用。」蘇寧雪問道:「邢珣武功高強,你有何妙計?」
 

任永道:「與劉養正一戰中,我悟出一些運用內力的法門。如遇邢珣,只要我一手一足有勁,未必會敗。」蘇寧雪道:「這就是問題,你的內力跟你這人一樣亂七八糟。若上天有心玩弄,讓你撞上邢珣那天雙手無勁,如何是好?」任永笑道:「蘇寧雪阿蘇寧雪,你在擔心——」蘇寧雪瞪了任永一眼,任永突然想起方頴在場,暗忖:「若方婷小妹妹在此,我或許可以說笑。方頴站在這裡,簡直大煞氣氛。」




 

蘇寧雪道:「上次你跟邢珣比掌,先有大樹可依,後有盧孔章搞垮,實是幸運。邢珣說過,你可邀幫手應戰......」任永瞧看方頴,心想:「方頴一定不是邢珣對手。」
 

蘇寧雪明其意,續道:「我為你尋得一位高手。七年半前的『大明武會』,那人十招內打敗邢珣。他若答應助戰,危難必解。他若不親自出馬,改派他兩......三大弟子之一迎戰,亦是一樣。」「殺命軍」首領謝長千有親傳徒弟二人,大弟子俞堅,二弟子是人稱「何大大夫」的何仲禎。江湖傳聞,謝長千曾招收關門弟子,人或曰「三弟子」。消息不知真假,也許沒有這號人物。


任永奇道:「若有此等高人,何不讓他打發廣州派?」蘇寧雪從懷中抽出一信交給任永,說道:「這人住處頗遠,而且大有身份,不會親來廣東,你必須親到浙江寧波找他。」
 





任永接過信件,封上寫着「長千兄謹啟」,筆跡屬於蘇寧雪的師父王習。任永驚道:「你說的高手是天下武功第一、『殺命軍』首領謝長千?」蘇寧雪道:「沒錯。楊師兄傳師父遺言,要我親自派遣心腹弟子送信。師父與謝長千有舊,你助我帶信到淅江,向謝長千說明一切,希望他念在與師父昔日的交情,能出手幫忙。」任永收信入懷後,說道:「他能出手,當然最好。但若他與你師父是泛泛之交,未必會答應我的請求。」


蘇寧雪道:「我九歲進海豐,亦由那年開始,師父每年壽辰時,謝長千也會派人送來數百兩作壽禮。我想師父與他交情匪淺。」任永將信將疑,心想:「我聽說謝長千多結交黑白兩道及官家的大人物,怎會交上窮鄉僻壤的小派掌門?可是海豐總壇地方甚大,派內養下眾多弟子,年收百兩應該不假。看來王老伯與謝長千關係親密,當真奇怪。」
 

任永道:「浙江離此地千里之遠。就算我乘馬日夜兼程,未到浙江,已被邢珣找上。」蘇寧雪笑道:「原來你這個北方蒙古後裔,只知道騎馬一途。」任永茫然一片,蘇寧雪續道:「南船北馬,不走陸路,也能走水路。我昨天派了弟子備船,朝廷雖明令海禁,但我派與地方官府有交情,官府一向默許本派船隻在捷勝所出海。你明天出發,只消一天時間就能到達捷勝。」
 





任永心想:「王習找蘇寧雪當掌門是對的,楊川一定想不出好計劃。」任永若有所思,如果邢珣在任永上船前出現,所有安排將付之一炬。
蘇寧雪亦明白這個隱憂,說道:「師父命我遣弟子送你離開廣東,所以我才帶同頴兒見你。」


任永細看方頴,她的面龐和方婷一樣清美,臉兒雖完美無瑕,卻面無血色,神色冰冷無比,沒方婷半點可愛,反有幾分像蘇寧霜的冷艷。任永與蘇寧雪談話時,方頴手抱寵物,一直不言不語不笑不怒,令人難以猜度她的思緒。
 

蘇寧雪續向任永道:「你問問頴兒,看她願不願意當你護衛,送你到浙江寧波去,以防萬一。」任永正欲開口,方頴淡淡地道:「師父命令我去便可。」蘇寧雪道:「你同意了?」方頴一邊撫摸小狗,一邊點頭。蘇寧雪向方頴道:「到達寧波後,你自行回到海豐。這是你第一次遠行,萬事要聽你任大哥的話,途中不可發生斷人手臂的事。我還有要事跟他商量,你回房收拾行裝吧。」方頴禮也不施,離開房間。
 

方頴一去,任永頓感緊張氣氛全消。任永哈哈大笑,合不攏嘴,開懷地道:「原來寧雪女俠並非不可一世。方頴小徒目中無人,你還要看她面色,倒像她是師父,你是徒弟。不,她是師父的師父,正在教訓你這徒孫。」蘇寧雪早已習慣任永說話方式,回應道:「海豐派內,方氏姊妹無人能管。」任永奇道:「你指方婷小妹妹?方頴似乎穩重許多。」


蘇寧雪道:「婷兒雖然懶惰,但她怕我這個師父。那天在喬老故宅,她分明想跟你去玩,一看見我,改口說要學武。頴兒問題可大得多……」
 





蘇寧雪再道:「頴兒喜怒不形於色,無人知她所想。她想做的事,無人能阻。她的寵物來自番邦商人,我和師父從未見過這種身形細小、毛茸雪白的小狗。當初我們極力反對頴兒買下牠,結果如何,你亦清楚。頴兒經常深夜練武,海豐上下無人能勸她休息。幸好頴兒很少鬧出事來。若她不肯當你的護衛,我亦不能強逼。」
 

任永笑道:「寧雪女俠又放空話。方頴不鬧事,卻劈下人家手臂,」蘇寧雪嘆道:「我亦始料不及。」暗暗自責教徒無方。任永見她容色不佳,轉換話題道:「你看廣州派會否尋仇?」蘇寧雪道:「我聽說廣州派內部亂作一團,原本歸降張熹的門派大生事端,所以我才放心讓頴兒照顧你。」
 

任永笑道:「寧雪女俠大花心思,派愛徒助我。其實是方頴照顧我,還是由我照顧方頴?」蘇寧雪嗔道:「你這無賴如何能照顧頴兒。頴兒將來要接我大任,讓她外出見識,也是好的。你教過婷兒武藝,順道教教頴兒做人的道理。」任永大笑道:「我其身不正,如何教她。」蘇寧雪想:「你說不上是大俠,亦非奸邪之輩。大是大非,仍能持節。」內心稱讚任永,卻不宣之於口,以免讓他沾沾自喜。


蘇寧雪正色道:「我有一言,你要謹記。」神情突變嚴肅,任永頓時收起嬉笑的樣子。蘇寧雪再叮囑道:「一字一句也要記得。」任永想:「快說要話,別故弄玄虛。」


蘇寧雪一本正經地道:「頴兒並非無情,師父說她故意抑壓內心情感,終有一天會害了她。頴兒江湖經驗甚淺,你要多加留意,導之以正。」任永想:「方頴對我冷淡非常,我連一只小狗也不如,怎能教她。」蘇寧雪道:「你記得否?」
 





任永正欲回話,一女子撞門而入。那人毛手毛腳,正是方婷。蘇寧雪道:「婷兒不得無……」方婷滿汗流漓,急道:「任大哥……說要見師父、任大哥和姐姐……那個劉養正……攜禮拜莊……朱恆在總壇門外……咦,原來師父在大哥房裡。」說話亂七八糟,任永和蘇寧雪愣住一陣。


任永組織她的話,突然哈哈大笑,說道:「小妹妹說,三公子朱恆和劉養正攜禮拜見,要找你師父、你姐姐和我。不過,嘿嘿,小妹妹應該找師父,為何先來我的房間?」


方婷滿臉通紅,說道:「任大哥真聰明。我……我聽說師父在這裡,才跑過來。」任永神氣地道:「我當然聰明,連你師父也不夠我機敏。」蘇寧雪不理會任永胡言,問道:「就他們兩人?有沒有帶兵刃?」方婷點頭說:「只有兩人,朱恆背劍,劉養正帶有竹竿。」任永想:「劉養正傷勢嚴重,依靠竹枝撐扶,還未完全康復。海豐派門人眾多,那容他們亂來,恐怕另有陰謀。」
 

蘇寧雪向方婷道:「婷兒幫我傳話,讓楊師伯代我收下禮物,帶領客人進廳,再叫頴兒回頭找我。」方婷接令下去,蘇寧雪又命門外下人進房,吩咐那下人做同樣的事。任永笑道:「方小妹妹口齒不清,拙於長篇大論,你卻故意讓她傳訊。」蘇寧雪笑道:「婷兒若能成功傳達半句話來,我蘇寧雪從此改姓作任,絕不抵賴。」


大廳內,蘇寧雪上座,方氏姊妹侍立蘇寧雪左右,小狗亦在方頴腳跟。任永坐在左首客席,短弓及箭放在身旁案上。朱恆橫放「虹天劍」,坐在右首客席。劉養正手持竹竿,站在朱恆身後。數十名海豐派弟子在不同位置站崗,楊川亦在大廳外戒備。眾人坐定後,四名下人進廳上茶。所謂下人,均由海豐派弟子假扮,個個會武。






蘇寧雪從未見過朱恆,朱恆與方氏姊妹年紀相當,蘇寧雪不見得他會生出事來。劉養正步履不捷,傷勢未好,卻聽令於一位年輕公子,實在匪夷所思。蘇寧雪身上有傷,對方亦是不知。有海豐派群徒在陣,朱恆和劉養正決不能發難。
 

蘇寧雪道:「我是海豐派新任掌門。家師新喪,朱公子和劉先生攜禮憑弔,我在此謝過兩位。聽楊師兄說,朱公子和劉先生曾為廣州派代表,與本派為敵。若然無事,兩位請便。」劉養正打量蘇寧雪,她當日在喬老故宅中迷迷糊糊,現在卻精神奕奕,方頴武功不俗,蘇寧雪顯然更為厲害。


朱恆道:「在下和劉先生不是廣州派同黨,從前得罪貴派、這位方姑娘和任先生,在下就此致歉。」朱恆站起,分別向蘇寧雪和任永施禮。朱恆欲向方頴致禮,卻見兩名樣貌相同的女子,難以辨出方頴。但見一隻小狗坐在地上,於是向狗兒旁邊女子行禮。方頴眼珠微動,朱恆禮畢坐下。


任永想:「朱恆人面獸心、笑裏藏刀,那天假惺惺要劉養正救方頴,最後卻與大公子同流合污。朱恆出戰,與我無關,劉養正幾乎把我了結。歸根究底,亦是朱恆作怪。」


任永大有不爽,心想有仇不報非任永,於是說:「常言道冤冤相報何時了。朱公子幾乎毀了海豐派上千上百萬年基業,但公子心地良善、人品又佳、面皮更厚,手上派一禮、身上施幾禮,就能化解萬惡罪業、遠播臭名。天地以還,唯你朱公子一人。」






任永大有譏諷之意,劉養正怒意大盛。蘇寧雪大覺受用,方婷笑出聲來。豈知朱恆涵養了得,不以為然,說道:「任先生教訓得是,在下確有不對之處。今天來到貴舍,請罪之餘,欲詢問蘇掌門一事。」蘇寧雪想:「他有何目的?」任永道:「我今天來到這裡,亦想請教朱公子一事。」


朱恆愕然道:「公子所問何事?」任永笑道:「從前有三隻小……三位人兄,好像叫『江西三狗』……」說出「狗」字的時候,語音含糊不清,「友」、「狗」二字難分。方婷以手掩嘴,遮蔽笑容。蘇寧雪幾乎笑了出來,心想:「且讓任永胡混下去,看看這位朱公子如何解答。」


任永故意停話,劉養正慌張失措的樣子。任永大感樂意,續道:「那三隻……三位人兄,其中一位叫盧孔章。這人好色成性,抓了蘇掌門到江西,意欲施姦。我任大俠抱打不平,千里相救蘇掌門。豈知盧孔章領人追捕我倆,幸好我武功高強、人品又比朱公子稍佳,以一敵十,才能逃出魔掌。不知道『江西三友』中,其他兩友是誰,我在江湖上聽聞劉先生識得盧孔章,朱公子也應略知一二。」


任永話中有真有假,真假混雜,混假成真。盧孔章確是捉了蘇寧雪,但任永千里相救是假;真正「以一敵十」的是邢珣,跟任永毫無關係;任永早已清楚「江西三友」是李士實、劉養正和盧孔章,卻裝作不知道二友是誰。
 

劉養正曾向朱恆略述搶玉之事,當時在客棧裡,劉養正說盧孔章押解蘇寧雪和她的一名手下到江西。朱恆不知道「蘇寧雪的一名手下」是劉養正對任永身份的錯誤理解,以為「手下」與任永不是同一人。「江西三友」是朱恆家臣,朱恆深知盧孔章好色好酒的性格。任永說盧孔章「意欲施姦」,朱恆料想此事不假,向劉養正道:「劉先生可聞此事?」


劉養正欲說明任永和蘇寧雪得知玉寶被奪的秘密,強調必須抓住二人,聽候主公發落時。未發言時,任永搶口道:「劉先生英雄無敵,與『江西三友』不是同夥。朱公子欲詢問蘇掌門,但蘇掌門受色鬼盧孔章困擾,天天驚慌,日日提心吊膽,可能胡言亂語……」


蘇寧雪想:「你才是胡言亂語的天才。」任永續道:「……懇請朱公子向掌門詢問之前,想一想解決盧孔章的法子。」朱恆道:「我讓『江西三友』永不騷擾任先生和蘇掌門。」任永裝瘋賣傻地道:「朱公子如何能令『江西三友』不再打擾?」


朱恆道:「三友是家父的……朋友,我代家父出面,為蘇掌門排難解紛。」劉養正聽得二人對答,心想:「任峻小子陰險卑鄙,明明知道我是『江西三友』之一,又知三公子是我半個主子。他卻裝模作樣、扮作不知。三公子有話要問海豐掌門,任峻利用此處,三言兩語哄得三公子出口阻止我和盧兄。這樣下去,我如何向主公交代?」
 

劉養正面有難色,任永瞧在眼內,說道:「有朱公子一言,我和蘇掌門放心許多。『江西三友』大奸大惡、武藝低微,本應不用掛心。但武林中人皆言,三友之中,其一號曰『贛江居士』,武功高出其餘二友數倍。如果朱公子不能說服三友,想來劉先生武功高強,一定可以制服那名『贛江狗賊』、『贛江色鬼』。未知劉先生同意幫助否?」


朱恆想:「此人口才了得,竟不知劉先生就是『贛江居士』。」卻不知任永拐彎大罵劉養正。劉養正怒從心起、猶豫不決,朱恆望他一眼,嚴肅地道:「我已開口答應任先生,劉先生可有難處?」劉養正忙道:「屬下定會幫助公子,說服......說服那三位兄台。」心下卻想:「我修信一封,讓盧兄暫時停止追捕,同時修書向主公說明一切。待主公下令,改變三公子主意。」


蘇寧雪一直擔心盧孔章會找上門來,雖然海豐派弟子眾多,蘇寧雪仍擔心歹人夜間行刺。任永片言隻語便打發了盧孔章,蘇寧雪甚喜,向朱恆道:「朱公子施以援手,我就此謝過。公子有何疑難,我一定知無不言。」


朱恆道:「在下有一些朋友,得知貴派發現喬老故宅,宅中藏有半塊玉……青玉,卻被江湖人士搶去,至今下落不明。但那青玉尚有另外半塊,蘇掌門可曾見過?」任永想:「朱恆當真虛偽無恥,你的『朋友』就是你朱恆,『江湖人士』根本就是你的手下。」


蘇寧雪不當面拆破真相,心想:「他查探不到另外半塊青玉的消息,無計可施下,直接來問我。」於是向朱恆道:「喬老故宅只有半塊青玉,另外半塊從未出現。若公子不信,可親自前往那裡察看。」又道:「那半只玉一文不值,何解朱公子在意此等物品?」


朱恆道:「那玉是我家傳寶物,失落已久。」任永想:「假話連篇,你姓朱,人家卻姓喬。」蘇寧雪則想:「喬老故宅處於廣東鹽洲,鹽洲大氏族為首者姓麥,其次是張氏、李氏、何氏,無一族姓朱,此言多半是假。」


蘇寧雪道:「我不能讓外人查看我總壇內部各處,若朱公子不信,我亦沒有辦法。」朱恆道:「在下相信蘇掌門的話,蘇掌門既說沒有看過那玉,那玉一定另在別處。在下還有一事,欲請求掌門同意。」任永道:「朱恆的父親財雄勢大,居然有事『請求』。」蘇寧雪道:「朱公子請說,不用客氣。」
 

朱恆道:「在下是方頴姑娘手下敗將,深深佩服方姑娘的高明劍術。當時在下提議與方姑娘互換配劍,方姑娘說寶劍不是她的……」朱恆目視背持「耀天劍」的方婷,方婷插口道:「我不是姐姐。」朱恆續道:「嗯。在下折斷方頴姑娘長劍,好生過意不去。既然方頴姑娘親妹有一寶劍,在下欲贈『虹天劍』予方頴姑娘,好成一對。」


朱恆從古舊的劍鞘中抽出劍來,劍身綻放紫光、劍刃凌厲無雙。朱恆虛揮寶劍幾下,還劍入鞘,再道:「不知蘇掌門同意否?」
 

蘇寧雪不知朱恆意欲何在,但見「虹天劍」鋒利無比,確是寶器,於是對方頴說:「頴兒意下如何。」方頴面無表情,彎腰抱起白色小狗,伸手輕撫寵物,緩緩地道:「我不要。」任永想:「朱恆外寬內忌,方頴如何看不出來?她默許當我的護衛,亦不賣朱恆的賬。」
 

朱恆忽然吹哨一聲,如同當日比武場中方頴所吹響一樣。小狗立時從方頴手上奔出,跑到朱恆身前,跳入朱恆懷中。方頴神色驚慌,高聲道:「你……」朱恆笑道:「我贈寶劍予這頭可愛的小狗。」朱恆把「虹天劍」劍柄上的繩圈套入小狗腰間,小狗竟乖乖不動,任由朱恆捆了事物。


朱恆把小狗放回地上,輕拍牠的股間,小狗背着劍,一步一步走到方頴身邊。任永見方頴怒視朱恆,美麗臉龐盛紅一片,想是怒火中燒。任永尋思:「她原來會驚慌、亦會發怒。」
 

當下朱恆和劉養正辭別蘇寧雪。蘇寧雪叫退所有人,獨留任永於廳,向他道:「你說他們會否再來尋事?」任永道:「跟本沒有另外半只破石,就算朱恆暗中派人搜查,亦不能找到甚麼。」


任永又道:「朱恆贈劍,可能暗藏陰謀詭計。」蘇寧雪道:「朱恆不能收買頴兒。再說,她轉眼要跟你到浙江,我本想將婷兒的『耀陽劍』交她,但怕婷兒鬧彆扭,故仍未開口。現下頴兒擁有寶劍,當你護衛有益無害。」任永笑道:「方婷小娃娃笨手笨腳,你這個師父不應將『耀陽劍』交給她保管。」蘇寧雪道:「寶劍本來不是她的。」
 

任永問道:「是嗎?屬於何人?」蘇寧雪忽然沉默起來,任永哈哈大笑,說道:「寧雪姑娘、寧雪女俠,你這麼多秘密,我這個無賴走了後,你再難找到一人傾聽你的密事。現在不說,以後便沒得說。」


任永重覆當日的話來,蘇寧雪心中惻然,說道:「說給你聽也無妨。我十五歲那年,『殺命軍』謝長千派人到來我師父的壽辰宴會。謝長千除了贈銀,還送上『耀陽劍』。師父專練空手功夫,向來不使兵刃,把寶劍交給我妹妹寧霜。寧霜出走,未有帶上寶劍,於是師父把寶劍轉交我手,我再將那劍交由婷兒保管。婷兒生性懶散,攜帶寶劍後,稍稍能彌補她武藝低微的缺點。」


任永奇道:「蘇寧霜長於內功、善用掌法,王老伯給她寶劍何用?」蘇寧雪道:「我不清楚師父心意。我猜師父知道寧霜少用兵刃,便贈她一劍。」
 

二人話後,任永回到房中收拾事物,準備明日正午離開海豐。黃昏時分,一人敲響任永房間大門。任永張門一看,方婷雙手負後、眼睛碌碌的看着自己。夕陽射下,方婷臉上潤如蘋果、秀美迷人。方婷笑盈盈地道:「任大哥明天要走,我送你一份禮物,但大哥要答應我一事。」
 

任永本想把離開的消息告訴方婷,又感到難以開口,生怕這位愛哭妹妹剎那崩潰,自己無法應對。怎料方婷主動提起此事,任永頓時放下心頭大石,笑道:「你先進來,讓我看看好妹妹、好丫頭帶我甚麼珍寶。」


方婷雙手在後,任永不見禮物,於是身子往左微側;方婷立刻向右側去,以身擋物。任永挺起腳尖,雙眼俯視;方婷依樣葫蘆,雙足提起,但任永較高,方婷怕背後事物被任永瞧見,於是腰向後彎,挺起胸脯。方婷樣子傻呼呼的,任永不禁哈哈大笑。方婷知舉動不雅,面紅耳赤,站定叫道:「任大哥不準笑,先答應我一事,我再進房讓你看看寶貝……你還在笑!」


方婷雙足輕踏地面,臉子鼓起、微帶嗔怒。任永笑道:「甚麼也答應你,把事情說說看。」方婷吱吱唔唔地道:「任大哥要走,姐姐要當大哥的護衛到淅江去,我……我……我跟師父說我……我也要……」方婷說到「我也要」時,聲音細得幾不可聞。任永大吃一驚,說道:「小丫頭要跟我同行?你師父肯定不許。」


方婷語速突然變快,一口氣說:「甚麼不許師父說可以但師父說我武藝低微不允許我同去我說我七個月來勤練武功一定可以幫助任大哥……」方婷大吸一口氣,連珠炮發地道:「師父說如果我明早能接下姐姐五招我就可以跟任大哥和姐姐到淅江去我不是姐姐對手任大哥一定有法子教我勝過我姐姐……」方婷說話並無半分停頓,說到這裡接不上氣來。


方婷緩了口氣,徐徐地道:「任大哥答應教我,我一定可以在師父面前打敗姐姐,所以師父一定許我同行。」


任永想:「多月不見,小妹妹說話流利得多,但話中自相矛盾、錯漏百出。蘇寧雪提出苛刻條件、明明不允,小丫頭卻說可以。蘇寧雪要她接方頴五招,丫頭卻說要打敗她的姐姐。」轉念又想:「不好,方頴這麼厲害,小妹妹如何能贏?」


任永苦笑道:「小妹妹騙我答應事情,希望我教你打敗姐姐的方法,對不對?」方婷扁嘴道:「任大哥剛剛答應了我,要──反──口──啊──」眼眶轉紅。任永忙道:「不……我一言既出……定能幫到你。」任永想:「方頴目中無人、沉默寡言,我與她難以相處。小妹妹跟我上路,緩和氣氛,亦是好事。」於是道:「我答應了,快快讓我看看小妹妹的寶貝。」
 

方婷笑道:「你整天吃素菜,一定膩了。我背着師父,偷偷燒了一隻大肥雞……」任永驚慌失措,急道:「親自燒的?」方婷呆頭呆腦地道:「當然。」任永雙手顫抖,口吃道:「我……我……吃過飯了。」方婷四肢舞動,伸指指着任永,叫道:「我不依我不依,你一定要吃,連骨頭也要慢慢咀嚼。」任永舉手投降,說道:「好好。」心中暗罵:「死丫頭……」


任永慢慢吞下食物,只覺雞肉味道比「天下間最難吃的飯」有過之而無不及,可謂一山還有一山高、兩山還有多山遠,閻王大爺、玉皇大帝亦未能嚐此「珍饈」。方婷懶洋洋地扒在桌面,呆呆地直視任永古怪的樣子。


方婷道:「不好吃嗎……」任永不想方婷失望,忙道:「不不,很好吃,真是聞者開心,見者微笑。」任永語帶相關,其實想說「不很好吃」,話中卻有停頓,又改了「聞者傷心,見者流淚」的八字真言。任永想:「比起吃這廢物,我寧可跟邢珣對掌,與劉養正再戰一千回合。」


任永若有所思,方婷大叫道:「任大哥騙我!」任永驚慌失措,忙道:「不不……我……嗯……我在想法子……教你對付你姐姐。」方婷了無城府,不知任永在說謊。方婷道:「原來如此,姐姐劍法厲害,我接不住她兩招。相信任大哥一定能想出辦法。」


任永聽到「劍」字,靈機一動,狡獪地道:「是啊,我要當老師,教你一些法門,你卻忘了帶劍。」方婷道:「對啊,我倒忘了,任大哥等我……」方婷飛奔出房,連門也忘記關上。
 

少頃,方婷背着「耀天劍」奔回,發現碟子空無一物。任永笑道:「方小妹妹弄的食物非常非常非常好吃,別怪我沒留下半分給你。」方婷腦袋微移,伸指摸摸臉頰,奇道:「咦,為何沒有留下燒雞骨頭?」任永大出洋相,忙道:「我……我內力深厚……牙齒鋒利……連……骨頭也被我吃掉。」方婷將信將疑。


任永想:「小丫頭雖然天真無邪,終會想到我在胡說八道。」於是再道:「天上的太陽掉下來了,你還在胡思亂想,不快快練武,明早如何能接下你姐姐五招。」方婷恍然大悟,叫道:「對啊,我倒忘了正事。」
 

二人步出房外,方婷耍練蘇寧雪所授「天公劍法」,讓任永察看。劍法精妙無雙,任永見識不及,尚未清楚劍招大要,如何把其破解?方婷武功雖有進步,劍速和勁力仍跟方頴相差太遠。


靛光一閃,方婷持劍自左至右橫劈,劍到右胸之時,方婷順勢舉劍,置其頂上,迅間又把劍自上而下斬落,來到腳跟前。方婷又使劍自右下到左上擊去,全套招式一氣呵成,沒有一刻暫緩,讓任永看得心曠神怡。方婷忽然靜止停劍,任永問道:「怎麼了?招式好像沒完。」


方婷滿臉通紅,說道:「我……我忘了這一式的後半部分。」任永再問:「這半招很是厲害,甚麼名堂?」方婷道:「這招名為『有穹落日』,使劍者須一口氣由左至右、由上至下、由右下至左上、再……我忘記了,總之要連擊數十,是一招兇猛的殺着。師父說到生死相拼的時候,才能用上這招。」


任永想:「有穹有穹……多熟悉的名字。對了,有穹氏首領即是后羿。」轉念又想:「方頴使這招的話,一定比小妹妹快許多。」
 

方婷舞劍畢後,換作左手持劍,施展任永所教刀法,又演練各種空手功夫。任永大皺眉頭,心想:「小妹妹使招愈來愈混亂。」心下尋思,便即了解:「這丫頭明白到不容有失,心情緊張萬分,招式愈使愈錯。」方婷練習完畢,任永始終未能想出半點法子來。於是任永道:「不如略說你們姊妹倆對招的情況。」
 

方婷想了想,說道:「我倆九歲進海豐門下,一起學習武功,姐姐還學了內功心法。當時跟姐姐對招,姐姐還不是我對手……」任永笑道:「當真?」方婷臉頰脹紅,說道:「我不會騙大哥。後一年,我和姐姐互有勝負,姐姐勝過我的次數較多……」任永插口道:「小妹妹愉賴。」方婷雙頰紅得更厲害,嗔道:「大哥再打斷我的話,我……」任永笑道:「好啊,小丫頭明天比武,不要煩我」


方婷忙道:「不不,我跟你說。我在海豐的第三年,師父教我倆劍法,當時我倆比劍……我沒有騙你,是我勝得較多。不久,姐姐能夠在二十招內勝我。任大哥失蹤的時候,我只能接下姐姐兩招。」任永想:「若小妹妹所說不假,她的悟性一定遠高方頴。現下小妹妹武藝不濟,必是懶惰的惡果。」
 

任永再問:「你有寶劍『耀陽』,怎會輸於兩招?」方婷滿臉通紅,雙手手指互點,說道:「我使普通的長劍跟姐姐練習……」任永道:「難怪如此。可惜你姐姐有了『虹天劍』,你持寶劍亦是無用。」方婷忽然吱吱唔唔地道:「我還未說完,姐姐怕我受傷,兩年前開始,她用……用木劍……」一話至尾,聲細如塵。


任永哈哈大笑,說道:「原來是這樣,你姐姐當天跟陳雙相鬥,使劍招招狠辣。我想你姐姐平日跟你對招也是如此,非常認真練習。」方婷道:「對啊,姐姐從不讓我,每次都全力以赴,明天也是一樣。」任永道:「蘇……你師父會來看比武嗎?」方婷道:「不會啊。」


任永想:「小妹妹剛才說要在蘇寧雪面前打敗方頴,現在卻說她不會在場。其實蘇寧雪根本不同意方婷遠行,對小妹妹敷衍幾句,小妹妹卻信以為真。」
 

任永聞知方頴以木劍勝過方婷實劍,說道:「四五年後,你必能追上你姐的進度。說實話,她很是厲害,我想不出法子。」方婷一臉失望,坐在地上。任永不忍,忙道:「我現在找你師父,說服她便是。」方婷雙手托着下巴,一臉灰心道:「師父一定不允,我知道的。」又道:「演武至今,天色已晚。師父不是姐姐,一早睡覺喇。」


任永忽道:「你姐未睡?」方婷道:「姐姐時常練劍至夜深。」任永道:「既然你師父不會在場,我直接找你姐姐,讓她明天故意輸掉,這是唯一助你的方法,就算你姐姐不喜歡見陌生人,亦只好如此。」方婷大喜,將方頴所處之地告訴任永,又道:「不要跟姐姐提起是我說出來的。」再補充一句:「姐姐好像不太喜歡任大哥。」


任永奇道:「何解?」方婷道:「姐姐只關心三事,大哥猜猜看。」任永道:「她辛勤練習,其一必是武功。」方婷道:「沒錯,姐姐曾說她要成為天下第一高手。」任永想:「方頴志向可大,但談何容易。」又道:「小狗是其二。」方婷點頭同意,說道:「廣州派鬧事時,任大哥用『畜生』二字形容小狗狗,姐姐最討厭別人罵她的狗兒。」任永想:「我無意間得罪方頴,難怪她冷淡待我。」


任永如何也猜不出第三件事,方婷呆呆地指着自己。任永笑道:「原來你姐姐還重視她的大狗狗,我還以為她是冷血的。」方婷笑道:「誰是大狗狗?姐姐雖然少話,但我知道她最疼我,所以任大哥一定能說服姐姐。」任永心中暗忖:「方頴疼不疼你,好像跟說服無關。」


任永道:「你先休息,任大哥必能完成任務。」方婷高興得手舞足蹈,笑道:「好好。明天一早,我再燒一隻肥雞獎賞任大哥。大哥一定要教我用內功吃骨頭的法子。」任永想:「糟糕……」


任永別了方婷,來到方頴身處之地。紫光閃爍,方頴手持「虹天劍」練武,沒有注意任永,她的寵物亦沒出現,在房間內睡覺。方頴出手既準且狠,劍招變換間尤其迅捷。任永想:「蘇寧雪牛皮吹得頗大,方頴早已勝過自己師父。」又想:「她待人冷淡,難以相處。我不能稱呼方頴為小妹妹,以免再次得罪她。」


數十招過去,方頴收劍入鞘,坐下喝水。任永乘時站出道:「我湊巧路經此處,見有人影,原來是方姑娘。」方頴眼看寶劍,淡淡地道:「騙子。」任永立刻改口道:「方姑娘劍術如神,我非常佩服,又不敢打擾姑娘鍛鍊。從旁觀看,請姑娘見諒。」方頴不言不語,站起來繼續練武。任永退開四步,說道:「希望方姑娘能在明天比武中手下留情。」


方頴一邊抽出「虹天劍」,一邊道:「甚麼比武?」任永暗罵:「蘇寧雪不學好,模仿我信口開河的本領,敷衍方小妹妹後,亦不將事情告訴方頴,讓她圓謊。難得小妹妹認真地看待事情。」當下任永簡略地說出來龍去脈。方頴一邊動劍使招,一邊道:「師父本來不許。」任永道:「你不相助,方婷妹妹一定很失望。」


方頴停了劍招,若有所思,其後徐徐地道:「阿婷為何會因為離開你這種人而失望?」

 
聽到這句平平淡淡的話,任永不知方頴是否諷刺自己。任永向來善於鬥嘴,除非遇上女子大哭或惡人威逼,否則以任永無雙辯才,一定可以將任何事情顛三倒四、說死成生。怎料任永碰上舉世無雙的冷艷女子方頴,言談間竟綁手綁腳、不佔絲毫優勢。任永無法可施,只好道:「我任永懇求方姑娘,希望姑娘明天能讓你妹妹五招。」方頴把手上「虹天劍」擲到一旁,手握劍鞘,又提起地上木劍,將之拋給任永。方頴淡淡地道:「比劍不比內力,五招定勝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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