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鵠有氣無力地道:「誰是婷兒?」任永咬牙切齒,說道:「你趁我不在,殺了婷兒,搶去她的寶劍,再傷害朱恆,意思嫁禍給我。」又指着彭鵠背心道:「這道傷口你如何解釋?」邢珣忙道:「他是由我斧柄所傷。」
 
 
任永道:「大哥細看,他皮肉上斧柄圓形傷口之中,有一道小傷口。這是由我擲石所傷,不會有錯!」那天任永追趕黑衣蒙面人,為了止下對方步伐,任永施小石擊至黑衣人背心。彭鵠舊傷處再被斧柄擊中,新傷引發舊患,故此雖然邢珣手下留情,但彭鵠如中重擊,受傷非輕。
 
 
彭鵠笑道:「我殺那姑娘何用?」任永喝道:「你還狡辯?」彭鵠道:「我搶劍即回,騙你到三公子那裡,助世子送他一劍。我以一敵八,如何能殺死那些士兵和那位姑娘……」彭鵠看着何婉兒道:「這位姑娘當天在場,安然無事,可證明我的說法。」何婉兒驚道:「我……我也暈倒了。」任永怒道:「你不能殺死八人,於是施重手殺婷兒一個!」彭鵠高聲道:「我命在你手,為何要對你說謊?」
 
 
任永道:「你擊傷朱恆,挑撥我和方頴的關係。」彭鵠道:「嘿嘿,你想得太簡單了。大公子要阻三公子和喬思頴逃亡,你知道否?」彭鵠又道:「喬思頴闖寧王府時殺人甚多,此前又害死了盧孔章。世子要她將功贖罪,勝出大會、行刺皇上,可是她失敗了。」




 
 
其實此乃朱勝的虛言,喬思頴是三公子的人,立功甚多,影響朱勝地位,於是朱勝欲借皇帝衛士之手除去喬思頴。喬思頴單槍匹馬、無人相助,朱勝料定她連皇宮大門亦闖之不進,於是暗派劉養正和彭鵠遠隨喬思頴,在喬思頴失敗受傷時,兩人便可出手滅口。
 
 
彭鵠道:「當時你出手阻止喬思頴,喬思頴與你一同遠去。我和劉兄可追得辛苦……」任永回想自己無故收得神秘人字紙,紙上清楚寫出「由此門而入,惟君可救之」。任永沉思彭鵠所說朱恆和喬思頴逃亡之事,說道:「朱恆派人通知我,阻止了你主子的奸計。」原來朱恆料想喬思頴行刺之事必敗無礙,於是派人告知任永。喬思頴在彭鵠和劉養正見證下,可報告朱勝說自己遇上任永阻擋才失敗而回。
 
 
彭鵠道:「三公子詭計如何能瞞李兄?李兄將計就計,由劉兄模仿三公子筆跡,騙你到三公子房間。」任永回想當天朱恆房間物品散至一地皆是,當中含有包袱、衣衫。尋常人怎會將包袱和衣物放於儲物處之外?想是喬思頴行刺失敗,於是與三公子謀定私奔。
 




 
朱勝當天以花言巧語拖延時間,騙任永留宿。回想起來,任永追趕彭鵠之時,當路上的王府衛士與下人早已倒在地上,實是朱勝有意為之。任永愈想愈怒,喝道:「朱恆只要昏迷不醒、沒有死去,朱勝便可利用方頴為他辦事行奸。我身在嫌疑之地,朱勝更可挑撥我和方頴關係。方頴跟隨我來,看見婷兒倒在地上,巴不得要殺我。這樣說來,婷兒不是你殺,也是朱勝其他手下所為。」
 
 
彭鵠欲哈哈大笑,但背心疼痛,笑不出口。彭鵠道:「我們不是神仙,怎會知道喬思頴怒從心來、在風雨中持劍追你?你亡去在先,她追趕在後。你大可收回那位姑娘屍體落荒而逃,喬思頴不一定看見你。李兄使計,讓喬思頴親眼看見你傷害朱恆,早已令她與你反目。我們又何用多此一舉,再害那位婷兒?我話到此,你不信便算。」
 
 
邢珣亦道:「三弟請息怒。我不相信彭景修的兒子會傷害小小姑娘。」任永神色悽楚,心下尋思:「我回到婷兒身邊,婷兒還能說話。可見她中了致命一擊的時間,與我離開朱恆房間的時候相差不遠。」
 
 




任永細思朱勝身邊諸位手下是兇手的可能。當時彭鵠被任永擲石擊傷,他的輕功又不及任永,不可能搶在任永之前殺害方婷;劉養正在任永逃跑時衝入朱恆房間大叫。如果劉養正是兇手,他必然在更早的時候行兇,然後奔回朱勝身邊。這樣的話,方婷早已死去,不可能向任永說下遺言;李士實武功平庸,實不足以對付方婷、何婉兒和六名士兵。若王府士兵圍攻方婷等人,方婷和何婉兒武功不俗,必能全身而退,而且當時地上盡濕、滿是泥濘,不見多人腳印。
 
 
任永思前想後,朱勝身邊無一人能成為兇手。不過朱勝確實使計傷害朱恆,讓喬思頴遷怒任永。任永憤慨萬分,淡淡地道:「是你所殺好,不是你也好……」任永緩緩抬手,伸出左掌欲往彭鵠背心重重拍下,彭鵠閉目待死。任永左手狂抖,方婷遺言再度響起,在任永耳中迴盪。任永黯然道:「婷兒訓誡我不能報仇,今天我……」邢珣抓着任永的手,說道:「三弟不可。」任永冷冷的道:「我暫時……僅是暫時……饒你。」
 
 
邢珣道:「請何姑娘幫忙治理他的傷勢。」何婉兒道:「寧王派人殺了我爹,為何我要幫他治傷?」彭鵠笑道:「皇帝的人總愛強加罪名。」邢珣道:「你父親何仲禎之死不一定是他所為。請姑娘看在你夫君與我結拜份上,出手相救。」何婉兒聽到「夫君」二字,喜道:「我夫君叫你大哥,我也叫你大哥。大哥要嫂子辦事,嫂子自當盡力。」
 
 
何婉兒拿出藥散輕敷彭鵠背心傷口,眾人則在議事。任永道:「不知何故,朱勝竟不領士兵上山,讓他們留在路上阻擋我們。」邢珣道:「我方士兵們受傷者甚多,又有一批俘虜,不便帶他們上山。」蘇寧霜指着被綁的「東海三刀」,說道:「賊人小頭目們武功不俗。我們就讓士兵留在此處,看守眾賊。」蘇寧雪道:「寧霜說得對,我們四人加上通譯的江姑娘一同上山,其餘人士留在此地。」
 
 
任永等人說話之際,何婉兒已完成治理。何婉兒聽得「我們四人」的說話時,叫道:「甚麼你們四人加上江姑娘?兩位大哥和蘇家兩位姐姐不打算帶我同行嗎?」蘇寧雪道:「你懷有身孕,不好上山。」何婉兒道:「我不上山,你們如何能對付方頴和謝長千?」忽然彭鵠閉目倒下,邢珣大驚。何婉兒笑道:「沒事,我讓他睡上一兩個時辰而已……」
 
 




何婉兒指着「東海三刀」和「寧波二惡」道:「這些賊子小頭目武功高強。他們不昏倒,士兵們未必守得住人。我若同行上山,你們被眾奸圍攻的時候,我也能暗中施毒。」邢珣只覺何婉兒行事作風不太正大光明,蘇寧霜拍手叫好道:「何姑娘此議不錯,若謝長千和方頴聯手,我們如何能敵?不能力抗,只能智取。」任永道:「婉兒施毒的時候……」何婉兒道:「方頴一定不會死,你放心。」
 
 
何婉兒使藥令「東海三刀」和「寧波二惡」暈眩昏睡,任永則命齊敗、羅灝和曹煦民帶領士兵守在路口。齊敗向任永道:「若山下有變,我們鳴響為號。」任永喜道:「有帶煙火嗎?」齊敗道:「正是。」
 
 
這時,蘇氏姊妹搶下「寧波二惡」寶劍。蘇寧霜自持「烈陽劍」,笑道:「這不是跟『耀陽劍』一樣嗎?我們只好順手牽羊。」蘇寧雪拋去舊劍,把「焰陽劍」繫在腰間。
 
 
任永、邢珣、蘇氏姊妹策馬而行,何婉兒和江希遙同乘馬車。未幾,六人來到天廷山山腳。任永見上山必經之路中的大鐵門仍然緊閉,心中尋思:「他們不從正路上山,定必走神社秘道,由後山小路進入天廷山村。」當日任永和喬思頴下山的時候,由山村廢井井口進入後山小路,再從小路盡頭隱密處的暗道行至天廷神社。
 
 
鐵門緊鎖,六人只好來到山道旁邊的天廷神社,神社門後有一位高僧走出迎客。任永見神社面貌如舊、一絲不亂,亦認得那位高僧,心想:「神社與僧人毫髮無損,難道朱勝和謝長千等人沒有經過此地?」何婉兒扶着江希遙步出馬車,江希遙以日語跟僧人溝通。那僧人臉色大變,急急回身走進神社大殿。江希遙道:「高僧們中計了!」邢珣不明所以,問道:「此話何解?」
 
 




江希遙道:「方姐姐、任永和我一年半前到過此處,高僧們認得方姐姐,以為她帶朋友上山探望村中故人,於是高僧們放他們一行。」任永甚為不安,說道:「難怪朱勝沒有帶領所有手下士兵上山。僧人們和山村居民人數眾多,朱勝領少許從人,由方頴領路,兵不血刃便能上山。」
 
 
若果朱勝勞師動眾,帶領三十多人拜會神社,高僧們定會認為朱勝心懷不軌,不會放行。於是朱勝僅領劉養正、喬思頴、法宏、謝長千、俞堅、陳銘臻和一名通譯,由喬思頴出面,便能直接通過神社暗道到達天廷山村。
 
 
忽聽神社內傳出慘呼之聲,眾人急忙進入大殿。五名高僧從後堂而出,盤膝坐地。何婉兒遠遠看去,五名高僧額頭青色一片,冒出了紅色汗水。何婉兒從懷中抽出兩個藥瓶給任永,說道:「紅色白色的各一顆。」任永一邊餵他們服藥,一邊道:「秘道中必有毒霧,婉兒既有解決之法,我們便可……」
 
 
何婉兒道:「不行,他們中的不是劇毒,是讓人煩悶作嘔、全身乏力、不能動彈的尋常毒物。原本他們需痛苦兩天,藥性自解。我的藥丹能幫助他們暫時止住毒性七八個時辰。其後他們毒徵再發一兩個時辰,方會無礙。」江希遙把話改為日語告訴五位高僧。高僧們服藥後,頭上青氣漸去,流出的汗水仍呈紅色。
 
 
任永道:「解毒的時間確是縮短了,但我們不能待這麼久。」江希遙與高僧們交談,五名高僧不欲歹人上山作惡,於是把各自懷有的鐵門鑰匙交給任永。
 
 




江希遙由高僧們話中得知任永取得五條鑰匙,喜道:「那天方姐姐抱我從神廷暗道上山,需用半天時間。我們可經大門走『生路』,由徐氏宗祠暗門進入大石洞,當日好像……好像走了兩個半時辰。」其實任永第一次到天廷山的時候,任永、喬思頴和江希遙由徐氏宗祠到達徐懷成修練處,全程僅用了一個半時辰。江希遙雙目失明,估計略為有誤。
 
 
邢珣道:「如此甚好。朱勝他們走遠路,我們走正路,或許能趕過他們。」江希遙道:「大師說他們五個時辰前上山。我們循大道而去,他們應該到了山村不久。」五位神社高僧服下藥後,毒性稍定,面色漸漸緩和。眾人別過五僧,回頭離去。
 
 
任永想:「五人中毒,不知是朱勝還是劉養正所施的計謀。以謝長千和喬思頴的實力,他們大可殺害五名僧侶。但朱勝奸險無比,留五位高僧活口,好讓我們無備。若僧人們和我們一行人同時走秘道,我們必然中毒。」轉念又想:「高僧們心存慈悲,不告訴我們而先行探險,實是可敬。」其實江希遙與一名僧人對話時,那位僧人已經說要先行上山救人。但二人用日語交談,任永不明他們言論內容,以為神社僧人沒有通知眾人便上山。
 
 
眾人來到鐵門之前,任永、邢珣、蘇氏姊妹四人各執一匙,何婉兒和江希遙同持一鑰,五人同時將鑰匙插入糟位轉動。任永道:「一年半前,我目睹五位大師共同以內力推開大門。我來數數,眾位同時聚力出掌。」
 
 
任永大喊三聲,眾人一起發力擊掌。以內力修為計,眾人中當數任永最強、次則邢珣和蘇寧霜。蘇寧雪習了內功數月,成效未見;何婉兒和江希遙更無甚內力。任永回想當天五僧拼力出手,才能推開大門。任永心中緊張,害怕推之不動、徒勞無功。可幸大門緩緩移動、慢慢打開。任永甚喜,心想:「我一人功力,竟能與三四位高僧相當。」任永又思若自己沒有習過半篇第四層心法,今天未必能移離大門。
 
 




何婉兒伸手推門,觸動肚子痛感。任永慌道:「怎麼了?」何婉兒撫撫肚皮道:「沒事,快快上山。」任永知道說服無用,當下需爭取時間。任永叫道:「前去不遠有一寺廟。我們棄馬施輕功前進,不久便會到步。」於是任永抱起何婉兒,蘇寧霜抱起江希遙,與邢珣和蘇寧雪一同施輕功疾去。
 
 
眾人由任永帶領,來到一個岔口,前方有左右兩條分支。任永指着左方的路,叫道:「走這邊。」當天歐華利與從人和「東海三刀」由右方「死路」上山,到達一處毒池。故此任永重走左方「生路」,避過中毒的危險。
 
 
未幾,眾人已經來到「徐氏宗祠」,宗祠外的三個方位均是絕崖。任永等六人無暇欣賞景觀,立刻走進廟宇之中。廟內三尊男子人像和香爐依舊屹立。邢珣向三尊神像一看,說道:「正中是我大明開國功臣徐達,左方是他的大兒子徐輝祖,右方的是……他是誰?」任永道:「我想他是徐懷成,亦是當年天廷山的主人。」一百年前,徐懷成受喬萬鼎所託逃至日本,大明文武百官均言此人不知何故失蹤。
 
 
邢珣奇道:「我看這裡甚似中土廟宇。徐家後人何以來到此處?」任永得知前因後果,但無閒詳說,只道:「容後再談,我們快到廟後石壁處。」眾人來到一塊大而光滑的石壁前,任永道:「當天我與方頴二人合力,才能移動石門,進入地道。今天我們四人同時施勁,應能推開此門。」
 
 
任永所指四人包括自己、邢珣和蘇氏姊妹。其時何婉兒臉色轉差,正在自服懷中補藥,穩着胎氣。任永心想:「婉兒清楚懷孕快至十月,仍執意上山。小任永千萬不可以在此時出生,否則必然害了爹娘。」
 
 
四人施足全力推開石門,門後露出往下的階梯。任永道:「山上有一名徐婆婆,她曾對我說這裡有進無出。門一關上,我們便不能從門後……」邢珣提起廟中香爐,揚手示意頂住大門隙縫處。江希遙亦道:「我們找一物阻隔大門,不就行嗎?」蘇寧雪笑道:「邢大哥已想到此處。」
 
 
眾人用火摺生了火光,沿階梯直下。道中極窄,霉味四起。任永和邢珣當先前行,蘇寧霜走在二人之後,何婉兒與江希遙互相扶持,蘇寧雪殿後。半個時辰後,下行之路完結,樓梯盡沒,前道成一直路。眾人直行不久,前方再現往上的階梯。任永以往與喬思頴走過這條地道,心中思潮起伏。任永想:「今天我和她再次登上天廷山,她會否記起我倆曾經在山道上欣賞櫻花之事?」
 
 
任永等六人走了一會,終於進入大石洞。洞頂無數細孔透光,新鮮空氣盡存洞中。石洞大得可容五六十人。洞中十多棵果樹猶在,石洞正中巨木立如泰山,巨木根枝粗長而多。洞側小池的水清澈無比,地面盡是細石和青苔。
 
 
山洞內,左方鐵人巷出口處被炸開的洞口清晰可見,右方壁上微凹處立有一塊大而光滑的石壁。任永重遊故地,景物猶存,但人事全非,心中感慨不已。任永想:「當天我只顧修練『徐家刀法』,亦沒有好好珍惜機會,跟方頴談談。」
 
 
任永回頭看着何婉兒,心想:「將來我必娶婉兒為妻,現在還想着方頴,真是禽獸不如。婷兒在天有靈,請報夢告訴我這樣做是否正確。」任永力勸蘇寧雪死心,但自己對喬思頴之心仍未釋懷。
 
 
忽聽鐵人巷處遠遠傳來人聲,邢珣輕聲道:「有人來了。」蘇寧霜道:「他們高手眾多,我們快快躲入地道洞口。」任永等人回到大石洞與地道連接處,眾人伏在地道中,傾聽來人對話。


朱勝一行人,包括喬思頴、法宏、劉養正和一名通譯男子率先進入大石洞中,謝長千、俞堅和陳銘臻緊隨其後。除朱勝和喬思頴外,其餘六人皆左右踱步,察看周遭有否可疑之處。
 
 
任永伏在地道出口階梯之上,聽見腳步聲漸近,心想:「若是謝長千親自前來,我們必死無疑。」一人幾乎站到任永前方,正是劉養正。任永見劉養正走在自己前方不遠處,不禁大吃一驚。蘇寧霜正想出手脅持劉養正,喬思頴卻道:「那是死路,直通一所廟宇。」劉養正因為聽見喬思頴說話而回頭,沒有發現任永等人。
 
 
朱勝道:「徐懷成墓葬地無甚異樣,寶物會否在廟宇之中?」任永心想:「他們已到徐公墓查看一遍,才來到此處。」喬思頴道:「或許。廟中有三尊銅人,說不定藏在神像之內。」
 
 
謝長千揚起白袍,指着洞中右方石門。喬思頴道:「門後是天廷崖,亦是下山之路。若由天廷崖處施輕功飛至對崖,可返回剛才的天廷山村……村民……」謝長千撫撫白鬚,笑道:「喬姑娘別擔心,中毒的死不了,沒中毒的被我們擊昏,沒有大礙。」聽得村民無事,任永心頭一寬。
 
 
法宏道:「阿彌陀佛。謝施主為了奪寶用強,無可厚非。但使毒害人,不甚光明。」謝長千笑道:「成大事不拘小節。大師是法平和尚師弟,仍甘心相助寧王作亂,可見你我無甚分別。」法宏羞慚不已,不敢再言。
 
 
劉養正聽得謝長千以「作亂」二字形容寧王舉事,說道:「謝先生此言差矣。先生答應相助王爺義兵,豈能說是『作亂』?」謝長千對洞中環境左顧右盼,忽然哈哈大笑,說道:「我已知『凝命寶刀』所在。動手!」任永和邢珣同時驚訝起來。任永想:「山洞四野皆是自然景物,何處藏有寶刀?」
 
 
俞堅站在劉養正身邊,忽然伸掌直擊劉養正。劉養正以鐵扇格擋,但仍被俞堅擊中胸口,身子直飛至任永所處之地前方。俞堅沒盡全力,劉養正臥倒吐血,與任永目光對接。任永見劉養正痛苦神色,心想:「他要我出手救朱勝。朱勝雖然狡猾無比,但……我救他便是。」
 
 
俞堅施襲的同時,陳銘臻直抓朱勝。喬思頴飛身上前、法宏施出「獨闇指」無形指力,二人一近一遠阻擊陳銘臻。謝長千揮出寶刀「天陽」,霎時間勁氣縱橫,盡解法宏指功。謝長千急步上前,後發先至,搶先一步來到喬思頴和陳銘臻之間。
 
 
喬思頴雙手聚力,以全力擊出「日不可留」。謝長千連揮兩刀,一刀擋下喬思頴無懈可擊的雙掌,另一刀幾乎同時直斬喬思頴手臂。銀光閃下,寶刀迅間來到喬思頴雙臂之上。謝長千出手快不見影,喬思頴收掌不及,驚慌不已。謝長千大笑數聲,刀鋒來到喬思頴臂上時,謝長千縮回寶刀,使喬思頴不致廢了一手。這時陳銘臻已抓住朱勝,叫道:「方頴住手!」謝長千亦道:「喬……不,方姑娘與法宏大師請聽老夫一言。」喬思頴退至法宏身邊,背心全是汗水。
 
 
任永聽得洞中眾人動手的聲音,害怕喬思頴受謝長千所害,欲挺身而出。邢珣和蘇寧霜各伸一掌握在任永肩頭,止住任永。任永只道他們要自己不能輕舉妄動,蘇寧霜卻想:「眾賊內鬨,天助我也。謝長千武功了得,正好借他除去朱勝眾奸,一報何大哥之仇。」邢珣想:「謝長千說他找到「凝命寶刀」。難道他真的要相助皇上,騙得朱勝領路後才發難擒賊?」
 
 
忽然任永聽得煙火響起之聲,眾人皆大急。任永心想:「齊敗放炮,表示山下有變,我們卻不能抽身。」蘇寧霜和邢珣均想若現在回身移動,必然被謝長千發現。
 
 
朱勝被陳銘臻制住,心下雖慌,臉上仍不露聲色。朱勝道:「謝先生,我和你目的一致,同為復興建文皇帝舊有基業,難道我倆不是同道中人?」謝長千容光滿臉,手撫白鬚,說道:「朱先生可知『救命軍』來歷?」謝長千不稱朱勝為「世子」,改呼他為「朱先生」,話中大有惡意。朱勝皺眉道:「難道……難道柯辰所創的『救命軍』當年真的背叛了建文帝、投靠篡位的成祖朱棣?」
 
 
柯辰之事,任永早已得知,卻萬萬想不到「殺命軍」是柯辰所創。任永分別從喬老秘藉、徐懷成墓碑、江希遙和法平口中了解關於柯辰的種種舊事。約兩年前,任永在海上看過喬老自序,當中載建文皇帝失位後,親信喬萬鼎和他的徒弟柯辰帶領建文皇帝逃至廣東。一年前,法平說喬萬鼎在天禧寺溥洽大師見證下,把一物交給徐懷成。任永思前想後,那物件定是「凝命寶刀」無疑。
 
 
任永曾被徐璉派船追殺,受江希遙商團所救。當時江希遙說一位將軍逃至日本,成為大將軍足利義滿的上賓。後來任永、喬思頴和江希遙參加「天廷山祭」,在山上得知那位將軍就是徐懷成。其後,任永由徐懷成墓碑遺刻中得知柯辰背叛自己師父和建文皇帝,投靠奪得江山的明成祖。
 
 
任永把兩年多以來看過的、聽過的一件件柯辰舊事整合,立時恍然大悟:「百多年前,柯辰假裝投靠成祖皇帝,暗中力救建文舊臣。他得到成祖信任後,說服成祖釋放幫助前任皇帝逃走,而被軟禁的溥洽大師。」轉念又想:「如此說來,柯辰成立『救命軍』,旨在復興舊業。『救命軍』傳至謝長千一代,謝長千是建文舊部,自然要插手皇上與寧王的爭端。」
 
 
面對朱勝的質問,謝長千拿出「殺命軍」信物暗紅色小牌子,向朱勝道:「朱先生可知牌上寫的是甚麼?」朱勝道:「江湖人皆知『殺命軍』令牌左上有缺角,牌上大書『木天永壽』四字……不,牌上本寫『朱天永壽』,那裡是甚麼『木天』!」謝長千笑道:「沒錯。為了紀念柯公師父喬萬鼎,又怕當年皇帝查出端倪,柯公後人故意製出缺角牌子,掩飾『朱天』之名。」
 
 
任永從懷中輕輕掏出左上有缺角的牌子細看,心想:「喬老自序所載,『朱天』是皇帝賜給喬萬鼎的名稱。『朱』字被削去左上角,成了『木』字。我擁有這缺角牌子三年有餘,卻不知『殺命軍』與喬萬鼎和柯辰有關。」
 
 
謝長千收回牌子,說道:「柯公忍辱負重,為了讓建文舊部東山再起,才被逼投靠成祖皇帝。」任永想:「果然如此。」
 
 
朱勝道:「百多年前,謝先生祖宗柯辰為建文皇帝著想,假裝投靠篡位者。如此說來,謝先生和我同為建文帝失位而感到不平。我倆為建文皇帝辦事,當今皇上卻是篡位惡賊成祖朱棣的後人。謝先生與我同氣連枝,不應自相殘殺。」
 
 
謝長千笑道:「你們假借建文皇帝親信為名,謀朝篡位為實,老夫如何不知?」朱勝道:「謝先生身為建文舊部,難道要助紂為虐,相助篡位者後人、即是當今皇上?」謝長千道:「非也。」法宏道:「阿彌陀佛,謝施主不助皇上,亦不助王爺,為何又要制住世子?」
 
 
謝長千道:「法宏大師,溥洽是當年天禧寺的祖輩,他亦是由柯公出面所救,請大師聽我一言。」謝長千凜然道:「幫助建文皇帝復位,怎可假手於人?老夫雖然不才,豈可寄人籬下、幫助寧王以借口取得江山?老夫不是寧王臣子,寧王才是老夫臣下。」朱勝笑道:「謝先生想脅持我,威脅父王聽你差遣。父王雖然庸碌,但不是傻子。況且大事一成後,天下到底姓朱、還是姓謝?」
 
 
任永和邢珣回思謝長千府第華麗無比、猶如皇宮;謝長千見客時派場十足,正如皇帝接見大臣。謝長千富可敵國,招收門人不分好惡,只求武藝了得。「殺命軍」經幾代人經營下,坐擁數千子弟,儼如一支軍隊。邢珣尋思:「原來謝長千想當皇帝!難怪他寧可不參加『大明武會』,亦要來到此處。」
 
 
邢珣早已知悉「殺命軍」由成祖降臣柯辰所創,但想不到謝長千有此野心。皇帝朱壽經常提防「殺命軍」。當日朱壽在泉州大罵徐璉,曾經說出「難道要我找謝長千幫忙嗎?你應該清楚『殺命軍』由何而來」的話。如非必要,朱壽不會任用「殺命軍」有關人氏。不過柯辰表面盡忠,「殺命軍」又一向沒有與朝廷作對,歷任皇帝都沒有在意他們。
 
 
任永想:「謝長千狼子野心,萬事想得周全備至。他騙得寶刀後發難抓人,一舉兩得。」蘇寧霜則想:「謝長千在寧波聲稱幫助皇上,又不立刻殺掉寧王手下,果然大有陰謀。」
 
 
謝長千向法宏道:「大師祖宗溥洽,由『殺命軍』祖輩柯公所救。老夫知道大師為了復興建文江山,才會捨身幫忙寧王。可是寧王圖謀不軌,並非真心希望幫忙建文皇帝。老夫才是正統的建文帝後人,寧王卻假惺惺欺騙大師,大師不可不察。」
 
 
法宏默然不語,久後才道:「老納分不清誰對誰錯。師兄說得好,老納不該插手此事。」謝長千揚手道:「法宏大師乃世外高人,老夫與大師師兄法平交好,今後當到天禧寺拜會眾位高僧。大師請自便。」法宏由鐵人巷處離去。朱勝心想:「謝長千老奸巨猾,三言兩語騙得大師離去。」
 
 
朱勝口才了得,曾經騙過任永,讓任永以為朱勝是知己良朋。朱勝同樣對法宏曉以大義,騙得他出山相助。謝長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用義理說服法宏相助自己。即使法宏兩不相助,朱勝身邊失去一位高手,對謝長千仍是有益無害。
 
 
彭鵠在外、法宏離開、劉養正受傷,朱勝手下只有喬思頴一人留在石洞。謝長千道:「方姑娘武功蓋世,又是我孫女寧霜徒兒。老夫愛屋及烏,不欲傷害姑娘。」喬思頴假冒喬老後人,謝長千早已由陳銘臻口中得知。喬思頴抽出「耀陽劍」,冷冷地道:「放了世子,否則休要怪我無情。」
 
 
任永大感不妙,心想:「若方頴保護朱勝不力,朱勝心腹李士實肯定會大翻舊帳,助盧孔章報仇,勸寧王幹掉方頴。朱恆仍在寧王身邊,方頴為救愛人,必然自投羅網。」
 
 
何婉兒不清楚柯辰、建文帝、成祖和喬萬鼎的舊事,一概不懂謝長千和朱勝的說話內容。但聽見喬思頴冷言對待謝長千,何婉兒心下大喜,想道:「謝長千快快殺了方頴,祭父親在天之靈。」
 
 
謝長千撫摸白鬚,笑道:「很久沒有人敢對老夫說『休要怪我無情』之類的說話,很好。」喬思頴出山以來,除了敗給朱恆一次外,其餘比鬥百戰百勝,無一敗績。不過謝長千剛才只使兩刀,便幾乎斬下喬思頴手臂。喬思頴心中甚慌,臉上神色略有不定。
 
 
謝長千笑道:「小朋友請聽我一言。你方氏歷代書香世家,知道祖輩是何許人否?」喬思頴淡淡地道:「我祖輩是方公,諱名孝孺。」謝長千道:「沒錯。方孝孺是建文皇帝最重用的文臣。成祖朱棣趕走建文皇帝,偷得江山。當年方孝孺寧死不降,被惡賊成祖朱棣所殺。」謝長千曾派門人查探喬思頴來歷,得知喬思頴是假冒喬老後人之餘,亦清楚她真實祖輩的來歷。
 
 
一年半前,任永和喬思頴來到天廷山徐氏宗祠。當時喬思頴看了廟中三尊神像一眼,不加思索下,便指出中間的人像是大明開國功臣徐達。任永問她何以得知,喬思頴答了一句「方家祭典曾拜上」。任永聽得謝長千一言,不禁恍然大悟,心想:「方頴是大明開國初年大臣方孝孺後人,幼時拜祭祖先時,必然同時拜上多位文武將軍,所以她才識得徐達。」
 
 
謝長千道:「方孝孺本是寧波人。他被成祖害死後,方氏家道中落,歸隱廣東。老夫意欲舉事,為建文皇帝伸冤。你是建文舊臣後人,與老夫同舟共濟,理應棄暗投明,相助老夫。」蘇寧雪心想:「不好,謝公公說話情理俱備。頴兒了無城府,必然上當。」何婉兒心想:「糟了,他們倆聯手,我何時才能報仇?」
 
 
朱勝被陳銘臻所制,仍然強自鎮定。聽得謝長千說服喬思頴之言後,朱勝哈哈大笑,說道:「方姑娘自幼父母雙亡,說不定是你謝長千所為。你為了當皇帝,暗中收拾所有建文舊部,好讓自己成為唯一的繼承者。」
 
 
朱勝胡說八道,謝長千卻臉色大變,原來朱勝所言非虛。謝長千為了起兵作亂,一邊招攬支持自己的建文舊部,一邊派人暗中除去反對自己的建文後人家族。對於守持中立或不知去向的建文後人,謝長千意欲找到「凝命寶刀」,驅使那些人加入自己陣營。謝長千得知寧王已得到整塊「凝命神寶」,只要自己制住朱勝,亦不愁不能取得玉寶。
 
 
喬思頴見謝長千容色有異,朱勝所言不假。喬思頴怒火大盛,挺劍指着謝長千道:「我打不過你,仍要為父母報仇。」謝長千獰笑道:「你冥頑不靈,老夫唯有送你見方孝孺,讓他教育你一番。」陳銘臻道:「師父請念在頴兒是我和寧霜收養的孤女……」謝長千怒道:「你這逆徒辦事不力,還要為她求請?我若不收拾她,五年之後,她武功必能勝我。我可不能讓世上多生一個徐璉。」
 
 
謝長千一向不喜歡陳銘臻。當天陳銘臻把信交給蘇寧霜看後,蘇寧霜情緒激動,跟從陳銘臻回到寧波,與唯一的親人謝長千相見。陳銘臻曾經背着師父向蘇寧霜告白,還與王習合謀隱瞞蘇寧霜離開海豐的事。謝長千後悔收下這名年輕的關門弟子,即使陳銘臻成功帶回蘇寧霜,謝長千仍對這名徒弟冷言冷語。
 
 
謝長千待陳銘臻態度其差,又不同意為何仲禎報仇,於是蘇寧霜異常生氣。後來蘇寧霜趁任永一行人來到謝府,與他們同時離去,不想待在謝長千身邊。
 
 
陳銘臻再欲求情,謝長千已直推雙掌,聚力一點,施出「日不可留」直擊喬思頴。喬思頴想不到除了師父蘇寧霜外,天下間還有人懂得使出「天公掌法」。原來喬萬鼎當年將「凝命神寶」一分為二,半塊由自己保管,另外半只由柯辰收下。後來喬萬鼎和建文帝出家,二人逃至南海諸國。柯辰不甘避世,於是偷去喬萬鼎寫下的武功秘本返回中土。
 
 
柯辰潛有復興大志,又怕懷中半塊「凝命神寶」被成祖發現,於是將其安放在喬老故宅,後來半只玉寶由「江西三友」奪得。柯辰創立「殺命軍」,他所持有的喬老武學秘本,由歷代「殺命軍」掌舵人互相流傳。秘本輾轉到達謝長千手中,謝長千自然會使「天公劍法」和「天公掌法」。所謂「天公」,即是指朱天,也就是喬萬鼎的別名。後來謝長千女兒謝月貞偷去父親典籍,使蘇氏姊妹得習當年喬萬鼎的武功。
 
 
謝長千雙掌怒不可竭,掌風籠罩四面。喬思頴自忖對方出手迅捷,不能閃避,於是拋下長劍,雙手同施「日不可留」迎擊。四掌一交下,喬思頴五臟六腑亂翻、雙臂劇震、雙手急收,雙足仍然站定。謝長千不縮雙掌,續使「日不可留」。謝長千竟可不收雙手,掌中迅間再次聚力吐勁。喬思頴驚慌失色,忙伸雙掌迎擊。謝長千連推三手,喬思頴硬擋三次,使她全身疼痛、內息岔亂。
 
 
謝長千再使「日不可怒」,喬思頴再次迎擊。謝長千雙掌來到喬思頴掌心前的剎那,謝長千轉施「江河落日」,雙手繞過喬思頴掌心。喬思頴同使「江河落日」,雙掌轉換位置,正面迎來對方雙手。喬思頴忽然想起:「中計!」四手一交下,喬思頴被擊飛往後十多步,倒在一石壁前,口中吐出鮮血。原來「江河落日」要求施招者把雙掌放到對方十指之上,再聚力掌底,以掌底直擊對方十指。喬思頴曾以此法對付任永和法平,皆未曾輸招。
 
 
可是謝長千明使「江河落日」繞掌之法,暗中聚力於掌心一點,實際上施展的招數仍是「日不可留」。喬思頴依法聚力掌底,霎時間發現對方掌力有異,但為時已晚,謝長千出手快如疾風,喬思頴來不及轉換勁力,自然不能擋下謝長千一擊。
 
 
任永聽得交手之聲,立時從地道搶出。喬思頴和謝長千比掌極快,任永步出之時,喬思頴早被擊至石壁之前。任永瞧見喬思頴倒地受傷,叫道:「邢大哥和我對付姓謝的,蘇家姐妹對付俞堅,婉兒為方頴治傷。」任永和邢珣搶到謝長千身前,蘇家姐妹與俞堅交手,陳銘臻脅持朱勝後退。忽聽何婉兒道:「今天我為爹爹報仇!」任永見她拔刀走近喬思頴,心想:「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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