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頴手持劍鞘,任永握有木劍。任永於兵刃之道有一定造詣,亦自付不能應付「天公劍法」。八月前,任永若非仗勢利弓,加上蘇寧雪手下留情,早已輸在這劍法三式之下。任永弓不離手,一向持弓作刀。可是方頴竟然開口比劍,需知世間刀法以斬、劈之技為多,劍法技巧多為刺、揮、擊。任永從沒學過劍法,臨場改劍作刀,實是大大不利。


任永能與劉養正纏鬥多個回合,除了依賴世上罕見的短弓武功,還因潛有深厚內力,偏偏方頴聲言不比內勁。任永極為緊張,尋思道:「小妹妹兩招即敗,我不能輸她。」
 

任永又想:「方頴說話全是短語。所謂『五招定勝負』,到底指雙方要在五招內打倒對方,還是僅僅要我擋下她五招?」任永正欲問話,方頴揮鞘疾刺。一刺迅雷不及掩耳,任永手腕未轉、手臂未抬,對方劍鞘已到喉前。任永目瞪口呆,一動不動。方頴挺着古舊劍鞘,淡淡地道:「你輸了。」任永忙道:「我……我還未準備好,請方姑娘多給一次機會。」又道:「我不會使劍,不如空手過招。」


方頴縮回手臂,說道:「要麼比劍,要麼不比。」透露給予機會的口風。任永不好逆意,忙道:「嗯嗯,方姑娘說的是。敢問姑娘知我內力失衡的問題否?」方頴答了兩字:「未知。」任永道:「我只能靈活使用一足……」方頴後退兩步,擺出起手式,說道:「不比輕功身法。」




 

任永想:「小妹妹兩招敗陣,朱恆亦可擋她四招。若再輸掉,如何有面目見方婷小丫頭。」


任永手握木劍,心底沒有半分點子,惟有凝神備戰、見招拆招。方頴轉動劍鞘,直刺三擊,任永手忙腳亂,胡亂格檔。只見方頴一擊擦中任永袖口,一擊刺中手肘衣衫,一擊幾乎斬下任永肩頭。任永大驚,心道:「她下手留情,若這三刺當胸而來,我立時要輸,不好……」


如任永所想,方頴劍揮任永胸口,再轉刺任永下盤。任永使木劍左右亂揮,腳步凌亂,捱下對方第二招。方頴卻自使自技,似乎無視任永,即使任永破綻大開,方頴仍未施放殺着。兩招過後,方頴劍尖朝天,使出「如日中天」。時已深夜,天無艷陽,招式毫無用處,任永立時省悟:「方頴小兒驕傲自大、自恃武功了得,重覆使用當日與朱恆比武的各招各式,把我當為檢討對象。她下手必使『射陽式』。」






果然,方頴雙膝彎下、腰往前傾,劍鞘鞘尖由上而下,碰上地板。任永看準方頴劍鞘向地、身前空虛的時機,挺木劍直點方頴額頭。「射陽式」主要依靠劍尖撞地、劍身彎曲反彈產生威力。方頴手持劍鞘,鞘身堅固,不會弓彎、更不會彈地而起,於是方頴把劍鞘虛碰地面,立時舉鞘擊向任永木劍劍身。


任永以為看通方頴招數去路,只要先手一劍,便會獲勝。豈知方頴一擊風馳電掣、後發先至,任永木劍劍尖尚未點到方頴額頭,方頴劍鞘已直穿木劍。木劍破裂,任永驚慌失措,方頴乘勢使劍,疾刺任永喉頭,輕點任永頸項。任永呆呆站立,方頴平靜地道:「你輸了。」
 

方頴以鞘破劍,威勢無比,若是內家高手,恐怕能擊斷真劍。任永想到此處,忽然明白:「小妹妹能擋下方頴兩招,方頴實有留手。只需用這手攻擊,方頴就能以木劍令小妹妹實劍脫手。我若能運內力,未必輸給方頴。」又想:「想甚麼『五招定勝負』的意思,實是多此一舉。劍上比拼,跟本不是她的對手。」






任永在第四招落敗,拋劍認輸,說道:「方姑娘劍術高超,難怪蘇掌門把重任交托姑娘。我雖落敗,仍希望姑娘明日高抬貴手。」


方頴拾回「虹天劍」,背向任永道:「沒說過會幫忙,我們純粹比試。」話後逕自離去。任永大有不爽:「一場辛苦為誰忙!我明早親自找蘇寧雪罷了。」
 

清晨時份,任永步出廂房,讓房外下人領路。那下人言掌門或許未醒,任永硬要到蘇寧雪處。那下人無奈,只好領路。

 
二人來到蘇寧雪門前。任永敲輕房門,蘇寧雪在房內道:「門沒鎖。」任永進房,蘇寧雪坐在椅上。她的臉上全是倦容,雙珠無神、口唇臉頰發白。任永笑嘻嘻道:「今天你我分別之日,寧雪女俠展露愁眉、徹夜未眠,如何是好?」蘇寧雪白了任永一眼,淡淡地道:「我生了小病,與你無關。」又說:「很難相信昨夜婷兒真的擋下頴兒五招,是不是你從中作梗?」
 

任永愣住一陣,隨即會意:「方頴沒說會幫忙,也沒說過不幫。她不比武,直接向蘇寧雪說謊,心思真難猜透。」任永笑道:「我到海豐至今,算來快到八個月時日。方婷小娃娃在這些日子勤加練習,盡得我任永真傳。十天之後,她必能超你;半年一去,謝長千不是她的對手;再過兩年,天下第一就是她囊中之物;十載以後,小娃娃必與我任英雄平分秋色。」任永胡亂瞎編之餘,不忙抬舉自己。






蘇寧雪道:「胡說八道。」任永嬉皮笑臉,蘇寧雪再道:「婷兒悟性確比她姐姐高,若她能努力練武,亦是好事。婷兒大意冒失,你要多委託她辦閒事,讓增廣她的見聞。如遇要事,讓頴兒處理。」言下即是同意方婷跟隨任永上路。任永喜道:「我一定會代蘇大掌門訓練徒兒。要不找上謝長千後,我派方婷小妹妹送信給你。」話後,任永從懷中抽出兩件事物放到桌上。
 

蘇寧雪細看桌上事物,卻是海豐派信物藍色小玉佩,與及王習命蘇寧雪快快趕回海豐的信。二物本來屬於蘇寧雪,廣州派去後,任永要之無用,即當交還。
 

蘇寧雪看着玉佩,想起八個月來的種種經歷、想起任永以一對三打發各派、想起與任永多次面對追捕、想起數次向任永相求、憶起與任永多番唇槍舌劍,又回憶在任永面前哭泣的事。二人默然不語,氣氛頓時沉下。
 

良久後,任永道:「我要走了,你有何話?」蘇寧雪目視任永,不言不語。任永雙眼凝視蘇寧雪,再道:「今天不說,以後便沒得說。」
 

蘇寧雪心中惻然,情緒漸漸崩潰,流出兩行淚水,眨眼泣道:「有空……有空要……要回來海豐。」
 





蘇寧雪泣成淚人,任永黯然站立,欲徑自離去。蘇寧雪忽然奔出,把頭塞進任永懷中痛哭,手抱任永腰間。任永撫着蘇寧雪綿綿身子,輕聲說道:「別哭別哭。」

此情此景,如同任永當日在盧孔章手上解救蘇寧雪之時。當天任永說的是「別怕別怕」,今天改為「別哭別哭」。想到此處,蘇寧雪泣得更為厲害。任永想:「若我直說心意,她一定不想再活。她是一派掌門,責任重大;我是朝廷欽犯,自當遠去。」
 

二人擁在一起良久。
 

蘇寧雪強收淚水,離開任永懷內,拾起桌上藍色小玉佩,將之塞入任永懷內,然後仰頭目視任永。二人相距一箭之地,任永從未近距離看過蘇寧雪樣貌,只見她的臉上淚痕處處,面龐仍是美不勝收,如出水芙蓉。蘇寧雪盈盈看着,突然緊握任永雙手,任永霎時湧起上前吻她的衝動,最終強忍慾望,把對方玉手輕輕放下。
 

蘇寧雪退開兩步,徐徐地道:「我待會向頴兒姊妹詳說路途,你內力的問題,還有盧孔章和邢珣的事。盤川交予頴兒,我不……不來送行,我們就此分別。」
 

任永忽道:「捨得我否?」蘇寧雪抬頭直視任永,立刻回答:「不捨得。」任永低頭尋思,再輕聲說道:「我會回來的。」蘇寧雪淡淡地道:「你去吧。」




 

任永細看蘇寧雪面貌,心想:「我會永久記住你,蘇寧雪。」
 

任永回到廂房,方婷早已安坐,桌上盛有一碟大燒雞。相比昨天,燒雞體型更為龐大、色澤更為鮮艷、味道想必更為嘔心。方婷一見任永,大叫道:「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任永想:「小娃娃說了我要說的話。」任永裝笑道:「你師父同意了,還有甚麼事情困擾我的死……好丫頭?」


方婷鼓起面龐道:「新的問題出現喇。」任永奇道:「新問題?」方婷伸出三指,說道:「我學會大哥刀法,師父又教我劍法。我用刀法,當要帶上一把刀。可是大哥書上……這兩本書是我的了,遠行也要帶上。」


任永道:「當然當然,我一早把它們贈你。別打斷自己的話,快點說出問題所在。」方婷續道:「我說到那裡……對了,大哥書中的人像用弓,但我不會使弓。若我帶刀弓遠行,不攜寶劍,又是可惜。大哥說說看,我應該帶刀、弓還是劍?」


任永想:「還以為是甚麼。在小妹妹眼中,所有閒事都是大事。」




 

於是任永笑道:「我不用刀,你也不必帶上刀了。你沒有我的反曲寶弓,遇上敵人時,對方隨時都能弄斷你的長弓……」方婷收起手指,摸摸頭道:「不是與大哥的反曲弓一樣嗎?」任永想:「小妹妹竟以為使弓者可以隨手執弓。」


任永解釋道:「弓分多種,有長弓、短弓、獵弓等等。與反曲弓不同,長弓弓臂窄而修長,作遠射之用。從前蒙古戰士一人帶上三、四張弓打仗。當敵人尚在遠處,蒙古士兵以長弓射箭,距離縮短後,改用反曲弓射擊。近戰的時候,蒙古士兵提起馬刀作戰。小妹妹,我看你每射不中。不懂射術,長弓亦是無用。」


方婷道:「蒙古士兵竟能帶上多把兵刃,我學習他們的方法,豈不能夠同時帶上刀、弓和劍?」任永想:「蒙古兵領數頭馬匹,馬腰繫上多種兵器前往戰場。我詳加解釋,小妹妹亦不會明白。」於是道:「蒙古士兵力氣如牛,你連我的短弓也提不起,如何能模仿他們?小妹妹的『耀陽劍』如此鋒利,不必帶上無謂東西。」


方婷道:「喔,任大哥有空的時候,要教我射箭。」任永道:「一定。」
 

二人話後,方婷笑呵呵地看着任永,樣子美輪美奐、傻頭傻腦,說不出的好看。任永想:「方頴跟方婷樣貌相同,表情卻差天共地。」


方婷不言不語,傻傻的笑着、呆呆地看着任永、又望望桌上肥雞。任永忽然後悔:「任永阿任永,你應該詳細又詳細地講解蒙古士兵的故事,跟死丫頭說上兩三個時辰,直到起行為止。不對,你應該由成吉思汗祖上百代談起,再細數忽必烈至我大明太祖朱元璋的故事。一句說成十行、一事重複萬次,談到天荒地老,綿綿無期,一塌糊塗,一氣呵成,一觸即發,一盤散沙,一二三四......」


任永滿腦胡想,方婷突開口道:「任大哥昨晚答應教我用內功吃雞骨的方法,快快表演一次。」任永驚慌不已,心想:「小妹妹一廂情願,我何時答應你來?」


任永望着外觀肥美、香氣撲鼻的大燒雞,見物如見鬼,腦海又想:「早知如此,我應久久待在蘇寧雪處。」任永靈機一動,狡獪地道:「對了,你師父要告訴你上路的詳情。你快找你姐,速速到你師父房間去。」怎料方婷道:「我不依,我要先看大哥表演內力吃骨頭的方法。」


任永苦笑道:「是嗎?錯過師父的話,你未必能跟我同行......」方婷頓感驚惶,二話不說便溜了開去。
 

臨行前,任永再三檢查自身要緊事物,包括刻有「木天永壽」的「殺命軍」暗紅色小牌子、海豐派信物藍色小玉佩、邢珣所授治理內傷的「內衛丸」藥瓶、王習給謝長千的信。任永收物入懷,背上黑色反曲弓,後腰繫箭九枝,再把乾糧水袋收入小包袱,徑向大門而去。方氏姊妹各背寶劍和包袱等候。任永遠遠看去,不知誰是方婷、誰是方頴。走近細看,方婷古靈精怪,方頴小狗伏在她的肩上,任永即能分辨二人。眾人身旁還有三匹馬。
 

方婷一言不發、臉帶微怒,向任永遞出條馬鞭,回頭上馬。任永大感奇怪,向方婷道:「誰惹起我的好妹妹來?大哥一定將他抽皮拆骨。」方婷以古怪的語氣道:「從前有一人,名叫任峻。這人裝模作樣,死後必下地獄。」


任永一慌,心想:「難道她看破我沒吃雞骨?」忙道:「有些事不明言較好……」


方婷道:「甚麼不明言較好我是外人嗎大哥明明叫任永但騙我說自己叫任峻。」方婷的快言快語,任永想:「蘇寧雪把我的事情告訴了方婷姊妹倆。」於是笑道:「一個人的姓名真的這麼重要?我還是我、你還是你、你姐姐還是你姐姐。我任大英雄更名行走江湖,十年百年後,還是任大英雄。小妹妹再發怒,我任永便代任峻收回那兩本任氏獨門秘笈……」


方婷回頭道:「不不,任大哥送了我喇,我不生氣便是。」又補充一句:「我隨身攜書,大哥不要暗中偷去。」方頴忽然「咳」了一聲,策馬緩行,似是催促任永上馬。任永大感好奇,細看她的背影,不知眼前的方大姑娘想着甚麼。
 

任永騎上馬背,向方頴問道:「方姑娘,你師父不來送行嗎?」方頴一邊把白色小狗塞入懷中衣衫,一邊道:「師父說,我們出航要當心倭寇。」方頴分心二用,專注放置小狗,以防稍後騎乘時,愛寵會倒下馬來,口中答非所問。


任永回頭觀看海豐總壇一木一瓦,心想:「蘇寧雪真的沒來送行。若謝長千能解決邢珣,我或許回來一次,探望故人。」任永曾與蘇寧雪共患離,對她有情,但無愛意。
 

方頴領路,餘人跟隨,三人往南馳馬,向捷勝所奔去。捷勝所由朝廷所建,用以對付海盜。三人經過一片樹林,任永認得此處,正是當初任永夜間遇上蘇寧霜、解救蘇寧雪的地方。任永故地重遊,往事紛紛湧現,內心感到一絲惆悵。
 

方婷突然煞停馬匹,讓坐騎緩緩而行。方婷道:「咦,很奇怪啊!平日這裡很吵鬧,許多小動物在玩耍和說話。」任永亦拉韁遏馬,笑道:「是啊,森林來了大狗狗、小狗狗,嚇得老虎、獅子也跑掉了。」
 

突然間,一聲音叫道:「拿下。」四下草叢冒出五個人來,其中四人左手手持盾牌,右手手持長槍。四人一出,立時刺倒任永等三人馬匹。任永反應迅捷,在坐騎倒下剎那往方婷躍去,手抱方婷退開兩步。任永和方氏姊妹的包袱皆掉到地上。四人外另有一大漢,趁方頴倒下馬來之際,在方頴身後偷襲,左手牢按方頴左肩、右手抓住方頴後頸。


那人用粗獷的聲線向任永道:「小子眼光不錯。」任永大罵:「盧孔章!你這小子陰魂不散,快快放下這位姑娘。」
 

當初盧孔章在郴州快要追及任永,任永和蘇寧雪同乘一馬離去。盧孔章在遠處隱約看見二人,但邢珣力說兩人不是任永,又請盧孔章喝酒,為動手之事道歉。受邢珣阻撓,盧孔章與手下留在郴州多日,才南下廣東。
 

汲取上次教訓,盧孔章命令眾人帶上盾牌,防止蘇寧雪再次射箭,又令眾人配備長槍,用以刺倒馬匹。原本盧孔章想一直埋伏,待任永和方氏姊妹離去,再呼叫駐在各處的二十多名手下同追,以多取少,萬無一失。


豈知任永說了句「森林來了大狗狗、小狗狗,嚇得老虎、獅子也跑掉了」後,盧孔章以為任永識破埋伏,不知道任永玩弄字眼、愛開玩笑的惡習,以「大狗狗」形容方婷。於是盧孔章發難大叫,四名手下依着首領吩咐,刺倒任永等人馬匹,讓他們不能乘馬逃離。盧孔章趁方頴馬匹失蹄之時,出手抓住方頴。
 

任永和方婷站在一旁,盧孔章與四名持槍帶盾的手下站到另一旁。盧孔章在方頴身後,雙手緊抓方頴,獰笑道:「今天走大運,大姑娘變成了兩名小美人兒。老子快活一番後,早晚也會拿下那個大的。」「大姑娘」自然指蘇寧雪。


任永抽出短弓,向盧孔章道:「怎麼老是碰到你,小子不知道你家三公子朱恆答應放過我們嗎?」盧孔章道:「老子主公親自下令,三公子亦怪不得老子。」


廣州派事件後,盧孔章收到李士實書信,信中寫道他的主公要活捉與喬老有關人物,搶去相關事物。同時,盧孔章收到劉養正書信,傳達三公子命令,權衡輕重下,當然要聽主公。


劉養正在信中透露任蘇二人身在海豐。盧孔章料想劉養正要輔助三公子,無暇分身,於是自行設伏,命令二十多名手下分駐海豐總壇東南西北。一旦看見任蘇二人,眾人一湧而上,拖延時間,並遣一人報訊,通知眾位。但因為任永一語「識破」,盧孔章來不及呼叫各處手下,立時動手。
 

盧孔章道:「快快投降,不然老子弄死這個女的,反正有兩位一模一樣的美人兒,嘿嘿。」任永雙手有勁,雙足無力,於是暗摸後腰箭矢。盧孔章如何不見?立時喝道:「小子幹甚麼,手足們舉盾!」同時雙手抓住方頴,以人質護身,又命四名手下舉盾護衛,再道:「放下賊弓,否則老子扼死這娃娃。」
 

方婷害怕非常,縮在任永腰後,手抓任永衣衫。方頴還是目無表情的老樣子,任永不知道她是否恐懼。盧孔章有備而來,握有人質,任永無計可施,把短弓前拋,說道:「你來抓我,放下這位姑娘。」心中暗忖:「他綑我手腳萬次,我亦能以內力鬆綁。」盧孔章道:「你們二人為他鎖上鐵銬。」兩名手下擁盾前進,任永大驚,心想:「盧孔章不是笨蛋,不會吃虧兩次。」自思內力高強,亦不能掙開鐵索。
 

忽然哨聲一響,方頴懷中小狗跳出,撲至盧孔章面前。盧孔章猝不及防,還以為任永放箭,立即退倒兩步,定神之下,怒道:「畜生!」又道:「你們四個抓住任永和那個女的,老子要教訓這小娃娃!」


方頴一直背向盧孔章,懷中藏有小狗,盧孔章始料未及。小狗體型極小,盧孔章的手下見方頴胸口前拱,不以為然。就在這一瞬,四名手下持槍帶盾衝到任永和方婷身邊。任永和方婷各與兩名手下交手,盧孔章則與方頴單打獨鬥。
 

任永欲拾起地上短弓,一名手下立時伸腿,踢開任永兵器。任永惟有空手對敵,但覺眼前二人武藝平平,偏生敵人持有大盾牌,雙拳時時擊在盾上,擊退二人數步,不能傷其要害。過往任永以掌拳功夫對付蘇寧雪,那時候任永雙手使招,腳步靈活,步步進逼,一時之間,使蘇寧雪手忙腳亂。現在任永雙足無勁,無法以步法輔助空手功夫,所學廢而無用,惟有依靠內功,平平擊出拳掌。如果足行如初,當可繞到二人背後,那怕只用一足,亦可躍至二人身側,一人一掌,打倒二人。


交纏之際,盧孔章另外兩名手下向着方婷進逼,方婷不斷大叫「任大哥救我」,不時揮劍亂刺,了無章法。


任永叫道:「小妹妹不要害怕,快使劍法……」眼前一人揮槍刺來,止住任永說話。任永伸手握槍,運足內力,忽而氣勁如山,槍支立斷。那人站立不定,急急後退。任永右足前踏,欲飛身往前,送他一擊,右腳苦無內力,白白錯失機會。那人立定後,仍以半枝斷槍攻擊。任永側身閃過,另一人的長槍已到腹前。


任永重施故技,扭斷長槍,潛運內勁推出雙掌。任永氣勢如洪,拳掌生風,二人頓感不妙,立時舉盾格擋。「噹」的一聲,兩盾均被重重擊中,二人倒退五步,坐倒地上。若任永急施輕功,上前即可制住二人。可惜喬老作怪,任永只能連聲嘆氣,眼巴巴地看着二人站起。任永又生一計,右手急收,從腰後抽出兩箭,運勁於掌,箭擲二人。箭支激射,迅捷無比,衝刺如濤,二人再次舉盾。箭支猛撞盾面,發出巨大聲響。盾牌承受重擊,盾面微凹,箭頭粉碎,箭支卻不能穿盾而過。二人大駭。


任永趁機往方婷一看。方婷使招亂七八糟,顧着閃避,偶然發出半招「天公劍法」、又夾雜任永所教「登州刀」、「司馬宣王六式」等等,全都使得似是而非,架勢盡失,手中「耀陽劍」連對方盾和長槍也未碰上。


原來方婷見二人身軀粗壯,雙手皆有兵刃,心中大怯。方婷初出茅廬,若以一敵一,未必畏懼;以一敵二,懼意全注腦袋,胡亂施展平時所學,口中不停大叫「任大哥救我」。身前一人,挺槍向方婷右腹直刺。其實方婷只需揮劍斬下,即可弄斷來人槍支,方婷卻不舉劍,身往左閃。其間另一長槍拍馬而至,方婷驚惶萬分,再往左撲,滾到地上。


愈是打鬥,方婷愈是遠去。任永無法施展身法,趕救方婷,伸拳虛打眼前敵人後,趁機叫道:「小妹妹不冷靜下來,任大哥便要命喪此地。」方婷不欲任永受傷,立時施展「天公劍法」,逼開二人。憑藉利劍,斬斷二人長槍。方婷幾擊成功,信心稍增,當下跟二人鬥得平分秋色。


其實以「耀陽劍」之鋒利,當可劈斷二人大盾。蘇寧雪家傳劍法神妙非常,方婷身前二人武藝平平,方婷理應恃着上乘劍技,輕取敵人。但她臨敵經驗粗淺,進擊之時,仍有怯意,以為擊盾無用,於是當對方揮盾而來,寶劍未至先收。方婷形勢好轉,雖不能制住敵人,一時間亦不會落敗。任永心中大寬,抖擻精神與前方二人相鬥,料想雙方皆勝不得,只要多拖時間,最終可恃力氣取勝。任永倒是擔心方頴與盧孔章交手結果,若方頴落敗,任永和方婷必定遭殃。
 

忽然傳來一聲慘呼。任永驚恐萬分,向方婷望去,她仍與兩人鬥得難分難解。任永轉看方頴,不禁大吃一驚。

 
任永和方婷各跟兩名敵人相鬥的時候,方頴正持「虹天劍」跟盧孔章相鬥,小狗跑到遠處,靜坐旁觀。盧孔章認得「虹天劍」,不知方頴如何從三公子手上奪得神器,但無暇詢問,立施殺手,往方頴頭上拍去。方頴側身閃過,挺劍直刺。方頴積有與陳雙和朱恆的比武經驗,加上武學天賦極佳,平日又多次演練,檢討真實比武的一招一式,漸漸掌握性命相拼與日常練習不同之處。當下並不慌亂,使出蘇寧雪所傳「天公劍法」應戰。


方頴劍法法度嚴謹,招招凌厲,盧孔章以為眼前小姑娘武功差勁,當可輕鬆應付,豈知方頴身法靈動,輕功遠超兄弟李士實,劍招之奇更是聞所未聞。紫光射下,方頴持劍連刺,盧孔章急揮左拳,擊向方頴右手,務要方頴撤劍。豈知方頴行如金蛇,瞬間來到盧孔章身後,右足立定、左足猛踢。


方頴對付陳雙,曾經使出海豐武功「金錫三擊」。所謂三擊,並非三次攻擊:一則前衝、二則立定、三則後踢。雖云三擊,實則一踢。盧孔章背心受招,後背生痛,不自主地踉蹌數步,心中暗忖:「這小毛頭若是內家高手,老子背骨早被搬了。」


方頴乘勝追擊,施出「如日中天」,右手挺劍揚起,劍尖朝天。盧孔章雙目被耀光所刺,立時倒退。方頴步步進逼,足底左踏右踏,瞬間來到盧孔章身前,再把「虹天劍」高高拋起,騰出右手,一掌前推。盧孔章想:「棄劍用掌,捨易取難,當真狂妄自大。」於是運勁於掌,兩掌齊推。四掌互碰,盧孔章被身子纖細的方頴擊得後退兩步,差點伏倒地上。盧孔章大驚嚇倒,心道:「小娃兒年紀輕輕,內力不淺,今天見鬼了。」


招還未完,方頴突然跳起,身子騰空。同時間,「虹天劍」從空落下,方頴拳握劍身,乘着長劍由空而降、身子俯衝之力,直往盧孔章劈去。這招似劍招非劍招、似刀式非刀式,當真前所未見、別樹一幟。這招名為「耀天式」,與「陽爻迴轉」相似,兩式要旨,皆要求使劍者不握劍柄、改握劍身。不過「陽爻迴轉」是被動劍式,劍柄先指敵人,然後借力打力、倒劍擊出;「耀天式」卻是主動劍招,用者把劍高拋,中途以掌法擾敵,再往空中跳起,憑居高臨下之勢,劃出破空一擊。此招明是劍式、實藏掌法,若對方內力勝己,招數頓時無用。
 

盧孔章剛受一掌,驚魂未定,又要面對來劍,見劍勢勢不可擋,急從懷中抽出小匕首擲出。暗光一閃,方頴急急挪移,在空中連連轉動,躲開匕首,然後憑空而下,雙腿大張,一字坐地,同時急使「虹天劍」往地上斜擊,正是一招「射陽式」。劍尖刺地,剎那反彈,方頴左手運勁按地、下盤施力,騰起身子;右手瞬間握回劍柄,挺劍直衝,一氣呵成。


盧孔章驚慌失措,再次伸手探懷,擲出兩把小匕首。剛才一擲不成,匕首被方頴以美妙身法輕鬆躲開。為了讓方頴難以閃躲,盧孔章是次連擲兩匕,一把擊向方頴左側、一把擊向方頴右側。方頴往左閃身,避開一匕,右臂卻被另一匕首擦去,肌膚被劃出一道深口子,一時間痛感難當。


那匕去勢未止,繼續直往,幾乎擊中方頴愛寵。方頴大怒,也不理會臂上痛楚,拍馬趕至盧孔章跟前。紫光縱橫,繁花點點,方頴持「虹天劍」自左至右狠狠橫劈,盧孔章急急倒退,胸前仍被劈出一道口子。劍勢未停,「虹天劍」來到右側,方頴提劍置於頭頂,迅間使劍自上而下斬落。避無可避,盧孔章喉頭受創,直至盤骨,慘呼一聲,驚動任永。


任永往方頴看去,方頴劍至腳跟,紫斑染上血色,劍自右下至左上、左上至右上、右上至右下、右下至左下、左下至右上,連連攻擊,最後往盧孔章腰腹直刺,寶劍紫身飲血、尖刃穿胸而入。


盧孔章慘呼之時,早已氣絕身亡,但方頴仍然進擊。盧孔章身軀龐大,中劈、中斬、中揮、中擊、中刺後,盧孔章才倒下。任永認得「有穹落日」,只覺方頴所使,比方婷昨晚練招更為快捷,全招無一生澀滯礙之處,方頴下手更是狠辣不容、劍劍要命。方頴宰殺盧孔章,右手抽出寶劍,右臂痛楚頓時傳至,於是改作左手持劍,一步一步走向方婷身處之地。
 

四名手下見首領被殺,方頴持劍往己,四人皆慌張不已,一人大叫道:「快退,找劉先生為我們報仇!」眾人急竄而逃,方頴正想追趕,任永手握方頴左臂,說道:「盧孔章為你所殺,不需趕盡殺絕。你師父說過,不可再有斬人臂膀之事......」方頴縮開左手,還劍入鞘,再抱起地上小狗,冷冷地道:「沒違師父命令,不要教訓我。」


方頴想說自己沒有斬人手足,不算違令,但她向來話少,沒有詳加細說。


盧孔章容貌猙獰,屍身滿是血跡、劍痕清晰可見,方婷驚道:「姐姐……」任永止住方婷的話,說道:「我們沒了馬匹,劉養正不日追來。這人武藝遠超盧孔章,我們大禍臨頭,快快趕往捷勝。」方婷稍稍為方頴治理傷口,任永和方氏姊妹整理武器、拾回包袱,急急往南而去。
 

三人徒步急奔、疲於奔命,於黃昏時分來到捷勝北方一座小鎮。方頴姊妹已生疲態,任永尋思,若大夥兒繼續趕路,遇上敵人時,三人必然未打先輸、束手就擒,於是任永決定到容棧投宿,改日清晨,太陽未起之時,再度出發。
 

打點房間後,任永與方頴姊妹到了飯廳,找到一張桌子用膳,不少客人亦在用飯。回想今天事情,任永與方頴生了隔膜,一直不言不語。方頴沉默寡言、面目刻板,只顧摸弄狗隻。方婷在旁,不知如何拆解當前沉默僵固的氣氛。


用飯之時,有一童子自店門而入,來到任永面前,將手上字條交給任永,然後離去。任永見童子不像「殺命軍」幫眾,心中大奇,往紙上細看。字條上書「任兄弟退敵不久,邢某不欲乘人之危,邀約兄弟改日未時,於捷勝渡口一戰。任兄弟和兩位姑娘齊上,與邢某對決也無妨」。
 

任永面如土色,向方氏姊妹道:「邢珣知道一切,明天約於渡口決戰。」


方氏姊妹從蘇寧雪口中得知邢珣之事。邢珣名震四海、武藝高強,一斧廢去蘇寧雪數月武功。方婷驚道:「姐姐此前受朱恆鐵扇重擊,傷勢癒後,剛剛又再受傷。任大哥內功強勁,亦不如邢珣。以三對一,亦會敗下,如何是好?」又道:「若任大哥給朝廷抓去,我們就見不着你喇。」


方婷焦急萬分,任永想:「方小妹妹對我真好。」


任永目視方頴。方頴仍無表情,喝茶一口後,伸手撫摸懷中小狗,淡淡地道:「我一人拖住邢珣,你們上船。」


方頴一臉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任永瞧在眼內,忙道:「方姑娘劍斬陳雙一臂、險敗朱恆一扇、數招殺死盧孔章,出山至今,多次勝利,皆因姑娘未遇真正高手。邢珣兵刃功夫了得、內力尤為深厚……」方頴插言道:「我不相信有這麼厲害的人。」背後忽然傳來一聲嬌笑。
 

笑聲似曾相識,任永心中大駭。那名女子來到任永桌旁,坐在方頴身邊。任永見來人臉龐秀美、臉頰有痔、一笑嫣然嬌媚,不是蘇寧霜還是誰?


任永想:「盧孔章和劉養正同為『江西三友』,一友死去,劉養正必來報仇。船還未上,邢珣搶先找上門來,偏生這時遇上『嶺南女妖』。強敵接踵而來,如何打發得了?」經過多月,任永已得悉蘇寧霜「嶺南女妖」的名頭。
 

蘇寧霜伸手托頭,定睛望着方頴,笑道:「小毛頭長大後,口氣亦大了。鼎鼎大名的『南國二雄』邢珣和徐璉,小娃兒也不放在眼內。」


方頴低下頭來,不敢直視蘇寧霜。蘇寧霜又道:「當年曲阜『大明武會』,邢珣排得天下第七,徐璉天下第二。小娃兒居然視天下英雄無物,讓我看看你有否真有本領。」忽然伸出右手,緊抓方頴左腕,方頴急忙運勁抵抗。任永見蘇寧霜突然施襲,拍案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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