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你是個人 -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vtp3bJb7RNE

由於Gerald的家庭環境不許可,所以他們的歌曲基本上都在Adrian的房間、也就是酒吧的雜物室裡製作。樂隊收到的表演邀請逐漸增多,Gerald亦開始收到寫歌的邀約。
 
貴叔的雜物室開始放不下他們日漸增加的器材。Adrian已經不止一次起床的時候,不是踢到電子琴的Pedals就是被電線絆倒,還有各種各樣結他的Effect都是會讓他踢瘀腳甲的地雷。
 
「妖…我頂你咩程子釗又唔執嘢就走!」
 
Adrian已數不清自己到底第幾次被Gerald沒收拾好的電結他Cable線絆倒,於大清早就摔得狠。Adrian不太能熬夜,經常會在Gerald做歌中途倒床就睡,而Gerald發現趕不上尾班車時又會匆匆離去,留下一地的地雷給Adrian踩。
 




再一次踢瘀腳指的Adrian實在忍無可忍,他向Gerald發了一次很大的脾氣,這算是二人組隊以來第一次因為樂隊的事而起的衝突。
 
最後他倆決定租一個Studio做音樂,
 
他們經貴叔的朋友介紹,最後在觀塘租了一個小小的工廈單位做Band房。業主很多年前就移民到英國去,為了省卻麻煩,這個工廈單位也只租給熟人,所以價格很便宜。要說唯一的缺點就是單位內的林林總總都要他們自己搞定,業主並不會提供任何支援。
 
單位內的廁所水喉最近出了點問題,問維修師父打過價之後發現貴得驚人,起碼不是現階段他們希望負擔的額外開支。Adrian跟朋友提起此事,他兩位自小學起相識的好友就自告奮勇說要來幫忙,於是這天約好上來一起修水喉。
 
「係咪真係咁架…」
「咩呀條片係咁教架嘛,跟住做咪得囉——喂喂我頂!濕撚哂啦!」




「頂你咩我部Macbook新買架!」
 
三個人,一個托著正在播「如何修水喉」YouTube片的Macbook,兩個按著片裡教的步驟做,但不知道哪個位出了問題,結果就被失控的水喉噴了一身的水。
 
驚叫聲之中,Adrian猛地上前果斷地關上了總掣,可是他和身邊的朋友已經由頭濕到落腳。Adrian無力地用手抹了把臉,覺得自己連罵人的力氣都沒有了。他應該真的被Gerald的低智傳染才會信在YouTube裡隨便找條片就能處理好廁所的事,如果有這麼簡單的話那些維修師父憑什麼糊口。
 
「Err…望返條片係美國人拍嘅,咁外國嘅水壓同我地唔同…」托著電腦給他們播片的Eric乾乾地笑了出聲:「哎,唔好理啦,搞埋其他嘢先啦,我落去買玻璃膠。」
 
Eric趕在Adrian發飆之前擱下電腦溜之則吉,剩下的兩個人面面相覷,Adrian嘆了口氣率先站了起來:「唉阿東你等等,我攞毛巾畀你。」
 




他和Gerald偶爾做歌晚了就直接在Band房裡過夜,所以這裡有些基本的日用品,他打開抽屉看到Gerald又把他前兩天整理才整理好的東西弄得翻天覆地。為什麼跟他說了一百遍從頂開始拿毛巾而那混帳偏偏喜歡從中間開始抽出來用。Adrian望著凌亂的抽屉煩燥地咬了咬牙,再把毛巾丟給身後的阿東。
 
「唔該。」阿東接過拋過來的毛巾,他苦叫一聲然後脫了上衣:「頂我連底褲都濕埋,等間點走呀。」
「我地有風筒,等等。」Adrian拉開第二格抽屉,看到風筒的電線又沒捲好,和其他電線纏在一起打結。他黑著臉解開了結之後把風筒遞給阿東。
「唔該。」阿東插起風筒開始吹頭:「喂你都脫啦,咁樣攝住又冷氣,好易病呀。」
 
於是大概十五分鐘後,上到Band房的Gerald看到的是兩個脫得只剩下內褲的男子,一個是自己的拍檔Adrian,另一個是他從未見過的陌生男子。
 
「咦你咁早嘅?」Adrian有點意外對方的早到,隨即想起一片凌亂的抽屉不禁氣從中來:「我同你講過幾多次——」
 
Gerald繃著臉脫下了外套丟到Adrian臉上,打斷了他的說話。他一個眼神都沒有給阿東,把背包甩到對方的腳邊:「鄭家望你出一出嚟我有嘢同你講。」
 
Adrian執起了方才Gerald擲到他身上的外套舔了舔牙槽,雖然氣結還是把他穿了上身,然後套上擱在椅上尚未吹乾的褲子。他從方才Gerald的眼神裡已經知道他誤會了什麼,身後的阿東見勢色不對站起來想幫Adrian解釋,Adrian對他搖了搖頭,整理好衣衫後跟著Gerald出門。
 
一出門,Gerald怒不可遏地劈頭就罵:「喂你有冇搞錯呀,你搞到上我地Band房?你咁唔Proper都有嘅?」




 
Adrian沒有作任何的解釋,他抬起頭抱著手直直地看著Gerald。
 
他跟Gerald認識了快一年,除了站在舞台時會展現帶點不可一世的自信以外,平常就是個說話溫溫柔柔反應慢半拍帶點憨氣的老好人,哪怕真的偶爾被他毒舌所傷,隨便哄哄不到五分鐘又隨即笑逐顏開,一臉我沒脾氣的樣子。
 
這還真是他第一次看Gerald大發雷霆的模樣。
就像他出櫃那天第一次看到父親勃然大怒的表情。
 
他覺得腦袋好像輕飄飄似的,他夢回到被世所遺的一天,任他費盡唇舌不斷解釋,對方充耳不聞,在耳邊響起的是女人的尖叫和不同雜物被砸在地上的聲響,最後那摑在臉上的那巴掌還有把他推出門的那記摔倒,至今仍然偶爾還會入侵他的夢使他不得安眠。
 
Adrian覺得自己的心像灌了鉛,一直往下沈。
他本來以為自己已經好得七七八八,那些痛苦經過時間沖刷早晚不知所縱,到了此刻,他才發現自己仍是那個被推進水底的罪人,任他不斷猛力想要往上游想要逃出生天,他到底還是得不到氧氣。
 
不、不止如此。
他覺得這次比起上次還教他窒息。




這個人、眼前這個人,在知道他過去後決定接納他,在這差不多一年以來都給了自己許多的信任和溫暖,給了他許多快樂和歡笑。
 
我以為你跟他們不一樣。
呵。
到頭來,程子釗你跟那些人其實都是一樣。
 
Gerald被他盯得沒底,他推了推Adrian的肩拔高聲線:「喂你講嘢啦,我同你講緊嘢呀。」
「我講咩都無用架啦。」Adrian低著頭撞開了Gerald:「借過。」
 
Adrian無視身後叫囂的Gerald,他穿過工業大廈的長廊磕磕絆絆地往前走。同層小型工廠的機器正在高速運作,轟隆轟隆的聲響逐聲逐聲打穿他的腦袋。
 
他捏住自己胸口的衣衫,覺得自己快要呼吸不了。
 
鄭家望。
 




逃。
逃。
快點逃。
 
他瞪圓了眼拼盡全力跑到走廊的盡頭,推開了防煙門衝上了天台,只想在無人的四野放聲大喊。
 
Gerald發著懵站在原地,冷靜下來後開始心裡發虛。這不太對勁,剛才Adrian的表情比起他們初次見面的時候更加冷淡、更加……——更加把他拒於千里之外。
 
「…Err,我記得你好似叫Gerald?我諗你有嘢誤會左。」
「喂阿東我返嚟啦,咦你邊位?」
 
由剛才一直貼著門偷聽的阿東終於忍不住推門出來,然後Eric亦買好玻璃膠回來,見到兩個男生站在Band房門前面面相覷。Eric和阿東很簡短地解釋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之後,Gerald始有大禍臨頭的不安感湧出。
 
——剛才Adrian全因不被信任的絕望才有那不對勁的表情。
Gerald眨了眨眼,在他腦袋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跟著Adrian的腳步拔腿就跑。




 
Adrian有個習慣,在他們沒有靈感的時候喜歡跑上天台吹風。Gerald果不其然在天台找到他。
 
「Adrian!」
 
Adrian趴在天台的欄杆側,轉過頭看著追上來的Gerald。天台的風很大,他的衣擺被風吹得翻飛,使人感覺他下一秒就會隨風飄走一樣。
 
Gerald此刻心慌得很,他知道這刻要是不做些什麼的話,眼前這個人真的會自他的生命消失。
 
Adrian看著Gerald心驚膽跳的樣子,就知道Gerald已經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什麼。他看了看自身處的地方,莫明想起了母親以前很愛在家裡放的腦殘電視劇,那些男女主角不知何解總愛挑在這些危險位置進行感情談判。
 
他記得此刻那些主角在劇裡通常對白都是這樣的。
 
「你唔好過嚟,再行埋嚟我死畀你睇。」Adrian平淡地說,他有點佩服自己在此刻還有這點閑情逸致。
 
Gerald一聽卻嚇得青了面,兩腳一軟跪在地上:「Adrian,係我衰,我求下你,我點都得,你要我做咩都得,你唔好做傻事呀。」
 
看著Gerald跟那些電視主角無異的誇張表情,Adrian忍不住爆笑出聲。這個鈍胎向來缺少幽默細胞,顯然不知道他此刻正在跟他開玩笑。
 
Adrian走到了他的身邊蹲下:「我老豆趕我出門後然後我畀人笠帽我都無跳落去,就憑你一個誤會我會跳落去?你太睇得起自己啦戇鳩仔。」
 
「Sorry呀Adrian。」Gerald緊緊地捉住了他的雙肩:「對唔住,我唔應該誤會你,我唔應該一嚟就發脾氣。」
 
Adrian安靜地看著Gerald的臉數秒:「我個中文名叫鄭家望,因為我阿爸阿媽結左婚好多年都無小朋友,到我出世之後,佢地終於覺得自己望穿秋水,盼到個完整嘅屋企返嚟。」
 
Gerald沒有想過Adrian會主動跟他說自己家的事情,他有點呆地眨了眨眼。Adrian淺笑一下,他插著衫袋,背著Gerald往前走了兩步。
 
「嗯…點講好呢,佢地鍚我嘅程度係…最老土嘅講法,真係月亮都摘落嚟畀我嗰隻,再加上我父母睇電視見到啲同性戀題材都會話,呢啲人地自己揀嘅路啫,咪畀左勇氣我Come out,你估我真係無做過危機管理一嚟就咁勇咩——」他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踢開了陌生人隨意丟棄在此的啤酒罐:「點知都係捉蟲。」
 
被Adrian一腳踢開的啤酒罐在半空劃過又墮地。
適逢下班時段,馬路上的車聲開始壯大起來,在城市裡奔波勞碌了一天的人又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家,又結束了日復的一天。
 
在這城市的喧鬧聲之中,讓他覺得Adrian的身影看下去更加單薄。
 
Gerald看著Adrian落寞的身影不禁心酸起來,他開始恨極自己不擅辭令的笨拙舌頭:「Sorry呀…」Gerald苦惱地搔了搔頭,不知所措地說:「對唔住,我真係講嘢唔叻,我唔識點安慰你同埋表達我嘅歉意……」
 
「——程子釗,我地不如算啦。」Adrian轉身看著他淺笑:「我想散Band。」
 
Gerald覺得腦裡好像嗡了一聲,他不由自主地走前兩步,緊緊握住Adrian雙手用力地搖頭。
 
「唔好,Adrian,」他聽得出自己語氣裡的哀求:「求下你唔好。」
 
不要。
不要離開我。
 
「喂你地兩個紅左呀!」
 
Eric和阿東緊接著兩人的腳步跑到天台去,全然忽略了他倆的緊張氣氛,阿東把MacBook抱了上天台:「你地首歌有歌手翻唱左,而家爆緊呀。」
 
阿東把MacBook捧到Gerald和Adrian的面前,發現這陣子人氣的男團成員翻唱了他倆的一首歌。
 
「呢首歌呢係有次我喺個細Show仔度聽到,自己好鍾意,雖然佢地仲未出道,但我都想介紹畀大家聽下——」
 
正當他們看著片的時候,Gerald和Adrian的手機同時傳來震動聲,他倆打開了手機,發現樂隊的IG正被源源不絕的DM打爆。
 
剛才提起過的散Band此刻像變了個笑話,Adrian看了看Gerald像小狗般的期盼眼神嘆了口氣,覺得自己要是此刻潑他冷水的話就十足十童話裡的惡婆婆:「…我地望下啲Message講咩先再講。」
 
這世上有的好聲音有許多,努力的人有許多,可是成功是由許多許多的偶然交織而成,這是萬中無一的或然率。在大半前年,如果有人告訴他倆,他們將於組隊的十一個月後就有第一次上電視表演的機會,Adrian和Gerald是打死都不會信的。
 
在歌曲被瘋傳的情況之下,他們的舊歌收聽率順帶飆升,放在各種串流平台的單曲不斷被點播。面對待會兒的首次出場,Adrian緊張地握著拳,力度之大使修剪整齊的指甲都幾乎要把他的手心掐出血來。
 
Gerald在對方剝下戒指前一刻走到他的身旁。
 
「其實我買左好耐但搵唔到機會畀你。」Gerald把手裡的小盒子遞給對方。
 
仍在緊張狀態的Adrian有點搞不清楚狀態地打開了盒子,裡頭是一條素淨的鉑金頸鍊。
 
「你要除戒指嘅話可以用條鏈穿起佢,咁咪唔洗剝低囉。」
 
Adrian瞪大雙眼。
噗通、噗通。
他幾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他覺得此刻的靈魂脫離了軀殼,他像個陌生人般站在旁邊,觀察著自己和Gerald的互動。
他看見自己笨拙地接過了頸鍊再把戒指穿了進去,再三嘗試戴上頸鍊未果,轉頭跟身後的Gerald說:「幫我戴。」
 
停下來,鄭家望。
Cast a spell. Adrian.
 
「都好似幾好睇。」他看見自己喜不自禁的模樣。
「我難得都有返啲Taste架。」他看見Gerald沾沾自喜的笑容。
 
鄭家望,想想這段時間你自己經歷了些什麼、想想沈落水底的感覺是什麼。
 
「讚一讚就鬆毛鬆翼。」他推著Gerald的背往前走,與對方一起走出舞台:「你唔好彈錯嘢呀。」
「講呢啲,等間你唔好走音呀你。」Gerald反駁。
 
不要再向前走了,鄭家望。
不要。
 
「我先唔會囉。」Adrian捉住戴在脖子上的那隻戒指搖頭說。
 
看著你的背影,我已亭亭,無畏亦無懼。
 
來到他倆認識的第十一個月,魔法失效了。
鄭家望愛上了程子釗。
 
他最後還是愛上了不該愛上的人。